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威懾

小忙受薛靜柔囑託,送醫生離開時悄悄外出打聽白長歸消息,得知他起先和齊驍年吃飯,如今正平安在家后,薛靜柔鬆了口氣,得以安心治療。

她總疑心唐業雄嫉妒發狂要害白長歸,便時時提心弔膽,現在知道有齊驍年這層金鐘罩鐵布衫,又聽說齊隊長牽線與白長歸合作的生意正有條不紊開展,就連濃苦的湯藥都能心平氣和喝下肚。

四下無人時,小忙對此發表議論,“靜姐,這些事你應該告訴白先生,相愛的兩個人只同甘不共苦,這樣不好。”

薛靜柔趴在床上,神情自若,“他倒是想和我共苦,我不願意。”

小忙奇道:“為什麼啊?”

“他好端端的富貴平安人生,小時因我遭逢大難,現在還為我陷入危境,我過意不去。”薛靜柔揪住床單的一撮線頭,無聊地捻來捻去,“況且,我自己能處理的事,為什麼要依靠別人?難道他是我男人,我離了他就不能活?”

小忙摳摳臉上痘疤,“我知道你能活,但活得太辛苦了啊。”

“不辛苦的人生不叫活着。”薛靜柔趴下臉,嘿嘿笑道:“那叫躺屍,時辰到了一燒一埋,多輕鬆。”

小忙說不過薛靜柔,離開時猶自嘀咕,“反正我看不慣。”

他始終覺得白長歸是男人,男人天生就該保護女人,薛靜柔處處維護白長歸,白長歸便不算男人。

薛靜柔的腰傷過了兩日便青紫淤脹,看着分外駭人,她躺在床上愈發不能翻轉動彈,愁得每一根腳趾都不安分,一會兒喊小忙把電視拆了鋪地上,一會兒讓雅嫻給她舉平板玩遊戲,吃飯的過程最艱辛,似乎整個食道都在洶湧逆流,頗有吃什麼吐什麼的孕婦風範。

雅嫻幾乎要給她拜倒,“我的小祖宗!我的老祖宗!你就折騰吧!把我們全都折騰死了,你也別獨活!”

薛靜柔枕着軟枕得意地笑,“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認得黃泉路,過得奈何橋嗎?”

雅嫻為照顧薛靜柔,十根指甲全都剪得渾圓平短,這會兒毫不客氣戳上她臉頰,與她對陣,“我怎麼不認識了?橋上是不是有位孟婆?等我上了橋,非喝十碗孟婆湯,來世把你們這群沒心肝忘得一乾二淨!”

小忙正巧領跌打師傅進門,那師傅虎背熊腰,手上功夫據說數一數二,常常治的薛靜柔痛不欲生,薛靜柔算是能咬牙吃苦的,被保鏢們胖揍一頓悶聲不吭,在大師傅手下卻撐不住五分鐘,嗷嗷叫喚,用雅嫻的話形容,便是和產崽似的。

大師傅提筋摁穴,足足捏了一小時才離開,疼得薛靜柔冷汗直冒,也知道這是筋骨上的大事,必須忍。

雅嫻替薛靜柔擦身換衣后囑她休息,隔了十多分鐘,卧室門被推開,小忙躡手躡腳溜進來,拿着手機輕輕推薛靜柔的肩。

薛靜柔睜開眼,先豎耳聽了門外動靜,這才示意小忙撥通手機。

白長歸的聲音從小小手機聽筒里傳出來,溫柔清晰,彷彿近在咫尺,“他有為難你嗎?”

薛靜柔閉上眼,想像白長歸清冷寡薄又熱情纏綿的臉,不自覺笑,“沒,我過得挺好,就是出不去,等我能出去了,我去找你。”

白長歸靜默良久,言語裏帶着商量與懇求,“我去接你,好不好?”

薛靜柔認真思考片刻,殘忍拒絕,“我現在走不了。”

電話那頭,有人提醒白長歸開會,薛靜柔想起這是工作日,白長歸是個規矩生活的人,朝九晚五,像個定時定點的陀螺,於是她輕聲笑道:“你去開會吧,我要睡覺了。”

電話被掛斷,辦公室里的白長歸癱坐在位,良久無法動彈。

這世上沒有男人可以忍受自己女人與另一個覬覦她已久的男人朝夕相處,白長歸異常憤怒煩躁抓狂,感覺自己成了偷情者,名不正言不順。他並不懼怕唐業雄,他想傾其所有帶薛靜柔回來,可薛靜柔不走,她說她現在走不了。

