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彭城畫聖

第2章 彭城畫聖

王焯一行人都下馬步行,他帶着董顏走在前面,後面八個家將手持長槍牽着馬緊隨其後,走在大道上威風凜凜。

侍婢玉兒一直記掛着張天天請題作畫的事,她忽地俏皮一笑,沒大沒小的湊到王焯身旁雀躍的道:“少主,這幾日少夫人可一直都記掛着您呢。今天您回府,夫人這才一大早出來等着的。”

王焯看了她一眼,這個俏皮的小婢女時常口無遮攔,王焯大度,倒也不會去怪罪她什麼,畢竟是正值豆蔻年華的小丫頭嘛,活潑一點是正常的。可這樣一慣縱,她在這位少主面前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身後的家將見狀,無奈的輕咳了兩聲。王焯不以為意,只是笑道:“你這小丫頭,又到我這兒賣乖來了?”

玉兒接著說道:“少主,今日少夫人領着我們閑逛,見到有個自吹是畫聖的張姓公子,夫人正要命我出題考考他呢,這不剛巧呢,少主您就回來了!”

王焯一聽也覺得奇怪,不由的皺了皺眉頭:“張畫聖?這彭城哪來的這麼號人物啊?”

玉兒伸手向後頭剛剛經過的那個畫攤指去,王焯轉過頭,見有個兩個公子哥站在畫攤後面一直伸着鴨脖子往這兒看,他臉上更是狐疑了。

董顏瞟了玉兒一眼,對王焯莞爾道:“夫君,不過是一個書生自命不凡,在外招搖顯擺,不去理會他便是了。”

玉兒還是興緻未減,也不知她是否對這位放浪的張天天公子感興趣了。玉兒見王焯心情還不錯,就眉毛一挑,壯了壯膽子湊到他身邊訕笑着說道:“少主,彭城誰不知道少主您作的畫兒才是天下一絕呀,如今怎能莫名的讓個無名小卒佔了名頭呢?玉兒斗膽,還請少主您開個尊口,替夫人出面考較考較這位‘張畫聖’。……小葉,小葉,別愣着呀,你也說說,是不是啊?”

“啊?”小葉默默提着木箱有些搖晃的跟在後面,一見玉兒用肘子頂她腰要她應話兒,她猛的一驚,手腳一慌亂,險些腳底一滑人仰馬翻摔在地上。

她似乎還沒搞清楚什麼個情況,瞧了瞧玉兒遞過來的眼神,瞪大着眼睛呆張着嘴遲疑了半晌,隨後弓起身子諾諾的附和着,一疊聲的點頭稱是:“對,對對,對對對,少主!”

王焯又好氣又好笑,拍了下玉兒的頭,說道:“你們兩個鬼靈精,又拿我開刷是不是?”

“開刷?”董大美人不解,一雙杏眼瞪得老大。

王焯乾笑了聲,不知該怎麼向愛妻解釋。他一時得意,竟又把從兩千年後帶過來的詞彙隨口說出來了。就像一個月前他對着董顏大喊一聲“愛老虎油”,聽得可憐的小媳婦兒一個頭兩個大,摸不着南北了。

王焯一看小葉還一絲不苟的提着自己的那個裝着筆墨顏料的畫箱,忙轉移話題道:“小葉,你還真帶着我的畫箱啊。正好正好,如今人在傢伙也在,既然你們有這閑心,少主我就給你們出面,會他張畫聖一會!”

說罷,王焯示意幾個家將先回府去,順便把他的馬也先牽走,他自己則帶着嬌妻和侍婢轉身往回走,捧張天天的場子去了。

張天天方才還見王焯帶着董顏走遠了,正在鬱悶自己又賠了五百錢呢,現在見幾人又殺回馬槍過來了,大驚,忙又擺起了樣子裝鎮定的站在畫攤后。

旁邊的幾個年輕人見張天天呆了老半天沒有動筆,光讓一個老頭子在瞎吆喝,一時也沒了耐性,嚷嚷的道:“我說這位張畫聖,您老人家倒是快動筆讓咱們開開眼界呀?”

