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莫家阿寶(三十二)

第42章 莫家阿寶(三十二)

又過了三五日,柔安邀了阿嬌遊園賞梅,阿嬌命小朵兒來叫阿寶。阿寶正坐在葡萄架下曬太陽,聞言便道:“去去去,什麼賞花吟詩、對着花兒朵兒唉聲嘆氣、對着月亮抹眼淌淚的,咱不愛那一套——咱們午飯吃什麼?有雞爪么?來個紅燒雞爪,別忘了放幾粒花椒與八角——”後面一句卻是對桑果說的。

桑果從灶房裏探出頭來,揚聲道:“今兒雞爪沒有,白菜豆腐、青菜粉條倒有許多,紅燒豆腐可成?”

小朵兒笑嘻嘻地道:“可巧得很,夫人那裏的廚子們想出來幾個新菜式,今兒賞完花,還要在園子裏試菜呢。”

阿寶忽然覺得有些腹飢,艱難地思索許久,便決定今日暫且將先前發的誓忘掉——僅一天工夫而已,想來神明也不至於會察覺——於是帶了桑果跟着小朵兒去了園子。

柔安與阿嬌手挽着手走在前頭,錦延則負手遠遠地跟在後頭,見阿寶過去,他依舊面色淡淡,僅僅撇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阿寶暗中鬆了一口氣,厚着臉皮又遠遠地跟在他的後頭。阿嬌幾次叫人來喊她到前頭去,阿寶只裝作聽不見。

這日太陽甚好,園子裏的梅與菊開得也好。柔安在一株梅樹前駐足,多看了兩眼,阿嬌便笑道:“這樹梅花開得甚好,冰肌雪膚、玉骨霜心,淡雅如姐姐一般。”

阿寶在後頭與桑果道:“早知道帶個盆兒筐兒來了,摘些梅花回去,做些甜粥,也可涼拌、快炒,還能腌些蜜餞來吃吃。”

柔安推了推阿嬌,笑道:“莫要拿那些酸文假醋的話來寒磣我——倒是妹妹,人比花嬌,連我看着都愛。”

阿寶指點桑果:“菊花可調了麵糊油炸了吃。這幾株墨菊開得甚好,只是有些發黑,讓人下不了口,還是剛剛看到的玉壺春好,油炸出來必定色香味俱全。不過我愛吃甜的,還是拿梅花做蜜餞好。”

阿嬌笑道:“我哪配姐姐這樣說?卻是姐姐你,站在這花樹下,叫人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人,想來必是梅花仙子轉世呢。”

阿寶在後頭耐心十足地講解與桑果聽:“梅花蜜餞並不難,只消將花瓣以鹽搓揉后,以冷開水洗凈、瀝干,再多放些糖,裝入壇中,封上口,腌制個三兩日便可撈出來吃了。”

桑果聽阿寶一番教誨,自覺受益匪淺,心悅誠服地點頭不已,又道:“好小姐,你懂得真多,想不到這些花兒朵兒還有這些吃法。論起吃來,你若稱第二,天下再沒有人敢稱第一。”

錦延以手握拳,咳了數聲,實在忍耐不得,招手喚來小朵兒,低聲吩咐了幾句話。小朵兒便跑到阿寶跟前道:“將軍說你還忘記說了:梅花還可以做梅花糕呢,梅花糕也甚是美味。”

阿寶聽了便住了口,怔了一怔,不肯再說話。小朵兒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再開口,只拿眼略略不安地看向桑果,桑果笑道:“咱們小姐不愛吃糕……這當中卻有個緣故,不得不提到咱們小姐的傷心事:從前咱們小姐有個貼身婢女,她最會做桂花糕梅花糕等各色糕點。只是有一次咱們小姐犯了錯,那個貼身婢女受了牽連,被老爺趕走了,自那以後,咱們小姐睹物思人,就再不肯吃這些糕點了。”

阿寶對桑果惱道:“就你話多。明知道是我的傷心事,還偏偏說出來與人聽!你說出來能使我面上有光還是怎地?”

小朵兒吐了吐舌頭,趕緊轉身跑了。

阿寶賞了許多時候的花,早已餓了,將桑果身上的零嘴兒都搜羅出來吃了,還不夠,又順手摘下一朵菊花,扯下花瓣,丟到嘴裏嚼了一嚼。花朵聞着清香,吃到嘴裏卻又澀又苦。

前頭柔安與阿嬌越走越遠,漸漸轉入梅林深處去了。錦延卻停了步子,靠到前頭的一顆梅樹上,雙手抱胸,半眯着雙眼,似笑非笑地回頭看阿寶。阿寶看他眼神,心道壞事,只怕今日又要出醜,心中不由得暗暗後悔起來,明明知道他每次必要她下不來台才高興,卻還心存僥倖,想想自己真真是記吃不記打的性子,便是被打殺也是活該。