走不了有太多含義,這不是願不願敢不敢的問題,而是能不能。

秘書再次推門提醒,“老闆,工程師們都在等你。”

白長歸的公司雖然失去外資相助,卻在齊驍年的幫助下獲得與政|府合作的機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全公司士氣大振,人人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白長歸猛然抓住辦公桌,手背青筋暴起,肩背肌肉收縮,秘書嚇一跳,剎那以為老闆要化身怪獸,掀桌砸椅,毀了這斯文齊整的辦公室,但他再眨眼,卻見白長歸已經收手取了文件夾,臉上淡漠一如往昔,毫無異處。

秘書認為自己眼花,拍拍額頭,決定午休時好好睡會兒。

===

新年過後天氣越發陰冷,薛靜柔在別墅養了四天,銷聲匿跡的章茗洺終於逃離美人窟,耷拉張縱慾過度的臉施施然回來了。

回來第一件事便是趕來看望薛靜柔,“你這是老虎屁股上拔毛,活該被撓!”章茗洺弔兒郎當,胡說八道,“一定是你挨了打,連老天爺都死氣沉沉。”

薛靜柔嫌他吵,寒暄片刻將他轟出去,誰知到了午後,章茗洺又鬼鬼祟祟跑進來,蹲在床頭和薛靜柔悄悄道:“靜丫頭,我聽到一件事,你先冷靜。”

薛靜柔頓生不祥預感,憋着不讓眼皮跳,冷靜問道:“什麼事?”

章茗洺抓住她兩隻手,怕她自殘似的,飛快說道:“我聽說老唐計劃帶你回北方。”

薛靜柔騰地起身,卻因為腰傷重重跌回床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卻還有勁攥住章茗洺領口,嘶聲質問,“真的?”

章茗洺努力將小眼瞪開,滿臉嚴肅,“這種事我能騙你?”

薛靜柔哪怕被打被罰都沒急過,這會兒卻慌了神,一顆腦袋不由自主左搖右擺,想四處看看有無東西幫忙,可她越着急越無措,最後重新看向章茗洺,嘴角下癟,眼眶濕熱,居然哽咽道:“章哥,我怎麼辦呀?”

章茗洺被這一聲哥喚得跌坐在地,如遭雷劈,轉眼又覺得薛靜柔真是可憐,她眼睛大而黑,哭起來像他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裏頭有隻叫斑比的小梅花鹿,一模一樣。

薛靜柔握住章茗洺的手,急惶惶的,一句一抽噎,無助壞了,“章哥,你別讓他帶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回去我會死的。”

章茗洺只在從前見過薛靜柔這模樣,早被她哭得沒了理智,忙不迭拍胸脯安慰,“你別急,他也是氣頭上,我去勸勸他!但你保證,接下來你都會乖,別再出去拈花惹草。”他以為拈花惹草四個字用到女孩身上實在很不對,一時又想不出好詞,索性起身往外走,“我再去探探口風,你別急啊,有哥呢!”

薛靜柔支起脖子,倆黑眼珠子跟着章茗洺轉到門口,萬分委屈應了聲,“嗯。”

章茗洺一走,薛靜柔馬上摁着傷腰緩慢起身,剛才還可憐兮兮的淚泡眼已經無影無蹤,眼裏雖有光,卻是冷颼颼的極地天光,她還是急,知道章茗洺唯唐業雄馬首是瞻,未必有奇效,思來想去,只能自救。

小忙就睡她隔壁,薛靜柔拿拳頭捶牆,捶了兩下,小忙已經屁滾尿流跑進來。

“唐業雄要帶我回北方。”薛靜柔冷冰冰說道。

小忙大驚失色,知道薛靜柔一旦被帶回北方意味什麼,那種暗無天日徹底絕望的生活,他都不忍想像,更何況親身經歷過的薛靜柔。

“靜姐,我們逃吧!”小忙惶恐道:“咱們又沒犯|法,還逃不過一個唐老闆嗎?”

“不能逃,逃了就真一無所有了。”薛靜柔輕咬手指,“況且我現在這樣子,連路都走不快,怎麼逃?”

小忙沒主意了,呆坐在床沿發怔。

薛靜柔摸他短短的寸頭,心裏像有一把火在燒,“實在不行,把我這兩條腿打折了,看他能不能真拖我回去。”

小忙臉蛋刷白,他下意識覺得,唐業雄發起狠來,絕不會在意薛靜柔這兩條腿,“要不,咱們找齊隊長救命吧?”