“是啊是啊,該不會沒那本事只想賺吆喝,糊弄咱哥幾個吧?”

“嘿,可是光搖屁股不下蛋來着?”

張天天大失顏面,憤憤的掄起扇子指指張三又點點李四,怒道:“你們……你們!吵吵吵,吵什麼吵!……那,你們看,‘蛋’這不來了么?”

圍在畫攤的幾人啞然失笑,接着嗖一下又扭過頭去,見剛才那個美佳人款款的陪着自家夫君又走了回來,他們都悄然達成了默契,決定給張天天最後一次機會。

王焯一行四“蛋”走近了畫攤,張天天清了清嗓子,對玉兒說道:“小娘子,該不是想到給在下出什麼題了么?”

玉兒隱隱一笑說道:“這個嘛……我沒想到什麼好題,倒是我家公子有個畫題要考考你。”

張天天轉頭看去,見王焯果然是個氣度不凡的翩翩公子,自己跟王焯相比還真有那麼點自慚形穢了。王焯和董顏並肩在張天天面前一站,人家那才叫一對才子佳人,張天天再想想自己的條件,除了畫還畫得不錯,其餘的無論是相貌還是那種雄健的氣質,單就是身高,都和人家王焯沒得比呀。張天天色心又起,偷偷瞧了董顏一眼,見人家董美人眼中只有夫君王焯,這下張大畫聖總算明白所謂“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個什麼滋味了。

張天天輕嘆了口氣,對王焯淺淺一禮,明知故問道:“在下張天天,敢問足下高姓?”

王焯見張天天哀聲嘆氣的樣子,還以為是剛剛玉兒戲弄了他,便好不客氣的瞪了玉兒一眼,搞得這小丫頭渾身一振,打了個激靈。王焯回一禮,笑道:“張兄過謙了,在下王焯。”

張天天面色隱有不喜,道:“還請王兄給在下出題!”

出個題讓他畫么?王焯倒是一本正經的想了起來,琢磨着自己平時覺得最難入畫的東西。

王焯自己擅長素描和油畫。他前世是個一千六百多年後的落寞畫家,一手油畫畫得是濃淡相宜、色彩細膩、栩栩如生,不過現代流行抽象畫,而他這個寫實派的畫家自然是大大落伍了。等他數年前莫名其妙的投魂到了東晉前秦時期的王焯身上時,前世的記憶倒都是保留了下來,當然也包括了畫油畫的技藝。

可惜這東晉時期是沒有油畫顏料的,就是當時的國畫顏料也很有限,多是宮廷畫師或是有地位的文人雅士才會用,而且那些古代國畫顏料和自己習慣的油畫顏料也大不相同。

王焯為了這點個人愛好,只好憑着自家的家財,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在閑暇時帶着幾個奴客訪尋了些常鑿山石的採料工,走了幾處礦地,取到了些色澤鮮亮的優質銀硃、石黃、石綠、鉛白、金黃土、煤黑末等礦物,更買來了貝殼磨製的蛤粉,泥金,泥銀及價格昂貴的玉青石,再加上城裏買得到的硃砂、赭石、胭脂、花青這些各色的材料,至於那些雜質多的不純礦砂他還乾脆請了青龍山上青龍觀的幾個道士放到丹爐里去煉製。

然後他命人將提純的這些材料研成細粉末,再用核桃油代替了本來的調和亞麻油,加以細細攪拌溶合研磨並於陰涼處風乾,這才調製出了一盒盒的珍貴的油畫顏料。這副油畫顏料雖然比自己前世熟悉的那些略顯拙劣,但他試了幾次,色彩和質感上倒還算過得去。此外,王焯還自製了鉛筆(石墨筆)、畫筆、畫刀和梨木的調色盤等,這下一套油畫工具算是基本齊備了。

