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後的夏夜總是能將浮躁的心情安撫下來,靠在陽台邊,楚楊眯着眼望着小區附近那條最繁華的街市,眼神迷離,遠處喧囂聲好像將他心中挖空了一塊,突然間覺得有點孤獨。
煙蒂在指間漸漸燃燒最後熄滅,他掏出戒指盒,看着那枚輕的連重量都感覺不到,卻花費了他三個月工資的鑽戒。
當時為什麼決定買呢?
好像是不知怎麼的,突然間有向一個人許下一生承諾的衝動。
多少天了?快一周了吧。
以前兩個人工作繁忙時,一周不聯繫也不覺得如何,如今竟然有了漫長的錯覺。
她現在在哪裏?在幹什麼?有沒有準時吃飯?
和誰在一起?
有沒有想起過自己?
拇指與食指捏着那枚戒指,在指腹間搓了搓,米粒般大小的碎鑽反射着客廳里的白熾燈光,楚楊鬼使神差的將手往陽台外伸去。
他在想,要是他將這枚戒指就這麼扔下去,是否有一天會有人撿拾到,連同他那被視作與戒指一般輕重的承諾。
“你在幹什麼?”
“啊!”身後響起的聲音將楚楊拽回現實世界,手指一松,他猛地跳起來往前撲去,慌亂的在半空中抓了好幾下,才險險的將戒指撈住。
戒指代表的含義終究比不上其本身價值,這要是失手掉下去,楚楊可不保證自己會不會跟着跳下去。
“沒什麼剛樓下大爺跟我打招呼呢。”楚楊趕緊將戒指揣回口袋,轉過身來,然後就看着□□着上身,渾身水汽的男人愣了下。
棕褐色的濕發被擦得亂七八糟,露出了總是蓋住的額頭,將介於大男孩與男人之間的,成熟中略帶青澀的五官完全露了出來,長久進行極限運動的身體異常強壯,每一寸肌膚散發著屬於少年人的青春活力,卻每一塊肌肉都蓄滿了遠超於常人的爆發力,不顯累贅做作,那是真的經過千錘百鍊而成的藝術品。
他沒有穿楚楊準備的上衣,只鬆鬆垮垮的套了件五分大褲衩,清晰可見的六塊腹肌下面是毫不遮掩的人魚線,一雙小腿緊繃筆直,形狀非常好看。
但是比腳上那雙嚴重影響審美觀的屎黃-色人字拖比較起來,趙司晨身上的傷疤更讓楚楊不敢直視。
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大大小小的疤痕橫豎交錯的遍佈全身每一處,有些顏色淺淡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有些則呈現紅褐色,顯然剛剛受傷不久還未痊癒,露出裏面新長出來的嫩肉。
楚楊臉色一變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厲聲喝道:“你怎麼把繃帶撕了?”
趙司晨瞥了一眼胳膊上被水泡的發白的,並未癒合的傷口。
傷口邊緣平滑狹長,就像用什麼鋒銳的利器割傷,在醫院躺了幾天,已經痊癒大半。
洗澡的時候他嫌棄繃帶礙事,直接撕了。
看了一眼身邊一臉怒氣的男人,趙司晨面無表情道:“包紮手藝太爛了,要不你幫我重新包過。”
楚楊噎了半天,只得去哪藥箱重新包紮,並且逼着他穿上一件開襟襯衣。
家裏只有消毒水跟一些紗布繃帶,楚楊後知後覺這人一身的傷疤嚇死人,再多這麼一道也不可能傷口感染或者流血過多,也就簡單處理了一下。
髮絲滴着水珠,順着胸膛滑落,趙司晨斜眼盯着男人額前細碎的發,突然似笑非笑道:“這裏是五樓,大晚上的大爺眼神可真不錯。”
楚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收拾藥箱,隨意道:“現在的老年人不容小覷,上回去公園看着兩個八十歲老大爺表演胸口碎大石,把我的嚇得不輕。你以後要是有機會肯定能碰上。”
他正要起身去放東西,卻手腕被抓住。
身上再沒有了白日的冰冷陰鬱,趙司晨就像換了一個人,脖子上掛着毛巾,微微歪着腦袋,看着楚楊,神態有幾分慵懶倦怠,“你打算餓死我嗎?”