“不行,他現在現形,救我一次,卻功虧一簣。”薛靜柔斷然否定,臉色也是慘白,卻強忍鎮定思索良方。

十多分鐘過去,薛靜柔無計可施。小忙和她最熟,見她神色便知這場大劫薛靜柔怕是撐不住了。

薛靜柔的晚飯照例由雅嫻端進卧室喂她吃,這濃妝艷抹的大美人對別墅里的暗流毫無知覺,只知道計較薛靜柔飯菜香不香,和跌打師傅的手勁討價還價。薛靜柔長久凝視雅嫻,覺得女人活成雅嫻這樣也挺好,什麼樣千奇百怪的男人都嘗過,活在錢的身旁,一輩子以美為榮光,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愛誰。

陰沉數日的天終於兜不住磅礴雨水,一旦下起雨來,便是氣吞山河的架勢。薛靜柔讓小忙扶她去窗邊站着,就見章茗洺從側樓撐傘行過,一雙皮鞋踩在水窪里,腳步匆匆。

沒會兒,章茗洺敲響薛靜柔卧室房門,面色不比窗外寒天暴雨好看,十分氣餒,“丫頭,我儘力了,他當真要帶你走,連這邊的產業都不要了,全丟給別人打理。”

薛靜柔已經猜到這結論,並不表態。

章茗洺忍不住責備,“你也真是,玩什麼不好,把自己玩進去!老唐能不生氣嗎?要說這事,你也有責任。”

“靜姐從沒答應和他處!憑什麼不能出去找相好?”小忙惡向膽邊生,哆哆嗦嗦罵起人來,驚得章茗洺豎起眉毛,手裏卷着的圍巾劈頭蓋臉往他身上輕抽,“小瘸腿你找死啊?還不閉緊你那臭嘴!等着人把你舌頭拔了扔江里啊?”

薛靜柔把小忙護到身後,不讓章茗洺欺負。

章茗洺在南方經營多年,遠比北歸東山再起享樂,情緒失落,轉身罵罵咧咧走了。

===

雨一直下到深夜未見緩勢,白長歸在書房翻閱材料,忽聽門鈴急響,忙出去開門。

門外站着滴答淌水的小忙,他很年輕,從大衣領口探出來的臉被雨水泡到發白,嘴唇也無血色,神情驚慌像是遇到喪屍群游。

白長歸先驚后急,一把握住小忙胳膊,聲調不自覺拔高,“是不是薛靜柔出事了?”

小忙哭喪臉,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白先生!你不是很喜歡靜姐嗎?你去救救她!千萬別讓唐老闆把她帶走,唐老闆不是好人,他會弄死靜姐的!”

白長歸心急如焚,幾乎要奪門而出,但他很快退回來,在狹窄的玄關處來迴轉圈,大腦飛快轉動,“薛靜柔現在什麼情況?唐業雄要帶她去哪?”

“靜姐受傷了,唐老闆要帶她回北邊。”小忙對白長歸諸多不滿,其中最忿忿不平便是深覺薛靜柔犧牲太多,白長歸只會享福,卻從不在她危難時出手相助,“從你這兒離開當天就在唐老闆那兒挨打了,現在腰還是青的,她什麼都不讓我告訴你,就連這件事也想自己解決,但我知道她已經沒辦法了,她是走投無路了!”

“受傷了?”白長歸心臟緊縮,背脊一陣冰涼。

她說不能走,原來只是身體不能走。

“靜姐沒有對不起你,她的事我都知道!”小忙替薛靜柔委屈,情緒上腦,把她如何努力複習考上大學,又如何辛苦兼職以至遇上唐業雄,最後出手相救,反被白眼狼惦記的事一吐為快。他說許三鬧出大動靜要害唐老闆,卻被薛靜柔攪局,氣不過便拿她泄憤,不僅讓薛靜柔身敗名裂被母校開除,更直接揚言要她還“債”。唐業雄趁機哄騙薛靜柔留在身邊靜觀其變,薛靜柔藏了小半年,以為風頭已過想要離開,唐業雄卻不肯放行。薛靜柔執意要走,唐業雄居然將她關起來,誰也不讓靠近。

“那哪裏是普通人住的屋子,那是精神病院拿來關精神病的!四面全是軟牆,沒有窗,門從外面上鎖便再也聽不見聲音。每天從早到晚沒一個人和她說話,靜姐只被關了一個月就受不了,她想絕食,可是每次餓到昏迷,唐老闆總能讓她好起來。”小忙說話時手臂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氣憤難抑,又無處發泄,“我就沒見過像唐老闆這樣喜歡人的,他不讓靜姐走,非逼着她喜歡自己,靜姐不答應,有幾次唐老闆喝醉了想欺負靜姐,靜姐差點把自己舌頭咬斷,所以別看靜姐和唐老闆呆了這麼多年,她絕對是清白的,你別誤會她!”

