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莫家阿寶(三十三)
柔華身子一震,面色煞白,結結巴巴地問道:“她?她、她有了身孕?你如何得知的?”
僕婦忙道:“郡主看她身形,怕是有兩三個月了……郡主不知道,有孕之人最是容易犯噁心的,郡主何不叫她過來問問?”
為著天冷,阿寶今日穿得圓滾滾的,從身形上看,倒與那有孕之人無二,加之柔華數月前曾見過她消瘦模樣,便對那僕婦的話深信不疑,一時間,心早已涼了半截,嘴上卻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這邊廂,桑果捧着一盞熱茶,一路小跑過來遞與阿寶,問道:“可好些了?”
阿寶漱漱口,又將餘下的熱茶全都灌入肚子裏,方才揉着心口與肚子道:“心裏難受得很。”
桑果便從袖子裏摸出一包山楂片遞與阿寶道:“吃些山楂片消消食。”
這邊廂,說話的這僕婦眼尖,遠遠地看到桑果手中的山楂片,便向柔華笑道:“這下不用看了,必是有孕無疑!俗話說酸兒辣女,只怕她懷的還是個兒子。”
阿寶坐在假山石頭上,迎着風吃了幾口山楂片,忽見柔華領着幾個人轉出來。阿寶忙將山楂片收好,起身拍拍手,轉頭跟桑果低聲道:“快去請救兵。”桑果領命,蹬蹬蹬轉到假山後頭,轉身跑了。
柔華手揚起來,想要往阿寶臉上扇去,忽又想到萬一被錦延知道,只怕要不得了,自己並不怕他,只是眼下還在他的府內,若是讓他知道,倒要讓他更厭惡自己,於是只得生生忍住,只上上下下將阿寶上下剜了幾眼,方道:“你們姐妹都是一身好本事,將那樣冷清的一個人都能迷得不顧名聲,把仇人家的兩個女兒都藏在了自家後院。”
她身後的僕婦也幫腔道:“怕這一對姐妹都是狐狸精轉世。”
阿寶着了惱,忘了自己是寡不敵眾,口中笑道:“好毒辣嘴巴,京城中的潑婦們見了你也要自愧不如,怪道都二十好幾還嫁不出去。你當我不知道呢,若是叫你來做這個狐狸精,只怕你早就哭着喊着跑來了,只是等到如今沒有機會罷了。”言罷,又吃吃笑了幾聲。
柔華大怒,不待身後人動手,自己上前一把揪住阿寶髮髻,將她按倒在石頭上,叫她全身動彈不得,喝問道:“我問你,你為何要在這裏吐?你為何會胖出來?”
阿寶早前在鴛鴦樓那一陣子也不是白混的,一聽便知柔華想問的到底是什麼,遂點頭道:“不錯,我是有了孩兒。”
柔華紅了眼圈,手上用力,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是誰的!?是誰的!?”
阿寶撲哧一聲笑道:“自然是那個人的,你明明知道,偏還要問。”
柔華額頭青筋畢露,哭喊道:“你憑什麼?你憑什麼?你明明是他的殺父仇人之女!我才不信!”
阿寶見柔華失態至此,不由得心中大大快意,只差拍手叫好了,等柔華哭聲漸息,便又笑道:“你的手能拿下去了么?若是被我孩兒他爹知曉你如此這般對待我,只怕要找你算賬。”
是了,天底下敢不把她陸柔華放在眼裏的也只有他了。他是有名的睚眥必報之人,若是他孩兒的娘親吃了虧,他定然要去找她算賬的。
柔華心傷成灰,手便鬆了下來,呆呆傻傻道:“我好恨,我好恨。”嘴裏念叨着,如失了魂魄的紙人般地飄走了。
阿寶整整頭髮,從袖子裏將餘下的山楂片摸出來一把塞到嘴裏,拍了拍手,得意道:“想跟老娘我斗?哼!”站起身要走時,忽然從旁邊斜刺里伸過來一隻手臂,一把將她圈在了假山石前。
阿寶嚇了一跳,卻無法後退,後背只能緊緊地抵着假山石。
錦延將她圈住,嗤笑道:“莫阿寶,你何時有了我的孩兒?怎麼我卻不知?嗯?”