“哈!哦哦,抱歉抱歉,”楚楊這才想起來還沒給大外甥餵食,可自己也剛洗過澡不願再爬樓下去買,“我記得冰箱裏還剩點麵條和雞蛋,要不晚上就吃雞蛋面湊合一下,明天再帶你出去吃頓好的。”
楚楊拍了拍大外甥的胳膊示意他鬆手,但大外甥依舊抓着不放,一雙異色眼瞳在燈光下似有流光劃過,俊朗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沒來由的讓楚楊神經綳直。
就在他想說點什麼的時候,趙司晨將他的胳膊鬆開,用毛巾揉搓着頭髮,就像沒事人一樣轉過頭去,“吹風機。”
“額哦,等一下。”楚楊去拿吹風機,走進洗手間直到看見鏡子裏的人才回過神來。
鏡子裏人剛剛洗過澡一身清爽,但依舊遮掩不了那一臉的失魂落魄,就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還有那隱隱泛紅的眼眶,無處不在彰顯現在的他到底有多麼的丟人現眼。
楚楊脫力得撐着洗手台,恨不得鑽進馬桶里。
趙司晨剛剛從浴室里洗完澡出來,怎麼可能會沒看到就放在洗手池旁邊架子上的吹風機。
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趙司晨垂着頭,單手掩面,毛巾蓋在頭頂,持續着這個動作一動不動,陰影下指縫間露出的那隻湛藍色的眼睛散發著懾人的冷芒。
直到聽到洗手間的人出來的動靜,他才直起了身體,繼續擦拭着頭髮。
“給。”楚楊將吹風機遞給他,什麼也沒再說轉身進了廚房。
楚楊進了廚房,趙司晨將頭髮吹得半干便關掉了電源,而後打量這套屋子。
兩室一廳一廚一衛,楚楊剛才進卧室拿衣服,卧室門此刻正半掩着,其他的地方趙司晨也都看過,那麼剩下的就是緊靠着卧室對面,另一扇緊閉的房門。
他盯着那扇門大概半分鐘,確定廚房裏的人不會出來,而後裝作隨意的走到房門前,伸手正要轉動門把手,身後人突然道:“你的背包我放在卧室里了,還是說你有別的要拿的?”
趙司晨收回手,毛巾掛在他的脖子上,變得蓬鬆捲曲的棕褐色頭髮重新將他的雙眼蓋住,他看着圍着黃白格子圍裙,手裏舉着鍋鏟的男人,重新走回了客廳,“沒什麼。”
楚楊想不明白自己是哪裏招惹了這位陰晴不定的大外甥,總感覺這位祖宗現在心情很不好。
大概是不適應陌生環境吧,腦袋有點問題的人總是會有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方。
楚楊回了廚房,又想起了什麼對客廳里的人說,“旁邊房間堆放了不少雜物,而且最近門鎖有點問題,現在就只有這麼一張床,你要是嫌棄的話我不介意你晚上睡你屁股底下這張一米五的沙發。”
非常標準化的單身漢房間,床,書櫃,書桌,桌上放着電腦和一些資料書,客廳里也是一樣,除去一套舊的就像二手市場淘來的沙發和飯桌比較佔地方,其他的東西堆在一起也就占不到兩平方米的空間,然而卻專門用一間房來放所謂的“雜物”。
楚楊等來的回應是,沒回應,大外甥背對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聳了聳肩,沒再說什麼繼續煮麵。
單身漢的廚藝要不慘不忍睹,整日靠着那些防腐劑活下去,要不還不錯,興趣來了搗鼓點營養套餐打發一下空虛的內心,絕對有益於身心健康,而楚楊算不上單身漢,但如今也差不多。
由於工作的原因,前女友——楚楊已經不知道是否可以這樣稱呼——只是偶爾來家裏過夜,大部分時間他還是一個人獃著,廚藝的話媲美不了酒店廚師,但日常飯菜完全不是問題。
楚楊自覺一碗雞蛋面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但大外甥全程保持那副高冷態度,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半句評論性言語,這多少有些打擊他的自信心。
等到楚楊刷完牙睡覺時,大外甥已經捲成了春卷,面朝牆挺屍了,沒有鼾聲也不見動彈,不知道是不是真睡著了。
楚楊躺在了身邊,扯過薄被蓋在身上,關掉床頭燈,而後就這麼的睜着眼睛。
雨後的夏夜特別寧靜,大都市的天空很難得看到一絲星空,待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楚楊依舊睜着眼睛毫無一絲睡意。
聽着身邊人綿長的呼吸聲,楚楊終於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他,小聲說,“聽你媽說你要去火山尋死?”
等了大概有五分鐘,等到楚楊快放棄的時候,旁邊人才鼻腔里輕輕“恩”了一聲,聽不出是回答,還是只是單純的發出了聲音。
楚楊還是睡不着,“你媽要我阻止你。”
“......”
“這對我有點困難,”楚楊自言自語,“你也是成年人了,應該感覺得到。”
“......”
“你們母子兩我很不對付。但是我既然是你的小舅,有些事我必須做。”
“......”
“......‘維維火山’。”楚楊將聲音壓得非常低,但在安靜的夜晚依舊響亮。
身邊人終於被他糾纏不止的打擾不耐煩的動了動,但沒有轉過身來,仍舊面對着牆壁,“維蘇威火山。”
“哦。”
二十分鐘過後。
“睡了嗎?”
“......”
“你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醫院裏趙司晨翻查他的手機時對他說的那句話,已經成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他逼迫自己忽略,但是做不到。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就算是非常疲憊,依舊毫無睡意,腦中縈繞着趙司晨給他下的魔咒。
出乎意料的,楚楊等不到回應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他感覺到身邊人翻了個身靠了過來,他覺得自己有點熱,熱的他想將身上的重壓給推開,但是他的意識被睡意束縛住,掙脫不開。
難道是鬼壓床?
他感覺耳朵有點癢,在徹底陷入睡夢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別再招惹我。”
招惹誰?鬼才招惹你!莫名其妙。
奇怪,怎麼這麼困?
而後第二天楚楊醒來,大外甥連同他的背包和衣服一起消失,還有那雙屎黃-色的人字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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