“我知道。”白長歸沉聲回應。

薛靜柔是不是清白的,他比誰都清楚。

小忙說薛靜柔豁達,對許多事看得開想得明白,唯獨對戀愛和名聲有超乎尋常的執着,她的名聲與前程已經盡毀,僅剩下愛不愛這件事能做主,於是她像瘋了一樣執拗,寧願自己被孤零零關在封閉幽靜的小房間長達三年,也始終不肯妥協說一個愛字。

薛靜柔與世隔絕被關三年,齊驍年和白長歸誰都找不到她,三年後待她重獲自由,卻早已物是人非。

小女孩薛靜柔成了高高在上的靜姐,從不作惡,偏惡名在外。

這三年,薛靜柔病了,唐業雄老了,兩敗俱傷,似乎誰也沒撈着好處,於是這勁只能繼續較着。

“她的病,是抑鬱症嗎?”白長歸雖是問話,語氣卻沉甸甸十分肯定,他想起那隻被自己關養起來的小老鼠,最後因驚懼絕食而亡,薛靜柔處理屍體后只淡淡說這老鼠得了抑鬱症。

真正得抑鬱症的哪裏是老鼠,而是在唐業雄手下苟延殘喘的她自己。

“是抑鬱症,被活活關怕了的抑鬱症。”小忙難過道:“一開始誰都沒發覺,直到她漸漸有了自殘傾向,有人才覺出不對勁,但也沒人重視,都覺她是被關傻了,還說傻好,傻了就乖了,乖了就聽話了。”

白長歸想起薛靜柔腹部的三處刺傷,手指無意識顫了顫,“她刺過自己三刀?”

小忙嚇一跳,臉上肌肉抽搐,隨即哇一聲嚎啕大哭,全身哆嗦,“我那個時候最小,又會疊紙,每天中午靜姐吃飯時唐老闆就放我進去陪她玩,我什麼都不會,就坐在地上給她疊紙人,可是那天靜姐忽然走過來,搶了我壓紙的塑料尺,輕輕一掰就斷,她把斷尺往肚子裏扎,一連扎了三下,我拚命哭,她還安慰我說沒事……”小忙越哭越響,越哭越難過,白長歸只得將他攬進懷裏,輕輕摸他濕軟的頭髮,努力做出薛靜柔的姿態,安慰這個小瘸腿。

塑料斷尺再鋒利,要扎進血肉身軀也得下死力,薛靜柔能連捅自己三個窟窿,想必真是生無可戀。

他知道薛靜柔的過去不會好,卻沒想到會是如此不好。

白長歸心裏很難受,小小心臟像被巨人塞在牙縫摩擦,痛到不能生,苦到不能死。這種情緒是生命里從未出現過的,以至他不能準確形容這種痛苦,只覺呼吸困難,喉頭艱澀,視線都有些天旋地轉起來。

小忙抽抽噎噎說薛靜柔醒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和唐業雄做生意,她可以用大學所學全部專業知識幫唐業雄成為真正的富商,條件是不再讓她進那扇門。他又說薛靜柔之所以不敢回來找白長歸,只是擔心被嫌棄,她自尊自愛自憐自負,已經毀了的,便不敢奢望清白。這幾年她總在暗處偷偷打量他,看他日升月落,看他平淡人生,始終不敢認。

小忙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薛靜柔的過往,直到夜深人靜,他才躺在沙發上淺淺入睡。

白長歸坐在他身旁,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剛亮,白長歸喚醒小忙,讓他回別墅陪着薛靜柔,小忙出門前頻頻回頭,欲言又止。

白長歸問他想說什麼。

小忙點點頭又搖搖頭,心裏到底對白長歸存了幾分疑慮,他不知道昨晚的決定是否正確,如今天亮,他該回去找靜姐,至於白先生,他已盡人事,天命可不可為,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小忙回到別墅時,薛靜柔正在卧房睡覺,她其實已能起床自如走動,只不過為了拖延北歸的時間,才寧願躺着,只當自己廢了。

