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虧於醫生的出現,趙司晨沒有再繼續胡攪蠻纏,將手機塞給陸昂,雙手插兜光着腳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回了病房。
自聽到趙司晨口中那聲“小舅”,面前這位不論是神色還是外表都極其“廢柴無能”的“楚小舅”已在陸昂小朋友的眼中自帶主神光環,就差背後插上兩隻烤雞翅膀飛上天了。
“小舅,給,你的手機。”一身酷霸朋克裝的殺馬特少年雙手捧聖旨似得捧着手機,睜圓着一雙黑眼睛,咧着嘴笑,臉頰上兩個酒窩就像麵糰上掐出來的似的,“原來你是趙哥的小舅,那也是我陸昂的小舅,以後小舅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陸昂絕對二話不說,為舅舅大人您上刀山下火海,您可別看着我這瘦胳膊細腿的,我要是跺跺腳啊,絕對地都抖三抖,從東邊常德那條街到西邊常勝經貿區那塊,還沒有人敢跟小爺我說個不字。”
望着少年那熱切都快冒出火的眼神,楚楊一時間有些轉換不過來,身邊一位貨車大哥一邊聽歌一邊聲音不小得哼哼。
“妹妹你等等我你的名字叫什麼水汪汪的大眼睛兩個酒窩偷走了我的心兒一顆.......”(《做夢娶個俏媳婦》)
偷走了我的心兒一顆,心兒一顆,一顆,顆——
顆你妹!
估計是今天被刺激瘋了,楚楊竟然會覺得這張白皙嫩滑的臉,與喬峰那貨電腦私藏的宅男女神彩乃奈奈有幾分神似。
上帝!這讓他以後怎麼正視奈奈醬!
“呵呵,不必了,我覺得我活得挺好的,挺知足了,就不勞您大駕了。”楚小舅趕緊拿回手機,轉頭就走。
陸昂在後邊大叫:“誒,我的手機號碼是183****8383,記住咯,後邊是8383,不是3838!還有記得跟我向趙哥說一句,餛飩的錢可別忘了給我哈!連同上回蘭州拉麵那頓一共21塊,21,舅舅別忘了哈!”
護士大姐利落的將趙司晨的袖子往上擼,露出精瘦結實的小臂,還有小臂上的白色紗布。
將膠帶撕開,護士大姐忍不住瞄了幾眼皮膚上形狀各異的深色疤痕。
不是沒接待過特殊人群,每一次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都忍不住為那些人的爹媽心疼,但是這麼密集而恐怖的傷口卻是第一次看見,護士大姐難免心裏跟有隻貓爪撓似的,“上位給你處理傷口就想問了,你看樣子還是學生吧,身上怎麼這麼多疤,就算是打架也沒你這麼誇張的。”
趙司晨懶懶的靠在床頭,伸長胳膊由着護士大姐擺弄,睜着那雙一藍一棕的異色眼睛,咧嘴笑了笑,“沒辦法,個個都想跟我干架。你數數有多少條,一條疤一條人命,是不是特厲害!”
醫生說一藍一棕異色雙瞳是中俄混血,先天性的虹膜異色症,遺傳基因搞的鬼。看了好就此,每次護士大姐都被那雙“怪異”的眼睛看的心裏發毛,就像被什麼盯上了一樣。
那些被混血大帥哥吸引來的小姑娘,只要被這雙眼睛輕輕一瞄,全都凍在了三米開外。
護士大姐快速的給傷口換了葯,也沒再多說什麼廢話,交代幾句不能碰水就收拾東西離開了。
剛從醫生那裏回來的楚楊推開病房門,稍微挽救了下形象,雖還是一臉頹然之色,但已經精神了不少,臉上也掛起了客氣的笑,讓人懷疑不久前在樓頂,差點被嚇得心肌梗塞的人是不是他。
最為普通的六人病房,但卻只有一個床位有人,其他床位上被褥還沒來得及收拾,顯然是剛走不久。
“怎麼就你一個人?”
靠着床頭閉着眼睛的趙司晨轉了下頭,然後不緩不慢的睜開了那雙一藍一棕的眼睛,“我說被我嚇走的你信不?”
