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莫家阿嬌(五)

第29章 莫家阿嬌(五)

阿寶不知道自己被魘住多少時候,待身體能動時,忙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

來人還在,此時正單手支頤,眯着眼睛,不曉得是睡是醒。

阿寶使勁揉揉眼睛再看,那人卻是周錦延。

阿寶頭想得疼了也想不明白這廝為何會在自己屋子裏坐着。

阿寶下床趿了鞋子,想悄悄溜出去。他還是沒有動。她溜到門口又退了回來,舉目環視四周,沒有一樣稱手的傢伙。為了防她,屋子內凡是尖利的東西都被收走了,她連自戕都不能夠,又哪裏找得到東西去殺他?現下唯一能用得着的,似乎就是她那兩個還沒來得及啃掉的指甲了。若是冷不丁去抓他一下,估計能抓出兩道長長的血印子出來。他的長相,以仇家之女來目光來看也頗為俊美,他自己定然也相當自負。若是能將他面容抓破了相……而後自己必然要當場斃命……總歸有點不合算。

阿寶心中天人交戰,將僅剩的兩個手指甲也塞到嘴裏啃成光禿禿的,如此便貽誤了抓他臉的最佳時機。

錦延突然睜開眼,坐直了身子,冷冷地打量着她,問:“你看什麼!”

阿寶剛想反駁說“明明是你在我床頭看了我許久才對吧”,但仔細想想,若是如此說,於自己的殘存的那丁點兒清譽有礙。於是又趿了鞋,披散着一頭亂髮,額頭頂一個紫紅腫塊,拉過一把椅子,用自認為優雅的姿態如同孔雀般高傲地坐下,慢聲問道:“敢問將軍為何在此?”

錦延並不說話,只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她臉上粘着什麼不潔之物。

阿寶摸摸自己的臉,除了印了半邊草席的印子以外,並沒有粘着什麼東西。

半響,錦延才面帶嫌惡之色道:“你又逃了一次?膽子倒是不小,可惜本事就這麼一些……不過,你臉皮之厚,膽子之大,撒謊之熟練,簡直無人能敵。若是生為男子,說不定也能混成個危害鄉里的潑皮無賴。”

阿寶勉強駁道:“我臉皮厚些是有的,但何時撒謊了?”

錦延起身,逼近兩步,睥睨她道:“據我所知,我的府中眼下好像沒有‘屋裏人’。”

阿寶稍稍別過臉,待臉熱稍稍平復下來,才兩手一攤,解釋得理所當然:“情勢所逼,我有什麼辦法?”

錦延微微嘆口氣,冷笑道:“我脾氣近日竟小了許多,若是從前,你如何有這等機會在我面前放肆?又如何能活到今天?”

阿寶惱羞成怒,又被勾起滿腹的新仇舊恨,站起身,指着門口道:“這位公子,好教你知曉,本姑娘後日才開始見客。若是傾慕本姑娘,記得後日請早。”

錦延無語,半響伸手從靴內摸出一個短小匕首來。阿寶尖叫一聲,當即住口,轉眼之間便跳到床上,將一床薄被披掛到身上。

錦延並沒有追上來,而是眼神複雜地看向她,道:“你逃走之前就應當想到若被抓住后定無活路。你也算是一個聰明人,與其在這裏受辱而死,不若……今後你無需再牽挂任何人。我會將你與你父母葬到一處。”言罷,將匕首輕輕放在梳妝枱上,轉身慢慢踱了出去。

阿寶睡了久違的一個好覺,自己照鏡子也覺得氣色很不錯,便要來水沐浴,將自己收拾打扮得整整齊齊,再將頭上的那個木簪取下,笑嘻嘻地央求婆子送給了桑果。最後找來紙筆,端端正正寫下“莫阿寶”三個大字塞在懷裏方才放心,怕的是人家不知道自己本名,若有人燒紙錢祭奠自己時,將那紙錢錯燒給了李寶寶。