他身上穿的還是入宮時的衣裳,應該是剛剛回府。他往常回府並不走這邊,大約是桑果病急亂投醫,正巧碰着他,便將他當做救兵請了來,誰知又偏偏就叫他看見這一幕。阿寶氣惱不已,她原本在錦延面前丟了許多回的臉,丟着丟着也就習慣了,橫豎她臉皮厚。但這次說有了他的孩兒卻有些過了,饒是她的厚臉皮也阻不住內里的血色刷地湧上麵皮與脖頸。
阿寶明知道自己臉紅了,卻不肯示弱,故作鎮定地睜大了雙眼,眨巴眨巴地瞪視着他。
二人四目相對良久,及至他眸色漸濃,嘴角浮起微微笑意,稍稍偏了偏頭,將要向下俯身之時,阿寶忽然臉色一喜,透過他的肩膀大喊:“嬌姐姐,嬌姐姐,我在這裏!”
錦延忙轉身回頭看,並沒有阿嬌的身影。阿寶身子一矮,已從他胳膊下鑽出來,兔子般地跑掉了。
桑果自聽了小果子的話后,回來便犯了疑心病。聽見輕微響動便疑心有鬼,天天念叨要搬走。阿寶被她纏得無法,心裏也有些發毛,便與她道:“你去藏嬌樓那裏的灶房,跟你四哥要一隻鵝養在院中便可平安無事。”
桑果奇道:“鵝?要鵝有什麼用?”
阿寶道:“鵝能鎮宅、辟邪。若有生人進來,它還能追着人家咬呢。”
桑果大喜,當日便去灶房要來一隻肥鵝,當成個寶一樣養在院中。次日,又喜滋滋地與阿寶道:“昨夜我終於睡了一個安穩覺。”
這幾日連連下了幾場雪,地上的積雪足有尺余厚。阿寶這一日起得早,披上斗篷,戴上風帽,袖着雙手,慢慢地踱到外頭看雪景。放眼望去,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霧蒙蒙,令人生出身在仙境之感。
阿寶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握成一個糰子,一口一口地啃着吃了,直凍得連打了幾個哆嗦,忙將風帽拉拉好,僅剩了兩個眼珠子露在外面。
阿寶貪看雪景,不顧寒冷,推開院門出去,卻見院門口不遠處的渡月亭邊上坐着一個頭戴斗笠、身着蓑衣、手持釣竿的人。天地蒼茫間,那人被身旁幾株被雪壓彎的蘆葦襯着,便如同一幅古老的山水畫。
阿寶眼睛花了一花,站在院門中間啃了一會兒手指甲,慢慢退回院中。想想不甘心,又開了門出去。那人還在,身形一動不動,似乎剛剛也並沒有留意她開門的吱呀聲。
阿寶慢慢走到那人身後,輕咳一聲。
錦延回頭,見到阿寶,只挑了挑眉,並未說話。
阿寶斟酌道:“那日我搬到此處,你並未出言阻止,因此,我覺得——”
錦延問道:“你覺得什麼?”
阿寶為難道:“我覺得我們已經兩清,這個小院子也是你默許給我的,因此……”
錦延“嘖”了一聲,又問:“因此什麼?”
阿寶便苦口婆心勸道:“你瞧,鏡湖這麼大,你大可到其他地方去釣,這裏一向沒有什麼人,若是有人來行刺你,你的侍衛們趕來也要好大工夫。”
錦延又挑眉看了看她,正要說話,忽然間他懷裏卻有個狗兒“汪”地叫了一聲。阿寶嚇了一跳,忙退後幾步。錦延伸手從蓑衣內拽出一隻胖乎乎的小狗來。小狗看樣子才一兩個月大,通體嫩黃,只有鼻尖是黑的。大約是怕冷,整個身子蜷縮在錦延的手掌心裏,猶如一個圓滾滾的小毛球,卻又時不時地伸出舌頭卻添添錦延的手掌心。
阿寶這才看見錦延腳旁還有個小小的竹籠子,想來是裝這隻狗兒用的。
阿寶直勾勾地盯着他懷裏的狗兒半響,怕被他看出自己一臉垂涎之相,忙轉身要走。
“你若是想要,不妨直說。”錦延在她身後嗤嗤笑了幾聲。
阿寶腳步一頓,回身翻了個白眼,嘴硬道:“呸,我為何想要你的狗兒?”
錦延將釣竿放下,兩手拎着狗兒的耳朵逗弄,道:“因為你氣走陸柔華,記功一次;另外還因為你院中的那隻肥鵝太呆,並不能看家護院。”
阿寶似乎不敢相信:“你怎知我院中有鵝?你怎知它呆?”
