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室操戈
眾人見戚繼光到來，立馬變得鴉雀無聲，紛紛注視着他們的統帥。
儘管心情沉重，但是戚繼光仍克制住自己，穩步走到帥椅上坐下，虎目掃視了一遍下面的各部將領。
短短的一瞥，眾人的神情皆入眼底。
戚繼光很快開口說道：“此次力殲頑寇，各位浴血奮戰，戰功顯赫。本帥定當上秉朝廷按功行賞。我輩南征北討至今，為的是保境安民；執殳前驅，為的是報效皇恩浩蕩。如今王鐸將軍為國為民壯烈捐軀，是我等效仿之圭臬！”
眾人得知王鐸已傷重去世，無不動容，聞聽戚繼光之言，更是群情激昂，不少人已失控高呼殺盡倭寇為王鐸報仇。
戚繼光等眾人稍微冷靜下來后沉聲說道：“經此一戰，雖然我軍剷除了清河倭寇，但是自身損失也不小。而台州地方守備軍更是因為平時缺乏操練被倭寇所滅。我軍必須留守台州，直到朝廷派軍駐守。”
虞景川第一個開口說話道：“清河倭寇雖主力殲滅，但是賊首尚在逃竄中；我軍雖有損失，但仍有一戰之力。末將以為，我軍應趁勝追擊，斬草除根，切莫讓那齋藤禿賊逃之夭夭！”
話音一落，眾人紛紛議論紛紛，不少人開始高聲附議，也有面露憂色慨然反駁的，也有人嗤之以鼻的，也有沉默不語的。
戚繼光本來就因為這次從軍以來遭受的最重大挫折而感到惱懣，也煩心如何向朝廷上書解釋台州府軍在他眼皮底下被消滅一事，見虞景川公然反對他的決定，不由得氣從中來，搭在帥椅的雙手情不自禁地緊扣椅把。戚繼光死死盯着虞景川，而虞景川迎着戚繼光的目光，神情全然是無懼和倔強。
戚繼光暗自輕嘆，壓低聲音道：“虞將軍，本帥知道你與陸子錚將軍情同手足，陸將軍的事情本帥也深感痛心。但是，眼下整個台州的百姓需要我們。沒有我軍駐守在台州填補府軍空缺的話，台州隨時陷入混亂境地。”
虞景川單膝下跪昂首道：“那就請元帥准許末將帶二十名弟兄追討齋藤，為我軍兄弟報仇雪恨！”
大家其實都心照不宣，別說是齋藤道吉如今身邊多了黑鷲這幾個令人生畏的敵人，就是單單一個齋藤道吉，虞景川要誅殺他也是難以做到的。但是憤怒使虞景川將危險統統拋在了腦後，變得無比固執。
戚繼光見虞景川如此固執，兀自強壓心頭那股怒火，臉色早已氣成了紫色。
一旁的沈在見勢，忙用手扯了扯虞景川肩膀上的斗篷，提醒他不要胡鬧了。但虞景川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為所動。
一時間氣氛極為緊張。
這時站在戚繼光身側的郭近儒開口圓場道：“虞將軍肯為朋友兩肋插刀，實在令人欽佩。但是，如今陸將軍尚昏迷不醒，生死難料，也不知何時醒來。若是虞將軍執意外出追討齋藤，老生真擔心等虞將軍手刃了齋藤后趕不上見陸將軍最後一面。”
郭近儒的話很快起了作用，虞景川震驚之餘開始了動搖，吶吶地兀自說道：“怎麼會？子錚一定會沒事的！”
一旁的沈在暗自鬆了口氣，打心裏佩服郭近儒僅憑几句話就打消了虞景川的執念。
戚繼光見此，知道虞景川不會再堅持己見，悠悠地說道：“今日之事就這麼定了，各位將軍請回營歇息吧。”說罷不再理會眾人，起身離去。
沈在隨眾人走出大本營，回到自己的帳營歇息了一會，擔心虞景川仍想不開，便決定再去勸勸他。
當沈在走到軍營操練場時，見許多軍士圍成一個大圈在觀看什麼。人群不時發出興奮的呼喊聲，還有兵器的磕碰聲持續不斷地傳來。
沈在不明所以，連忙撥開幾個軍士，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眼前發生的事情讓沈在驚呆了。原來竟是申屠元在與一名倭寇俘虜在打鬥！那倭寇看上去十五六歲樣子，正拿着一把鋼刀笨拙地攻向申屠元，而申屠元嬉笑着輕鬆地左擋右閃。
沈在再環視下四周，發現這不是第一個與申屠元打鬥的俘虜，地上已經躺了整整七具俘虜的死屍。很明顯，這都是申屠元的傑作。另外還有近二十名倭寇俘虜戴着鎖枷跪在地上驚恐地看着申屠元戲弄這那名可憐的年輕俘虜。顯然，那名正在與申屠元打鬥的年輕俘虜根本不是申屠元的對手，只要申屠元願意，他一招就可以了結這個年輕人的性命。但是申屠元卻樂於玩貓抓老鼠的遊戲，病態般地看着絕望和恐懼折磨着他的對手，嘴裏還哇哇叫嚷着：“好樣的，加把勁，打贏本大爺就放你走——哎呀哎呀差點砍到老子了。”眾人着魔般附和呼喊着，鬨笑着。
這一幕讓沈在感到噁心。
很快，那個與申屠元打鬥的年輕俘虜知道他不可能傷得了申屠元一根寒毛，更別說打贏申屠元了。絕望和恐懼很快壓倒了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只見他大聲痛哭哀求着：“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想死，我家裏還有老父老母!”沈在驚訝地發現這個年輕人說的是漢語，聽口音根本就不可能是倭人。這時眾人笑得更歡了。
“這小子嚇尿了哈哈！”
“申屠大人宰了他，把他頭砍下來祭王鐸將軍！”
“一刀砍死他！”
......