待一切辦妥之後,她方才從枕頭下取出那把匕首來,匕首已磨得鋒利,想來一下子便可斃命,無需受太多苦。希望那周錦延說話算話,能厚葬自己才好,只是想不通他為何善心大發,說不定因為這兩日是觀音菩薩的生日,他吃齋念佛,一心向善也說不定。

阿寶躺在躺床上,將匕首貼在臉上,匕首冰冷,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鐵鏽氣。阿寶長長嘆口氣,輕輕叫了一聲“娘親”,隨即閉上了眼,兩手握住匕首,往心房處猛地一刺。兩串溫熱淚珠從眼中滾落,順着臉頰流入鬢角。

武姨母被一頂軟轎抬到了阿嬌的小院,見着阿嬌,抱頭痛哭一陣。隱約知道阿嬌這幾個月過得很是不堪,所以並不與她互訴別後離情,果然,阿嬌似乎長出了一口氣,言語間對武姨母更是親熱了些。

武姨母問及此處是誰家府邸,誰知阿嬌低了頭,只說不知道。武姨母笑道:“傻孩子,你竟然連誰家都不知道就敢接了我來。”便喊來兩個月明與風晴,問這家主人是誰,做的又是什麼營生。

月明笑道:“這裏是將軍的別莊,將軍別莊的主人自然只能是將軍了呢。”

阿嬌原本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聞不問,但聽到“將軍”二字便吃了一驚,忙問:“什麼將軍別莊?是哪位將軍?”

這下輪到月明吃驚了,張口結舌道:“嬌夫人竟不知道么?這裏是護國大將軍府的別莊,主人便是周將軍。”

阿嬌的臉白了白,猶不死心,問道:“可是護國大將軍周錦延?”

月明與風晴對望了一眼,齊齊答到:“正是。”

武姨母目瞪口呆,還未及生出害怕後悔的心思,眼見得阿嬌已半歪在椅子上半昏了過去,口中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眾人一時慌了手腳,亂做一團。

錦延至晚才從外面喝得醉醺醺地回府。阿嬌已被救活,已然喝了葯躺在床上,只是閉着眼不吃不喝不言不語,武姨母衣不解帶地守在一旁。

錦延得知,頓時酒醒了一半,看着床上面色灰青的阿嬌,一時靜默無語。武姨母害怕人家厭煩,不願為阿嬌請醫延葯,也不管他是什麼將軍了,拉着錦延便哭道:“阿嬌她、阿嬌她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前她也是愛說愛笑愛頑的女孩兒,一場劫難,讓她變成這個模樣,請你莫要因此厭煩……”

錦延在阿嬌床前踱了幾圈,方想起將大夫招去問話。

大夫也不知道如何稱呼阿嬌,只得含糊道:“……病人不過是一時急怒攻心,已開了安神葯喂下,眼下應是無事了,只不過……”

錦延蹙眉,問:“只不過什麼?”

大夫道:“病人體寒至極,且氣血兩虧,眼下雖是暑天,但病人手腳寒涼異常,唇舌偏白偏淡,又脈多遲緩。故而老朽問了病人身邊親近之人,道是數月之前並無此病症,想來應是近來新添的癥候,老朽以為……”話說到一半,拿眼去瞄錦延的臉色,一邊拈鬚沉吟。

錦延蹙眉,屈指敲擊桌面,沉聲問道:“先生以為如何?”

大夫斟酌道:“病人怕是近來飲了極為兇猛的涼葯……尋常康健女子尚且動輒氣血不足,易生手腳寒涼之症,哪裏還能禁得住這兇猛涼葯?今後若能寬心慢慢加以調理,身子不定還能調理好,只是……”

錦延袖中的拳頭鬆開了又攥緊,攥緊了又鬆開,半響方問:“只是什麼?”