錦延鼻子頂頂小狗的腦袋,笑道:“因為即便踢它一腳,它也不叫,不是呆是什麼?”
阿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拔腳慢慢往回退,一邊憤憤嚷道:“你何時來過我這裏?你跑來我這裏作甚?我才不要你的狗兒!你的狗兒也是個賊!”
阿寶跑回院門口,剛好那隻肥鵝被桑果放出門溜達。
阿寶上前,一把抓住肥鵝脖子,噼里啪啦就是一頓肥胖的耳光打在那隻可憐的肥鵝臉上。果然如錦延所說,那隻肥鵝被打得暈頭轉向,可還是咬緊牙關,就是不發一聲。
錦延在她身後默默看完這一出“莫阿寶怒打呆肥鵝”的好戲后,搖了搖頭,將小狗及籠子留下,收拾好釣竿,轉身走了。
阿寶生着悶氣,早飯比平時便又多吃了些。吃完幾乎不能動,只好坐在被窩裏發獃,呆了半響,又悶悶地看院中的雪。又過了些許時候,只見桑果一路小跑進來,口中喜不自禁地嚷嚷道:“好小姐,你看我撿到了什麼?”說著,雙手從背後伸出來,手中捧着只小毛球似的黃毛小狗。
阿寶問:“你在哪兒撿到的?”
桑果道:“就是我們院門口。還有一隻籠子呢。大約是府中的哪個好心人見咱們寂寞,特意給咱們送來的也未可知。”
阿寶煩悶,嚷道:“扔掉扔掉扔掉!”
桑果忙護住小狗,道:“扔掉也可以,你先把我扔了再說。”
阿寶無奈,便道:“你養也可以,只是須得讓我給它起個名字。”
桑果鬆一口氣,笑道:“我已經想好了,我覺得小毛球這個名字甚好。”
阿寶道:“還是叫周小延的好。”
桑果:“……”
阿寶心疼周小延在院門口被凍了好大一會,便將它抱在懷裏為它取暖,又不住地親它的小鼻子小耳朵。
桑果忍無可忍道:“若是叫人家知道了這個名字,又看到你將姓周的抱在懷裏這般親熱,卻是不妙……”
阿寶:“……還是叫它毛球吧。”
是夜,阿寶迷迷糊糊才睡着一會兒,忽然做了一個失足掉下無底深淵的夢,嚇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旁邊的桑果睡得正香。桑果搬到偏屋后才兩天,就忍耐不住冷清,又厚着臉皮搬來與阿寶一同住了。外頭的有呼呼風聲,窗子沒有關緊,有一絲冷風灌入房內,阿寶跪在床上,將窗子關緊,正要重新躺下時,眼角瞥見院中似乎有個人影。
阿寶的心砰砰直跳,隨即又聽到“咔嚓”一聲,大約是枯枝被風吹斷的聲音,因為是靜夜裏,聽得分外清楚。阿寶擁着被子呆坐片刻,還是悄無聲息地下了床,將斗篷胡亂裹在身上,摸到門口,拉開門閂。
院內的葡萄架下果然站着一個人。天上掛着一輪冷月,那人正倚着葡萄架子看月亮。見阿寶出來,那人便將目光從月亮上收回,轉到阿寶身上。
兩個人對望片刻,阿寶使勁揉了揉眼,又打了個哆嗦,忙將身上衣裳裹緊,方道:“你走錯門了。”見院門好好的從裏面閂着,料想他是翻牆而來,便又道,“你翻錯牆了。”因為剛睡醒,加之怕桑果被吵醒又要大驚小怪,所以刻意壓低了聲音,聽上去聲音既黯啞慵懶又平添了些清甜嬌憨。
那人卻突然趔趄兩步上前,將身上狐皮大氅敞開,不由分說一把將阿寶擁進懷中,俯身對着阿寶的耳邊輕聲笑道:“沒走錯,你是妖女莫阿寶。”言罷,又拿下巴頂着阿寶毛茸茸的腦袋,猶如他白日裏頂狗兒的鼻子一般。
他呼吸間有淡淡酒氣,似乎是醉了酒才來的。
阿寶急出一身冷汗,想要掙開他,奈何剛剛睡醒,手腳尚發軟無力。他懷內溫暖,周身卻又有一股風雪的冷冽氣息夾雜着酒氣。阿寶便也醉了酒般的微醺,只覺得一陣暈眩,推他的動作便慢了許多。他覺察到了,無聲笑笑,把阿寶又往懷裏緊了一緊。阿寶的兩隻手都動彈不得,便拿腦袋去撞他的胸口,撞了幾下,再抬起頭來時,已是滿臉的淚水。他不由得微微愣怔,極慢極輕柔地去親她的臉頰,將她臉上的淚珠兒啜了去,兩手卻依舊緊緊地擁着她不放。
阿寶將臉胡亂地往他大氅的毛領上蹭,抽着鼻子,憤憤嚷道:“周錦延,你卻是打錯了主意!我莫阿寶萬萬不會去做別人的小老婆、與我阿嬌姐姐爭男人!你莫要忘了,我莫阿寶的傾慕者有許許多多,就算是我走投無路,也斷不會去做你的小老婆!”