小忙悄聲上前,見薛靜柔兩隻赤腳露在被外,忙扯被子捂好,他手指一動一動,像在虛空裏摺疊硬紙,他已經很多年不摺紙了,怕薛靜柔見了難過,也怕自己見了害怕。

雅嫻進屋送茶點時就見小忙蜷縮着睡在床腳,半個身子縮進床底,可憐可愛,床上薛靜柔的睡姿也沒多好看,橫看豎看都是個大字。

“這姐弟!”雅嫻哭笑不得,上下各扇屁股叫醒吃東西,忽聽到門外腳步急促,是管家面色鐵青而來。

沉臉管家冷冷吩咐道:“靜小姐,老闆吩咐讓你去側樓休息。”

床上薛靜柔悠然睜開眼,“不去,走不動。”

管家身後兩位保鏢亮出擔架,上來就要抬薛靜柔,雅嫻怒道:“急什麼?有人來拆樓還是扔炸彈啊?”

小忙也醒了,小狼狗一樣撲過去保護薛靜柔。

管家正要開口,章茗洺也狗急跳牆衝進來,看熱鬧不嫌事大,臉上隱有喜色,“不得了!靜丫頭!你那小白臉單刀赴會來找你了!”

===

白長歸坐在客廳,茶几上端端正正擺了杯茶,香氣聞着便知道好,但他看也不看,好像碰一碰都嫌噁心。

唐業雄坐在他對面,從始至終面無表情。

白長歸年輕英俊斯文平穩,氣質寡淡才學內斂,放在人群里無疑是個好的,但唐業雄打量他多回,始終不認為他優秀到足以讓薛靜柔頭昏腦熱不顧一切。

於是唐業雄得出結論,薛靜柔不過是為反抗而反抗,這白長歸也不過如是。

白長歸沒有和唐業雄寒暄的心,他一點不願久留,好似這棟奢華別墅的每一寸磚牆都是用薛靜柔的血和淚凝建而成,他多呆一秒,薛靜柔的災難便要重複一遍。白長歸從提包里掏出幾份材料,鋪展在茶几上,唐業雄只瞥一眼,眉頭立即擰深。

“這份是你名下公司海外投資的財務報表,進口高報出口壓價,□□金額遠遠低於實際交易額,當然,裏頭還有你海外個人賬戶資料。”白長歸語調無甚波瀾,平靜闡釋各項事實,“這份是你與國內地|下|錢|庄往來的報告,從時間來看,你們彼此取得信任長達十年。還有這份是你這三年流入賭|場的資金。”

唐業雄按兵不動,只冷冷看向白長歸,頗為氣定神閑。

白長歸點點頭,拿出第四份文件,“當然,上面那些只能作為線索,這份卻是證據。”他將文件遞給唐業雄,毫無顧忌。

唐業雄略一翻看,臉色已變。

那分明是章茗洺z公司內部賬冊的複印本。

白長歸直接為他解惑,“換成警察或工商局,他未必敢交出來,我給了他很多很多很多錢,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還是章茗洺先生教會我的。”

唐業雄按捺怒火,將複印本扔回茶几,心想這也沒什麼,以他今時地位,白長歸奈何不了他。

白長歸一直很冷靜,冷靜的人心眼敞亮,於是他輕而易舉看出唐業雄心中所想,“這些東西都動搖不了你,但所有證據統統指向薛靜柔,送她進去,易如反掌。”

唐業雄前些天剛剛教訓過薛靜柔,他對薛靜柔是有感情的,在悔恨氣惱和痛惜中,乍然聽到白長歸要對薛靜柔下手,登時發怒,“你敢?!”

白長歸轉身從包里拿出兩本證書,分別是律師資格證和律師執業證,他的手指在兩本證書上輕輕一點,平淡道:“我敢,也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又從包里拿出一份《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洗|錢|法》,老學究般嚴肅道:“當然,這些條目我會背,我怕你不懂,你可以先看看,不懂可以問我。”

唐業雄感覺自己似乎受到學識層面的侮辱,又見白長歸理所當然,當即氣到兩耳冒煙,怒極反笑,“你捨得讓她坐牢?”