其實不問也隱約曉得。只是不親耳聽見,總是還抱有一絲僥倖。

大夫道:“只是,病人今生只怕……再也無法生養。”

阿寶覺得身子寒冷異常,似乎是泡在冰水中一般,又聽得有人喊叫,還有人不知端了什麼往自己口中灌,入口只覺得苦澀異常。想要睜眼看看怎麼回事,只是眼皮重如千斤,腦中也是暈暈乎乎,直如醉酒一般。又聽見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道:“已無大礙了,待傷口癒合后多給她吃些補血的肉食即可。”

阿寶受了驚嚇,拼了全力,才從喉間發出一聲呻吟,便聽有人在耳邊拍手道:“醒了醒了!這下好了!”

過了許久,阿寶漸漸有力氣睜開眼睛,見床頭圍了一圈的人。再看看羅帳,似乎與鴛鴦樓的顏色不一樣,嚇了一跳,再使勁睜大眼睛看,果然已經不是原來的屋子了。

見她醒來,候在床前的一個婢女打扮的人忙喜笑顏開上前道:”姑娘,你終於醒了!幸而發現得早,我們府中的大夫又高明,要是晚了一會兒,再換了旁人,你這一條命是萬萬撿不回來了。”

阿寶不理她,只管高一聲低一聲地喊:“桑果,桑果。”

剛剛說話的婢女笑道:“姑娘可是喊你原來的那個婢女,她也被一起接了來……她守了你一天一夜,剛被換下去歇下,姑娘不必挂念。”

正說話間,外面便有人抬進來一個春凳,那個婢女便小心將阿寶扶起來,又招呼外頭的人進來將阿寶抬到春凳上。阿寶顧不上心口痛,驚慌問道:“你們要帶我去何處?”

那婢女一邊攙着阿寶,一邊解釋與她聽:“姑娘快去勸勸我們嬌夫人,嬌夫人自前晚起就不願進食,也不言不語,竟是一心求死的樣子,無論誰勸都不聽。將軍心中着實擔憂,命人去接了姑娘來勸嬌夫人,說嬌夫人說不定願意聽聽姑娘的勸。但姑娘被接到咱們府中時更嚇人,滿身是血,心口還插着一把刀子,你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呢。將軍怕嬌夫人撐不過許久,命你醒來即刻去勸說嬌夫人。”

阿寶頭暈眼花,左想右想也想不通,只得按着心口苦笑:“你們嬌夫人是誰?為何要我去勸?那嬌夫人又為何要絕食?”

那婢女不願耽誤功夫,只含糊道:“奴婢也不知曉,姑娘去看便知道了。”

嬌夫人的屋子原來就在隔壁,阿寶被幾個人攙扶着下了春凳,便聽見裏間有人低聲哭,那聲音不是武姨母的是誰的?武姨母的旁邊坐着一個人,卻是錦延,他竟也是鬍子拉碴,憔悴不堪的模樣。

阿寶全身僵直,圓張着嘴,一副又呆且傻的樣子,她不曉得為何阿嬌就成了錦延的嬌夫人,而錦延竟也為伊人消得人憔悴。

武姨母回身見了阿寶,便掩了嘴,想要放聲哭卻又不敢的樣子。阿寶只不過呆了一瞬,便掙脫眾人,撲身上前,一拳捶在錦延身上,大哭大喊道:“你把我嬌姐姐怎麼了!你把我嬌姐姐怎麼了!”

錦延起身,一把攥住阿寶的手,幾乎要將她的手腕捏斷,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我找你來,是要你去勸阿嬌好好進食,可知道?”

阿寶用儘力氣掙不開,只覺得心口的衣裳一片溫濕,隨即便有淡淡血腥氣漫出。她一時情急,張口便往錦延手臂上便咬,可惜還未咬着,下巴也被捏住,他滿面戾氣,半垂眸子看她:“若阿嬌能活,你便可留下一條命,若阿嬌活不成,我便要你及你身邊的人都為她陪葬。”

話音剛落,見她已撲到在阿嬌身上叫喚:“嬌姐姐,嬌姐姐!阿嬌,阿嬌!二姐,二姐你快些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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