錦延垂首定定看她,俄而,忽然一笑:“我知道。”言罷,將頭埋在她的肩窩中不動。
阿寶頭暈剛剛止住,身子又忍不住簌簌地發起抖來。他便伸手拍怕她的後背,動作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般輕柔。
阿寶死活掙脫不開,只得在他懷中又默默淌了一會眼淚。屋內傳來桑果的翻身聲,隨即又是幾聲夢囈。阿寶驀然驚醒,用盡全身力氣,腦袋往他身上一撞。他受驚鬆手,阿寶趁機掙開他,扶着嗡嗡作響的腦袋轉身跑進屋內,將門“砰”地一聲關上,撲到床邊,往上一趴。桑果驚醒,頭縮在被子裏,驚問:“可是有鬼?!”
次日,阿寶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荒謬透頂的夢,頭微微有些疼,起身梳洗時,從銅鏡中看到兩隻腫眼泡時心裏還有點奇怪。
桑果手裏拿着她的斗篷從外頭進來,奇道:“你的斗篷為何會丟到葡萄架下的泥地上去?”
阿寶抱着毛球想了一整天的心事,第二日便去求阿嬌,稱不知阿珠姐姐安危,心中着實挂念,想要帶桑果去山東瞧瞧。若是阿珠一家平安,自己與桑果則儘快返京,再來侍奉阿嬌姐姐,只是路途遙遠,還請阿嬌姐姐能派人護送云云。
阿嬌這兩日心緒不佳,整日裏在床上躺着,幾乎沒有下地走動過,聞言便先淌了兩行眼淚出來:“我就知道你在我這裏心思不定,只怕整日裏都琢磨着怎麼拋開我,怎麼遠走高飛吧?”
阿寶被她說中心事,垂首默然不語。
阿嬌摸到床上的一個手爐,驀地擲到阿寶身上,阿寶躲閃不及,叫她這一下子砸得生疼,心中生氣,便對阿嬌怒目而視。
阿嬌氣得又是淚又是喘,道:“母親偏心,讓你獨自逃走,僅留下我吃了多多少少的苦!遭了多多少少的罪!如今我已半死不活,你竟然還要離我而去……你想走也可以,須得等我死了,從我屍骨上踏過去才行!”
阿寶便嘆口氣,勸道:“你莫要生氣啦,好好養你的身子。待你康健了,到時再議也可……只是我那小院子連日來鬧鬼鬧得凶。半夜裏,那湖水撲通撲通,有無數水鬼鬧騰,桑果養了只鵝,卻根本不管用。加上我的這隻斷手整日裏往外冒寒氣,遇着天不好就酸痛得厲害,我問過大夫了,說只有去別莊的溫泉泡上一段時日才能好。”
阿嬌破涕為笑:“我也不是要為難你,眼下京城裏只有我們姐妹兩個,你須得與我一條心才好。”
阿寶斟酌道:“我自小頑劣,你又不是不知。你若是不讓我去別莊,我將來只怕只有死路一條:不是被你夫君殺死,便是被那水鬼嚇死。我從前做下賤舞姬時都沒有求過你,如今事關我的性命,你總得幫幫我。”又長長地嘆口氣道,“唉,我的性子這世上大約也只有爹爹及澤之哥哥能容忍,只可惜……”一邊擠眼淚,一邊偷眼去看阿嬌臉色。
她又使出從小拿手的伎倆,只為了不在這將軍府住下去,阿嬌不由得搖頭嘆氣,看她倒像那扶不上牆的爛泥,但卻也拿她無法,只得命人將她送去別莊暫住一段時日。倒是武姨母依依不捨,分別前拉着阿寶說了許多的話。
阿寶到了別莊后,真正是心寬體胖,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僕從們皆知她是嬌夫人的妹妹,自然不敢怠慢。且自阿嬌搬走後,這莊子裏留下的都是些年邁之人,少有阿寶桑果這樣的年少女子。桑果嘴甜勤快,阿寶愛笑愛鬧,不過兩三天工夫,這裏的人便都對她兩個喜愛有加,除了被禁止出莊子以外,阿寶在這莊子裏真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阿寶每日裏睡到日頭照到身上才醒,先吃飽喝足,再去莊子裏四處散心玩耍。累了,便回去吃吃喝喝,睡睡午覺,起身後,再去找一處溫泉泡泡。她泡溫泉時,桑果必定給她熱一壺米酒,再加兩個下酒菜。
