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辦完出院手續,楚楊翻着手機查看賬戶餘額,一連兩筆飛來橫財,將一直半死不活的存款餵了個飽,這多少緩解了他被淋成落湯雞的鬱悶情緒,至少當他看見另外一隻落湯雞時還能擺出一張笑臉。
瞧了眼趙司晨手裏買的小型號礦泉水瓶,包裝上一溜的外文,楚楊注意到他依舊光着一雙腳就這麼站在醫院大廳冰涼地瓷磚地板上,皺了皺眉,也沒開口問為什麼老不穿鞋,去取車的時候順道給他在超市裏買了雙十五塊錢一雙的塑料人字拖。
所幸外形與國際名牌一個水準的大外甥只是皺了下眉頭,然後穿上那雙屎黃-色的人字拖鑽進了後車座。
相比較吃力不討好費心勞神的將人勸回學校,楚楊更想立馬回家洗澡換衣服,百貨市場上八十塊錢一件的襯衫濕透了穿在身上就像貼了一大塊透明膠,讓他非常不舒服。
而後面的趙司晨就顯得淡定得多,將旅行包往腦袋下一擱,外套一穿,人字拖一甩,再將兜帽往下拉蓋住眼睛,擁有着歐洲時尚雜誌男模修長身形的大外甥以一個十分高難度的姿勢蜷縮在後座,還沒躺下一分鐘,那雙大長腿實在是憋屈的不行,往前面座椅上一抬。
楚小舅這一路上不但要觀察左右車流量和紅綠燈,還得擔心架在副駕駛上的,那雙足以用來作為肢體模具的大腳丫會不會趁他不注意戳過來,當收費站小哥特意伸長了腦袋往車裏看時,他實在是忍受不了趕緊將那雙光腳板給撥下去。
夏天的風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將車慢慢開到小區門口雨已經停了,楚楊熄了火,外后瞅了一眼,好呀么,人還是那姿勢,兩大腳丫子改抵在車窗上,外面路過的人眼睛利索點的都能數清楚腳板上有幾個繭子。
怪不得過紅綠燈的時候,楚楊總感覺停在旁邊的摩的小年輕老往自己臉上瞄,原來瞄的是後窗上的這雙腳。
真心覺得趙司晨比喬峰那貨往電腦里亂下片整出的一堆外星亂碼還要讓他頭疼,至少後者是他吃飯的傢伙,前者只會讓他腸胃不暢。
“誒誒,到了,要睡回屋洗了澡再睡,聽到了沒有,瞧這一身濕的容易感冒。”楚楊拍了拍大外甥的小腿,感覺就像拍在兩根鋼筋棍上硬邦邦的,“小晨,趙司晨,醒醒趕緊起來。”
後座上的人就像真的睡熟了,連拍好幾下都沒反應,也沒聽到打鼾的聲音。
外邊風停雨歇,一時之間車裏靜得嚇人。
趙司晨剛從醫院出來就淋了一場雨,儘管這人給楚楊的感覺就是朝着肚子捅上一刀也能堅持到救護車過來,但還是免不了擔心,伸手去拽趙司晨擋着臉的手,卻還沒碰到,“啪”得一聲脆響,手被打掉。
剛才還像死屍一樣的人掀開蓋着眼睛的兜帽,露出那雙一藍一棕的異色雙瞳,就像潛伏在草叢中的蛇,眼中散發出鋒銳逼人的光,冷冷的看着他。
“醒了,趕緊上樓去把這身濕衣服換了,待會帶你出去吃飯。”楚楊突然反應過來,“你媽說她把我隔壁那屋租下來了,知道是哪個門不?”