阿寶離他漸漸近了,極想轉身逃跑,但又不願在他面前露了怯,小徑上卻無處可躲。

阿寶與桑果兩個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假裝沒看見靠在樹上的錦延。經過錦延身旁時,聽得他鼻子裏哼笑一聲。

阿寶一驚。桑果拔腿就跑,暗恨自己為何沒有生着四條腿。

阿寶才要隨着桑果一起跑,轉眼衣袖卻已被錦延伸手撈住,生生地拉扯到面前。

阿寶嘴裏含着一口花瓣,咽不得,吐不得,只得含含糊糊地問:“周將軍,你、你要作甚?今日我應該沒有得罪你才是。”

錦延扯着她的衣袖不放,面上似笑非笑,口中是古今往來衙內們調戲民女的調調:“惹禍精,你的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傷心事不妨說出來與爺聽聽,讓爺也樂上一樂。”

阿寶一瞬間差些兒氣炸,腦子裏一熱,“呸”地一口將嚼了一嘴的菊花瓣兒吐了他一臉,從他手中用力掙脫,轉身飛快地跑了。待遠遠地跑開了,再回頭去看時,他依舊斜斜地靠在樹上,慢條斯理地擦臉上的花瓣,面上卻似乎沒有發怒的跡象。

阿寶硬着頭皮,耐着性子,白賞了這半日的花,結果午飯吃的還是白菜炒豆腐,青菜粉條湯。

年關將近,天越發的冷了。柔安生日,又命人來請阿寶。阿寶因想着自己運氣一向不好,老是要遇着錦延——橫豎他閑散將軍一個,沒什麼正事,不是在宮裏哄皇帝,便是在府內鬨老婆,再不然就是在百獸園哄他的寶貝們。這回阿寶怕遇着錦延又要出醜,便稍稍謹慎了些,起初無論如何也不願去,及至得知錦延一大早便進了宮后,不由得動了心,又想到可以趁機大吃大喝,便鼓起興頭,又折了幾支梅花跟去了。

錦延果然不在,阿寶長出一口氣。小果子也來給柔安磕頭,柔安大喜,賞了她許多玩意兒。阿嬌看着小果子出了會神,有心要親近她,誰知她給阿寶眨眨眼便跑了。

柔安的奶娘帶着幾個婢女正在點檢禮物。阿寶看見,手裏的幾支梅花便不好意思送出去了。柔安知道阿寶心中所想,便笑嘻嘻地接過去,道:“你這幾支梅花倒好,我正想要,正好你給我送了來。”隨即回頭吩咐婢女趕緊插到窗前的花瓶里去。

待婢女插好梅花,柔安便向眾人笑道:“你們瞧,有了這幾支梅花,連我這整間屋子都雅了許多。”

阿寶感動不已,差點擠了兩滴眼淚出來,要不是人多,真想撲到柔安懷裏去撒個嬌。

柔安與阿嬌入了席,阿寶忙道:“我還是去找小果子吧。”

柔安卻不依,笑道:“你是阿嬌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今兒咱們難得聚到一處,正是要好好說說話,吃吃酒呢。我這裏不許你們鬧那些虛文縟禮,你也不用擔心我這裏的菜不夠吃。”

阿嬌也拉着阿寶笑道:“還不聽話?”

阿寶這才入了坐,柔安便吩咐上酒菜,三人正說笑間,一個婢女突然慌張來報:“柔華郡主帶着禮物來了。”

柔安暗暗叫苦,卻不好叫阿嬌阿寶二人迴避,只得與阿嬌道:“我這妹妹自小被慣壞了,脾氣壞,又任性,若是有衝撞的地方,請妹妹莫要放到心裏去。”

阿嬌對柔安的身世也略有所聞,笑道:“姐姐言重了,咱們一家人,自該如此。”

阿寶早已知道這位柔華郡主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當下想要先躲開,又怕阿嬌一人要吃虧,也只得留下。

柔華帶着一群人-大喇喇地進來,一眼便瞧見屋子裏的阿寶,不由得驚訝不已,還以為她早已命喪三姨兄之手了呢,誰料她竟好好的,還比上次圓潤了許多,可見日子過得頗為滋潤。轉眼又看見阿寶身旁身着華服的阿嬌,知道她嬌夫人,不由得心中發恨,暗暗咬了咬牙,滿眼的怨毒竟絲毫不加掩飾,似乎恨不能將她姐妹兩個生吞活剝。她身後跟着的婢女僕婦們也都瞪着眼珠子為自家小姐架勢。