阿寶每每躺在溫泉里,將酒菜放在托盤上,讓托盤飄在水面上隨風蕩漾。下雪時,便看看漫天飛舞的雪花;起風時,則聽聽枯黃樹葉飄落的沙沙聲。阿寶滿腔心事都放下,自覺這種日子便是連神仙也要艷羨幾分的,若是將來能這麼老死在這裏,便別無所求了。然後數日過後,她反而食量比往常小了許多,不似往日那麼能吃,也幾乎不再嘔吐。
桑果喜道:“上天保佑,謝天謝地,咱們應當早些來這裏的!”
阿寶最常去的一處溫泉名曰醉泉。這個泉眼在莊子裏當數最大,泉水呈微黃之色,嗅之有硫磺味,泡后全身肌膚光滑潤澤。泉眼上方蓋了一個古樸的茅草亭子,三面環有假山,入口處又栽種了一排柳樹,恰好將裏面擋個嚴實,便是外面有人經過,也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起初僕婦來這裏洒掃時,見阿寶在裏面,便笑道:“你倒會挑地方,這是將軍常來泡的泉眼,若是被將軍看見,只怕不好。咱們這些人等另有專門的偏僻些的小泉眼。”
阿寶躺在水裏動也不動,只嘿嘿笑道:“他又不來。與其放在這裏白白閑着,倒不如讓我泡泡,他若是來了,你提早來說與我聽不就行了?”
僕婦拿她無法,也不願掃她的興,便由得她去了。
轉眼到了年三十,阿嬌着人來接阿寶回將軍府一起過年。阿寶如何願意?死活賴在溫泉里不願意出去。沒人敢來這醉酒泉中將阿寶撈出去,來接她的人也只好獨自回去了。
剛過完年,錦延卻忽然犯了腿疾,命人提早一日前往別莊收拾一番,他次日一早便要過來靜養。
別莊內的僕從各領了差事,紛紛忙了起來。管事的也知曉阿寶愛四處亂逛,專愛去醉泉泡,便命一個年老無事的老婆子前去傳話,讓她這幾日不要去醉泉,以免衝撞了將軍。
傳話的老婆子閑散慣了,一路上看看花,掐根草,又嘟嘟囔囔與遇到的蟲兒鳥兒說說話。走了半日才到阿寶的住處,卻忽然從草叢裏鑽出一隻瘸了腿的兔子,老婆子一喜,忙撿根樹枝去追兔子,追了一圈,兔子沒追到,卻險些絆了兩跤,踩了一腳的泥水,恰好前頭就是她的住處,於是一路小跑回家去換鞋子了。等她換好鞋子,傳話的事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阿寶這一日黃昏將近時照常去泡溫泉。今日她興緻極高,摘了好些梅花瓣撒到水裏,仔細地洗好頭髮,將一塊手巾擰乾疊好,頂在頭上,眯了眼趴在池子邊看夕陽。
不知不覺已暮色四合,阿寶泡出一身的汗,覺得肚子有些餓了。往常這個時候,桑果早已送酒送菜來了,不知今日為何遲遲不來。阿寶耐不得餓,剛要爬起來去找桑果時,卻聽見外頭有男子說話的聲音,不由得嚇了一跳,忙又縮回水中。卻不知是誰如此膽大,這醉泉為錦延專用,除卻洒掃的僕婦外,等閑人根本不得進來。
說話聲漸近,卻似乎是別莊裏一個年老僕從的聲音,只聽他問道:“可要叫人送些燙壺溫酒及下酒菜來?”
答話的卻是錦延略低沉的聲音,他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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