大外甥依舊那麼高難度縮着,雙眼冷冷的盯着他看,直到楚楊解開安全帶也沒起身的意思。
“誒,你這是打算睡車裏,我可先說好?這不是我的車,你瞧瞧咱兩這一身的水弄得,還車的時候估計得挨一頓批,”楚楊打開車門,“趕緊的下來。”
可下了車,楚楊站了兩分鐘也沒瞧見後車門打開,他上前一把將後車門拉開,那雙抵着門的大腳丫子順着往外一踹,直接踹在了楚楊小腿上。
大外甥渾身僵硬的瞪着他,臉色發黑,“拉一把,麻了。”
楚楊楞了三秒鐘,趕緊上前將人拉出來。
光着腳踩在濕地上,手長腳長的大外甥上身往前一傾,就這麼順其自然的靠在了楚小舅的肩膀上。
抓着他胳膊的手心就像攥了一把火,恰好抵在心窩上的肩膀更像一把利劍將要將他刺穿,趙司晨下意識想逃。
但還不等他躲開,耳邊響起楚小舅毫不客氣的悶笑聲。
意外臉皮薄的大外甥就像一隻被惹惱的大型貓咪,狠狠地瞪他一眼,而後撇過頭去,兜帽下耳郭莫名炙熱。
楚楊摸出鑰匙,轉身想對着樓梯上單肩挎着背包,套着兜帽,散發著寒氣的“移動冰箱”說點什麼,一開口,“噗嗤”一聲,又笑開了。
“哈哈哈哼哼哼,哈哈哈,你說你這叫什麼?莫裝逼,裝逼遭雷?我說下回還耍帥嗎?就你這身量,後座要能躺舒服了那至少得是輛suv,就喬大俠這輛凱越,還不得憋死你。”
上世紀末的小區樓,內外有明顯的粉刷痕迹,走廊正好夠三個成年人排排站,趙司晨就這麼站在下面抬頭看着他,看着他笑得眉眼彎起形如月牙。
走廊昏黃的樓道燈將那人的笑容蒙上了一層紗霧,就像海市蜃樓,明明在眼前,卻伸手無法觸及。
雙手插在褲兜,猛然攥緊,指甲刺得掌心生疼,趙司晨冷得聲道:“喬大俠?”
楚楊是個非常隨遇而安的人,可能年少時一身刺芒,非要傷痕纍纍才會醒悟,如今卻懂得如何自我調節,讓自己適應各種境況。
好比如無論是接到關琳的電話,還是去醫院見這位特立獨行的大外甥,楚楊都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只要一開始沒有拒絕,後面也沒必要再裝各不相干。
就當做這五年空白的補償,雖然他不是很懂得如何與大外甥這種脫離了正常軌跡的人打交道。
“喬大俠是我朋友兼同事,那輛車就是借他的。好了拿鑰匙開門吧。”作為長輩,楚楊還是很懂得關心晚輩的,他敲了敲對門的大門,“之前這裏住了個考研革命者,每天早上六點準時到陽台上背書,比鬧鐘還准,後來考上了就一直空着,這邊房子格局都一個樣,坐北朝南,兩室一廳一廚一衛,你可以叫上兩三個朋友打打遊戲聊聊天,多了就有點裝不下了。”
趙司晨插着褲兜站着沒動。
“開門啊!”楚楊催他,“還站着幹什麼?難道你沒鑰匙?”
趙司晨還是沒動。
楚楊也不動了,然後就這麼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的大外甥,“靠”了一句,“你媽沒跟你說?”
“大概吧。”趙司晨聳聳肩。
“......吧!什麼叫‘大概吧’?”
趙大外甥一身半濕半干,非常之淡然的從褲兜里拎出手機,然後楚楊就看見一部一時瞧不出牌子的高檔純黑手機往下一滴一滴滴着水。
趙司晨還嫌不夠似得甩了甩手機,甩出的水濺在了牆壁上,“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湯碗裏,拿去沖了下,然後,如你所見。”
楚楊嘴角抽搐,“......你確定你不是掰開后蓋沖的?還有你口袋裏在養魚嗎?怎麼還在掉水?”
趙司晨朝他抿着嘴笑了笑,好不純真,“廣告說是防水,我就試了試。”
“......”
楚楊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干瞪着對方,憋了半天的氣險些把自己憋死,樓下傳來有人上樓的聲音,楚楊一副舉手投降的挫敗感,“你該慶幸我帶了鑰匙,過來了吧,今晚只能委屈你跟我擠一屋了。”
大外甥低着頭,整張臉藏在帽子下面,看不清臉,就硬邦邦的“哦”了一聲,聽口氣還挺嫌棄。
楚楊打開家門,“家裏有點亂,嫌棄也沒辦法,也不知道我的衣服你穿得合不合適。真的沒帶衣服嗎,那那個包里裝的是什麼?”
趙司晨拉了拉背包帶,“想看?”
“算了,好奇心害死貓。”
楚楊進了屋,趙司晨伸手將帽檐往下拉了一拉,將整張臉都隱在陰影中,無人可見他勾起的嘴角。
插在褲兜的手碰到了一個硬物,趙司晨看也不看將東西一掏,往後一扔。
大門合上,屋子裏有人突然叫了一聲,“楚楊!”
“幹嘛?”
“沒事,隨便叫叫。”
“神經,這已經是我最大號的衣服了,穿不下也給我湊合。”
樓道燈熄滅,一個小號礦泉水塑料瓶被捏成了一團,靜靜躺在角落的垃圾袋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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