白長歸扶正鏡框,正色道:“我不介意親自送她入獄,在那兒,我可以時常去看她。”他頓了一下,看向唐業雄的目光陰冷森寒,“反正她已經在你這兒坐了六年牢。”

唐業雄握緊拳頭,沒有說話。他忽然覺得荒謬,既察覺到白長歸的好,又覺得他實在不好,不明白薛靜柔究竟為何和他攪在一處。

白長歸深知唐業雄一直在審查自己,他將z公司賬冊推到唐業雄面前,“我姑姑正經從商多年,在工商局裏也有幾位摯友,他們對這本賬,理得應該比我清楚。當然,倒下一個z公司,還有千千萬萬個z公司站起來,只不過有些事一旦露頭,就不好辦了。”

唐業雄正要說話,白長歸驀地輕笑,微含邪氣,“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他聲音清朗中正,不分場合隨性念詩,時而像個正派學者,時而露出陰狠小生面向,毫無怯意,咄咄逼人,簡直沒有章法。

唐業雄真是氣壞了,對着看似文弱的白長歸露出虎狼姿態,陰惻惻笑道:“白先生青年才俊,有膽有謀,既然敢一個人闖我府邸,想必也是對深入虎穴有過考量吧?”

他這話原意是威脅,想他白長歸縱有三頭六臂,真若打起來,還能強過野豹似的薛靜柔?唐業雄不是沒對白長歸動過凶念,只是從未像現在般,殺氣熊熊騰騰,恨不得直接撲過去徒手擰斷他脖子。

白長歸卻並未如唐業雄所願,他依舊冷靜自持,就連坐姿都儒雅溫良從未改變,他淡淡開口,居然和唐業雄談論起謀殺自己的可行性,“現代社會不同往日,若能安安靜靜殺一個人最好,倘若殺人見報,哪怕殺的是路邊流浪漢,民眾輿-論也會威逼社會給出交代,最怕殺的還是名人,殺人者承擔的風險與代價往往非死不可平民聲。我過去只會讀書,如今只會經商,如果我只是我,你今日大可除之後快,可惜我背後還有個白家,區區不才,正是白家大少爺。”

他緩慢慢說完這番論調,轉而又道:“當然,雖是現代法治文明,但人情交際在法場上也不容忽視,或許唐老闆也可藉此機會弄清楚一件事,看究竟是你草莽梟雄暗度陳倉多年厲害,還是我堂堂白家苦心孤詣三世神通,你如今不過與我為敵,若傾我背後整個白家……”

白長歸終於不說話了,傳統繪畫上有種技法稱為留白,他查看唐業雄神色,覺得自己這處留白大概也算畫龍點睛。

唐業雄陷入沉思,面目是強抑的猙獰。白長歸併不懼怕,他有耐心,也有信心。

“你想要什麼?”唐業雄冷然道:“除了薛靜柔,我什麼都可以給。”

白長歸搖頭,“除了薛靜柔,我什麼也不要。”

交涉失敗,唐業雄惱羞成怒,“白長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白長歸忽然又從包里拿出一份材料,唐業雄怕極了那哆啦a夢口袋似的公文包,氣呼呼問道:“又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份合同,白長歸遞給唐業雄,似是最後讓步般,“這是我白家對外貿易的一個重頭項目,如果你願意,白家願意與你分羹。暗路不好走,你既然已經改走正道,找一個正正經經的良師兼益友,才是真正捷徑。”

唐業雄一時糊塗,轉瞬卻想明白,白長歸把商場上的威逼利誘玩得爐火純青,這樣的年輕人卻只願蟄伏做一名普通商人,周身氣焰全藏。唐業雄有些看不懂他了。

唐業雄不明白的是,所謂的律師、醫生、商人……在白長歸眼裏統統不過人生符號,他不願意做到極致,一是秉持中庸之道,二是想為一個人留有餘地。

一個為了他願意變好的人。

他其實不大相信薛靜柔能變成怎樣的好姑娘回來,他想的是,等好姑娘回來,莫要讓她壓力山大,平平順順門當戶對,那才是良緣。

白長歸這樣的人,旁人總是罵不成打不得逼不過耗不住,喜歡他的人愛若珍寶,討厭他的人棄如敝履,但他永遠不在乎,因為他此生只等一個人。

唐業雄心裏有桿秤,白長歸不斷往秤上加碼,商人本貪,窮凶極惡的商人更貪。

薛靜柔被兩位保鏢用擔架抬下樓時,兩隻眼瞪如銅鈴,她喜憂參半,喜的是白長歸來救她,憂的也是白長歸來救她。

擔架抬過客廳時,長身玉立的白長歸輕輕說了聲,“抬到外頭我車上。”

兩位保鏢及薛靜柔一起望向唐業雄。

唐業雄居然沒有反對。

薛靜柔眨眨眼,有些懵懂,小忙跟在她身旁,抬頭悄悄去看白長歸。

白長歸靜靜站在那兒,像棵不張揚的樹,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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