王焯將這些寶貝一股腦兒都放在一個帶提環的方木箱子裏,他隨侍的奴婢小葉也正是知道這一箱東西來之不易,這才當元始天尊像一般的守着供着。可這位大少主偏開玩笑說自己出遊的時候讓她寸步不離的隨身帶着,小葉不得已只能時時刻刻提着箱子萬般的小心謹慎,唯恐將木箱子摔在地上惹得少主生氣了。

“王公子可想出點子來了么?”張天天見王焯很是認真的在沉思,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

王焯想着想着思維遊離開了,被他一催,感到臉龐拂過的微風,倒是靈光一閃有了個好主意。王焯微笑着對張天天說道:“時下綠意萌動,正值驚蟄時節,有道是冬城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不知張兄可否以這‘春風’為題,作上一畫?”

張天天一奇,你還什麼“有道是”,這是哪來的野詩啊,跟鄉間俚語似的?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可憐的大詩人岑參,這都還沒呱呱墜地,他的名詩就被王焯盜用了兩句。可董顏哪裏知道這些,她只聽自己夫君出口成章,吟詩清雅通俗卻饒有意境,情人眼裏出西施,她甜甜的看着王焯,心中更是欽佩愛慕得很了。

張公子算是聽明白了,敢情人家這是讓自己畫“空氣”來着。這個題——夠叼,夠狠,夠折騰人的,俺張某人真算是服了“游”了!

“王公子,你看好了!”張天天也發起狠來了,這不你叫我畫么,我就偏畫給你看,你現在就得意吧,待會兒有的你小子好看的!

一旁的徐公子見張天天要開動了,只好委屈的當起了書童給他研起墨來。王焯湊近來細細一觀察,見張天天用的幾支筆是常見的翠竹狼毫,而矮桌左上角放着碗清水,桌上的紙是下成的古禹縣出的麻紙,色澤偏黃偏暗不夠白凈且表面毛糙;墨是一般的松墨,淡、濃、焦三墨色分置於一硯,用墨時再用筆端酌清水與墨色相調,可繪出濃淡各異的七墨色;只有那三個硯台倒還不錯,王焯看了會兒便認出來了,中間研着濃墨的硯竟是較為名貴的青州澄泥硯。街頭畫師能擺上一個高檔的硯台來作畫,如此陣勢倒是稀奇罕見。

王焯見張天天這文房四寶或良或莠,參差不齊,覺得非常有趣,心想他是怎麼湊出這麼一套搭配極不協調的四寶的。而他卻不知道,這些其實都是身旁那個老頭兒的家當,至於這個澄泥硯可是他家的傳家寶。

張天天平時性子輕佻,而作起畫來可是認認真真,不苟言笑。畫攤圍觀的幾人見他行筆細膩穩健,筆鋒運轉靈活自如,落墨有沉有浮,揮灑有度,駐筆凝色拿捏得當,整卷構局嚴謹細緻又不乏大氣,倒也嘖嘖稱奇,原先取笑他的幾人不由臉色一變,認真的欣賞起來。而畫攤的原主人也看得入神,瞧他一雙老眼光芒閃爍,嘴角微微顫動,顯然激動的都快要跪下來拜張天天為師了。

張天天最後換了支新狼毫,着了點淡墨,繪上了幾叢飄渺的遠山,這才欣然擱筆,深吸了一口氣。

張天天頓覺春風得意,拾起擱在桌邊的摺扇,猛的打開,使勁搖了幾下風,隨後合扇,扇端向著桌上初就的水墨畫上一掃,挑釁似的抬頭衝著王焯淺笑道:“王兄,你看如何?”