申屠元見對手已喪失了鬥志，便對他失去了興趣，又見眾人叫喊着宰了他，便打算殺了他換個俘虜上場繼續娛樂。只見他輕鬆避開那年輕俘虜刺過來的鋼刀，左手鐵鉗般鉗住那年輕俘虜的手腕，一使勁，把那年輕俘虜拽向他，頭巨錘般撞像那年輕俘虜面門。那俘虜立即嘴鼻噴血，鬆開鋼刀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申屠元上前用右腳牢牢踩住那年輕俘虜的胸口，齜牙笑道：“去死吧小崽子！”說罷雙手揮刀斬向那年輕俘虜的頸脖。這高-潮的一刻正是眾人所期待的，眾人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叫喊着準備看着這可憎的倭賊腦袋搬家。
突然間，一切叫喊聲戛然而止，時間好像停止了一般。眾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個身影風一般出現在申屠元正面，單手架住申屠元的手腕，阻止了斬向那年輕戰俘的刀鋒。
“夠了，申屠元！”沈在瞪着申屠元沉聲喝道。
申屠元被眼前突然出現的變故怔住了，回過神來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后，挑釁地看着沈在說道：“原來是沈將軍啊！難怪神出鬼沒出現在我面前！我殺的可是倭寇，有什麼不妥嗎？”
沈在看着申屠元說道：“他是敵人，但他現在是已經放下武器投降的俘虜。”
申屠元掙開沈在的手，退後一步看着沈在，用誇張的腔調說道：“投降就不用為以往殺人放火的罪行償命了？投降就可以免除判決了？”
沈在眯着眼看着申屠元緩緩說道：“殺人放火？申屠將軍想必記性不太好，閣下在入伍前這樣的事情幹得還少嗎？就是要審判他們，也不是你說了算，更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去處決戰俘！”
申屠元入伍前曾是楊江、江陰一帶的鹽梟，在黑道上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欺男霸女，殺人放火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沒少干，但就是州府官員也不敢招惹他，地方縣衙更是不敢追查他作姦犯科的事情——他儼然成了那裏的土皇帝。直到六年前倭寇順長江而入，與地方一些土豪漁民結成一黨，與申屠元一方勢力出現衝突遂兩方大打出手，結果是申屠元失利。申屠元一失利，原先被他欺壓的那些人紛紛起來反抗他，痛打落水狗。這讓申屠元無法再在溫浙一帶安身。適逢戚繼光在浙江招募兵勇，無奈之下，申屠元帶着殘存的爪牙混入了戚家軍。
被沈在當眾揭底，申屠元不由得惱羞成怒，噝噝地說道：“沈在你少管閑事！這裏是軍營，不是你恣意闖蕩的江湖！論資歷，你提拔做參軍才多久？老子是參軍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小哨官呢！你要犯上作亂嗎？你就不怕元帥治你的罪嗎？”話音剛落，三十來個申屠元的心腹出現在他的身後，拔刀怒視着沈在。
這時沈在身後一人高聲道：“誰膽敢對沈將軍拔刀相向就來面對中軍將士們的怒火！”只見李請閑帶着中軍一大票軍士站在沈在兩側，人人皆刀出鞘弓上弦對着申屠元一夥。原來在觀看打鬥中有不少中軍的將士，儘管有不少人不認同沈在的做法，但他們決不允許有人對帶領着他們出生入死的長官有任何的不敬，李請閑更是對這位比自己年輕八歲的長官打心裏佩服，見此情形義無反顧帶領部屬站到沈在一邊。
本書首發於看書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