在職場上難免有些應酬讓楚楊煩不甚煩卻又推卻不了,五年時間也將他的稜角打磨的圓滑,還沒到長袖善舞的功力,但至少學會用一些表面東西來偽裝真實的自己。
楚楊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應該用一句玩笑話遮掩過去,可面對着趙司晨那眸光深邃冰冷的異色雙眼,他喉結滾動了下,什麼也沒說。
混血小孩的外表總是容易討得旁人喜歡,可惜趙司晨那陰鬱的性格將所有人的善意都拒之門外,再加上一雙不同於常人的眼睛,以至於小學直到畢業,他都是一個人上下學,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玩。
到了中學,趙司晨的性格越來越惡劣,每一次放學都會帶着一身傷回來,有的時候楚楊甚至想,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傢伙能活到現在真的是走了狗屎運。
就像關琳說的,縱然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法律上他也是趙司晨的舅舅,有着親屬關係。
楚楊將外套和公文包放在旁邊病床上,拉過凳子,端詳了一下他還沒有扯下袖子的小臂,最先注意的是那些久遠卻一點都沒有消失的傷疤。
這些傷疤大多數是陳年舊傷,受傷程度不同而深淺不一,看起來就像糾纏在一切的怪異紋身。
別人家的小孩初中的時候喜歡玩什麼?紙牌,遊戲機,彈珠,或者揪小姑娘的辮子,但趙司晨初中的時候卻喜歡上了輪滑,不是廣場上小孩玩鬧的那種,而是極限輪滑。
靠着四個比玩具車大不了多少的輪子在空中飛躍,單單為了這一個動作,他的腦袋上胳膊上就縫過四回針,小腿骨還差點斷過。
關琳企圖阻止,甚至剝奪了他所有的玩具,然後結果是,他用椅子砸破窗戶從二樓跳了下去,幸而當時草地還算厚沒有真的釀成大禍。
而後,關琳將他扔出了家門三個月沒有過問過一句,要不是楚楊暗中護着,他估計真的會餓死在大馬路上。
算下來,楚楊已經有五年沒有回家,逢年過年往家裏打個電話道一聲節日快樂便是完成了任務,但有人總是預防他因為沒有話題可說掛斷電話而不厭其煩的將家裏一年內發生的所有事都絮叨了一遍。
感情大外甥當初選擇輪滑只是一個初步嘗試,到了高中,這傢伙開始玩起了bmx單車,長假則會自己找路子跟着去野外攀岩,海底潛水,有一年夏天還差點被掩埋在斯拉德明雪山之下。
幸好有關琳這種既開明又心理素質過硬的女強人做媽,這要是換了別的媽,早就被嚇得投胎好幾回了。
楚楊問道:“你還在玩那些東西?”
“跟你有關么?”趙司晨歪了歪脖子,很是詫異的看着他,“五年不見,一上來就想擺長輩架子?”
“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哪個意思?”趙司晨搶道,將袖子擼下來,臉上掛着笑,“我媽是不是給你錢了?正好,我醫藥費還沒交呢,小舅你就勞煩替我跑一趟吧,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按照我媽那人的做事風格肯定會記得補償你,這倒是省了我的事。”
楚楊強迫自己要冷靜,要以一個長輩寬大的胸懷來包容眼前這個人,就算他已經惱火的恨不得抄起手邊的熱水瓶砸過去。
“小晨,五年沒回家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楚楊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個先放在一邊,剛剛醫生找我談話,說你這幾天老是趁護士不注意跑到天台上去。小晨,你也是成年人了,不能再做出這種讓人擔心的事了懂嗎?”
“你會擔心么?”趙司晨非常認真地問他。
“算了,當我沒問。”楚楊還沒說出那個“會”字,趙司晨自己先回答起來,“你放心我不是真的想不開,只不過是受不了醫院的味道,想要上去吹吹風,剛才你不是也看見了么?我可沒那麼容易死。”
因為你自己覺得不會出事,就可以害的別人提心弔膽,甚至把別人當猴耍!?
楚楊覺得自己再說下去就是浪費口舌,還不如讓他早點離開,少給醫院添點麻煩。
瞧着天色完全暗下來,楚楊看了看時間,“我晚飯還沒吃,有什麼想吃的,待會順便給你帶?”
趙司晨揮了揮手,整個人快癱成了一堆爛泥,“不用了,剛吃了一份餛飩,你記得把醫藥費付了就行。”
一聽見“餛飩”兩字腦子裏就閃現朋克少年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楊多問了一句,“那是你朋友?”
就像在質問趙司晨“你怎麼會有那種朋友”一樣。
趙司晨被逗樂了,笑得兩眼眯縫,“你這口氣是怎麼回事?我的朋友很奇怪嗎?我覺的挺好,人傻又逗樂,倒是你怎麼還和那種女人在一起?”
楚楊非常反感的緊皺眉頭,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友好,但他還不至於跟一個孩子計較,“我看你的傷也沒什麼,明天就能出院了。現在是住在學校?要不我明天開車來接你?”
“你買車了?”趙司晨被成功轉移話題。
“沒,不過駕照還是有的,借朋友的車。”楚楊很是坦然。
一藍一棕兩顆眼珠子轉了轉,趙司晨一掃剛才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坐了起來,伸手抓住楚舅舅的袖子,“正好我也不想回學校,要不我去你那住吧!”
“不行!”楚舅舅一口拒絕,這要是別人他肯定得加上一句“門都沒有”。
趙外甥立馬跟個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了,躺回床上,“那我只能看看哪個橋洞合適我了。”
“就這麼不想回學校?”楚舅舅難得關心。
趙大外甥輕飄飄瞄了他一眼,“我媽沒跟你說我把校長兒子打進急診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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