眾人一看大作已成,都伸長了鵝脖子探出頭去細細品賞,只見畫上所繪河邊柳樹隨風飄灑,柳條輕揚,筆法細膩又不失瀟洒,而河對岸輕描而就的幾點遠山又是恰當好處。近處的飄柳,後邊隨風而盪的涓涓細流,遠處隱隱如黛的遠山,近中遠三景相輔相成,渾然一體,實在是一副意境斐然的水墨上乘之作。而王焯出的題“春風”,自寓於其中了。

“好!”眾人擊掌大讚,再無先前的輕蔑神色。

“不錯,不錯。春風又綠江南岸,清漣何時載我還,張兄佳作,王某佩服,佩服!”這一回連王半山老兄的佳句也被抄襲屢試不爽的王焯王公子給搬來了。王焯說罷心中暗嘆,王文公老哥,委屈你了,下輩子勞煩您佬換個句子去吟吟吧。

張公子和徐公子一聽,也都眉飛色舞起來。徐公子是個性情中人,聽聞王焯一語出妙句,細細品會了一下,眸子一亮,大聲讚歎道:“好一個‘又綠江南岸’,獨這一個‘綠’字,便道出了這畫中萬般春色啊。張兄做得好畫,王兄出得好詩,張王二人真乃伯牙子期呀!”徐公子這般讚歎,其實還是為了給朋友張天天挽回面子,讓他出一出風頭,同時他也順道拍拍王焯的馬屁。

徐公子欣然執筆,沾了點墨,將王焯吟的兩句詩題在了畫的右上角。雖說這是徐公子的一番好意,可張天天看看自己這個鐵哥們,怎麼瞧怎麼覺得,嗯,他這馬屁拍得還真是彆扭。

王焯婉言道:“哪裏哪裏,當是張兄筆下有神,我不過是為張公子錦上添花罷了。”

張天天爭強好勝,他聽了王焯這句話很不舒坦,怎麼都覺着這是在諷刺自己似的。他自覺還沒徹底扳回一局,便持扇抱拳一禮,對王焯出言相激道:“張某見王兄工於詩賦,想必王兄作的畫也定是羨煞旁人,如今張某拋磚引玉,請王兄也來作上一畫,如何?還望王兄不要推辭!”

董顏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張天天不明所以,而董顏心裏卻明白,她夫君王焯畫的油畫當真是一般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現在張天天不懷好意要讓夫君出洋相,怕是最後大丟顏面的反而是張天天自己了。

王焯覺得盛情難卻,便乾笑了下,說道:“張兄一番美意,王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小葉,開畫箱!”

“嗯?”小葉一聽,先是一撇頭,隨後渾身一振難得的來了精神,利落的在畫桌上騰出了地方,將畫箱往上一放,撲的一下打開,將裏頭的寶貝謹慎的一件一件的摸索了出來。

張天天看着王焯這番隆重奢華的行頭,頓時也直了眼睛,張大了嘴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大半個時辰后。

王焯和張天天互贈了畫作,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欣然攜着董顏離去,迎着光輝,瀟瀟洒灑。

“這畫,這畫……”張天天捧起王焯回贈給他的那副油畫,雙手抖得厲害,連唇角都抽歪了,成了撇嘴。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是難以相信,世上竟還有如此真實繪法的彩畫。張天天走遍大江南北,還從沒見過如此稀世罕見的畫風,實在是聳人聽聞,甚至是令人髮指了!

王焯畫的和張天天是一樣的河邊細柳的春景,可是人家那畫的簡直是跟活的一樣,全卷景色立體透視,背景殷實,光影有致,質感飽滿,色澤光艷,有如身臨其境。雖說張天天和王焯的畫一個洒脫風雅,一個樸質細膩,一虛一實,各有妙處,但畢竟物以稀為貴,於是張天天捧着這卷猶如稀世珍奇的“現代”油畫,只能忍痛垂淚徒悲傷了。

今天,是張大畫聖最引以為恥的一天,而他的酒肉朋友徐公子卻幸災樂禍,坐在後面一邊看着張天天的落魄樣子,一邊奸笑着的數着自己剛贏來的五百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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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晉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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