阿嬌暗暗心慌,忙拉了阿寶與柔華見禮,柔華自顧自坐到酒席上首,為自己斟了杯酒喝了,竟是連看也不看她二人一眼。

阿嬌好生無趣。柔安忙笑着將阿嬌拉起,道:“自家姐妹,何須多禮,快快坐下。”

柔華已經自顧自飲下了好幾杯酒,聞言便點頭笑道:“姐姐治家有方,與一堆小老婆們也都姐姐妹妹的情深似海,當真羨煞旁人……”又慢慢飲下一杯酒,方才笑道,“……只是眾位夫人們不覺得這將軍府也未免太冷清了些嗎?若是能有幾個小娃娃,今日便會更熱鬧些了,只怕姐夫也不會時常去青-樓去找什麼牡丹芍藥了。”

她說到“青-樓”這兩個字時,眼睛有意無意地往阿嬌及阿寶這邊睃了一睃。

柔安面色大變,剛要說話,阿嬌早已面色灰白,身子微微發抖,竟是連站也站不穩的模樣,在旁邊伺候的武姨母見狀不妙,便忙上前將阿嬌扶住,陪笑道:“想來是今早起得早些了,天又冷,怕是受了寒,只怕要不好。”

柔安強笑道:“既如此,你們還是早些回去躺着,請大夫來看看。我這裏便不強留你們了,明兒我再去看看你。”

阿嬌便告了罪,扶着武姨母回去了。阿嬌既走,阿寶也不願意留下,也要起身告辭。柔安拉着她悄聲道:“小果子在廚下等着你去找她玩兒呢,你若是去找她,我叫人給你在那裏備些吃食,你去那裏用些飯再回去吧。”頓了頓,又柔聲道,“你今日送我的臘梅甚好,下回來時別忘了再給我折幾支來。”

錦延不在,酒席上本來也不過才四個人,轉眼走了兩個,只剩柔安與柔華四目相對。

柔安嘆口氣:“妹妹——”

柔華已然半醉,聞言便不耐煩道:“你莫要說了!我酒上了頭,須得去花園中發散發散。”

小果子果然也在灶房玩耍,阿寶與她多日未見,與她摟抱在一起好一頓親熱。阿寶道:“許久不見,你倒長高了許多。”轉眼又埋怨道,“自我換了地方后,總不見你來看我。難道是你變了心,不喜歡我了么?”

小果子道:“寶姐姐你長胖了好多,不過圓乎乎的,胖得不難看,你從前太瘦了。”又大模大樣地嘆口氣道,“你的那個小院子不好,我爹不讓我靠近那一處,這卻怪不了我。我還在從前的那些地方玩兒,只是總遇不着你。”

阿寶與桑果奇道:“我們那裏怎麼不好了?”

小果子壓低嗓門,用小手擋住嘴,低聲道:“那個小院子聽說是從前一個什麼王爺的不得寵的美人兒住的。聽聞後來那美人兒不知為何跳了水,跟着那美人兒的一個年老的婆婆也上了吊……後來人家就說那院子鬧鬼,半夜裏時常有撲通撲通的水聲。我爹就不讓我去那裏啦。”

桑果打着哆嗦道:“我總有一天要被你們給嚇死。”

阿寶想了想,笑道:“水鬼應當是沒有的。”

不一時,廚娘將菜端上來,擺了一桌子。眾人早已聽說阿寶被餓死鬼附身一事,所以故意上了許多菜,要看阿寶如何吃。果然見她左右開弓,轉眼工夫將一桌子菜吃得七七八八,桑果早已見怪不怪,廚娘們並小果子卻看得目瞪口呆,驚愕不已。

小果子咋舌道:“我聽人家說你被餓死鬼附了身,感情竟是這麼厲害的鬼!你看,我爹說的沒錯吧?你住的那個小院子有古怪。”

又有大嘴巴的廚娘也取笑道:“幸而這是在將軍府,若是尋常小戶人家,只怕三兩日便要被你吃窮,一家子老小隻得去大街上要飯了。”

眾人暗暗發笑。阿寶氣惱,便再也吃不下去,心裏膩味得很,忙跑出去,尋到遠遠的一處假山,再也忍耐不住,彎腰就嘔了起來。桑果是見慣了的,見狀趕緊又折回去倒熱茶。

柔華在花園內轉了一圈,折了幾支梅花在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扯着花瓣。忽聽得不遠處有人嘔吐。不由得蹙眉,道:“當真令人敗興!去看看是誰,拉出來給我責打一頓。”

便有一個婢女答應一聲,正要前去尋人,卻見假山下一個人女子扶腰揉肚站起身,待那女子回過頭來,卻是阿寶。

柔華身後的一名僕婦便忙喝住前面的婢女,向柔華道:“那不是狐媚子嬌夫人的妹妹、小狐媚子寶姑娘么?怎麼看着像是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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