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騎紅塵美人笑

第1章 一騎紅塵美人笑

前秦建元十六年,春。

驚蟄時節,天候轉暖,現屬大秦(前秦)境內的彭城一連下了三日的綿綿細雨,今日總算是放了晴,濕冷的風也小了,城裏的碎石小路還有些泥濘。城裏的大公子哥小媳婦兒都閑不住了,早早的出來晒晒日頭,順道逛逛街頭,擺擺風頭。

整個彭城也像個閑不住的孩童,連着憋了幾天,等一出太陽又鬧騰了。九里山下九里街,九里街上的街頭攤販們也一早便樂呵呵的忙碌起來,張羅着自個兒的生意。蒸黃饅頭,烙饃餅子,小兒酥糖,郭家燒雞,還有因漢高祖而聞名的香飄九里的沛縣狗肉;再加上自家縫的小襖,大紅喜氣的小比甲,各色的綢布、絲巾、手絹,胭脂香粉,栩栩如生的小陶人,香氣撲鼻更是滿目亮色,有的吃有的瞧,路上有些閑錢的公子、婦人、奴客們都挑喜歡的買上一些帶回去,叫賣聲,討價聲,孩童的嬉笑聲不絕於耳。

零星的幾家藥行、酒肆、糧鋪、布行的老闆們也不甘落後,天才蒙蒙亮,就讓奴僕擦起了被雨水淋濕濁混的招牌匾額,將店鋪口的石階掃得亮蹭蹭一塵不染,早早開門揖客。

彭城的街頭雖說熱鬧,可也遠遠未到摩肩繼踵的地步,說是人多,也就是街頭十丈之內有那麼十幾個行人。而在現今戰亂頻頻的時期,這已經稱得上是旺市了。

一年前,原屬大晉的彭城易主,為大秦所奪。秦不斷往淮水流域派重兵,晉北府兵暫居下風,戰線南移到汝南、淮南一帶,而彭城一帶成了大秦後方第二線。秦廷任命王顯為徐州刺史治彭城,一年來在他的治理之下,這個歷經戰亂的名城又恢復了一派生機,百姓安居樂業,城中百廢俱新。

九里街上。

一個姍姍而行的俏麗身影,引來了路人驚奇的目光。那女子淡紅羅裙,披着件亮白的小比甲,墨黑的秀髮在腦後精巧一盤,頭頂穿一枚金蝶釵,頭飾看似簡潔卻畫龍點睛之妙。她容貌嬌媚動人,巧目顧盼嫣然,肌膚勝雪,體態婀娜,輕挪細步搖曳生姿,盈盈一握的纖腰隨步微扭,既不做作,又嫵媚誘人,真是嬌花婉玉,不可方物。

她身後跟着兩個俏婢,一個身着白衫,一路上笑嘻嘻的和女主人應着聲兒,另一個身着綠衫,雙手提着個沉甸甸的木箱默默的隨在後面,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低着頭看腳走路一聲不吭。這一主二婢娉娉婷婷的走過街頭,宛如一陣春風拂過,吹得多少自命風流的公子哥們賊眼炯炯,頓時春心蕩漾。

一位初春寒天就搖着把大摺扇裝瀟洒的張姓公子看着看着,一雙眸子都像失了魂似的,擺弄了半天的胭脂盒子也被他一走神“撲通”一聲掉在了地上。

一旁的小販見了這位姍姍而過的俏美人兒也是暗自驚嘆了一下,可他現在更心疼的是被這位張公子摔在地上的胭脂盒子:“喔唷,這位公子,您可輕着點兒啊,小的我這麼點家當可禁不起您這麼折騰呀。”

“噓,你瞎嚷嚷什麼!”張公子狠狠瞪了那小販一眼,又轉頭笑盈盈的看向那小美人的背影,猛咽了口唾沫,“喲,這是誰家的俏娘子呀?這嬌滴滴惹人憐愛的模樣,若是能一親芳澤,嘖嘖……可惜啊可惜,瞧這金釵盤發的,怕是已被哪位有錢有勢的老爺子納為侍妾了。唉!”說罷,張公子惋惜的直搖頭,心中大嘆相逢恨晚。

身旁同行的徐姓公子訕訕的拍了拍張公子的肩,得意的笑道:“張兄,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彭城裏誰不知道這彭城第一美人就是這位城西董家的三女郎董顏呀?一年前彭城歸秦,王刺史上任,而這位董小娘子嫁給了王刺史家的公子王焯,人家那可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啊。你呀你,還是別痴心妄想了,人家小娘子怕是連瞧都懶得瞧你一眼哦。”

張公子一項自視頗高,當下被朋友這般譏諷,也是氣不過,怨道:“徐兄,你是看不起我張某人是不?!我張天天行遍五湖四海,一世風流,大江南北的美人我還見得少嗎?……只可惜啊,江東群芳艷,賞盡終覺淺,如今難得你請我到彭城一游,嘖嘖,我若不試試這彭城佳人的別樣風情,豈不虧待了徐兄盛情相邀的一番美意!嘿嘿,上回你贏了我五百錢我就不服氣了,這次咱們以這美人傾心一笑為局,再來好好賭一把,我非要把錢贏回來不可!”

徐公子聞言大驚,這位放蕩不羈的張天天兄弟平日裏放縱聲色,調戲良家婦女也就罷了,可這董顏是誰啊,那可是王刺史的兒媳婦啊,是他萬萬得罪不起的!可憐的徐大公子一時神色慌張,這才三月早春,額頭上就滲出了一陣汗水。他忙湊到張天天耳邊悄聲道:“喔唷,我的天天兄,你平素愛打人家女子的歪主意我都由着你,不過這位‘王董氏’你可是萬萬動不得的呀!”

張天天這廝聽罷,僅是仰天打哈哈暢然一笑,昂起頭又瞧了眼董顏翩翩似蝶舞的背影,忽然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個老頭擺在路邊的畫攤,眉尖一挑,計上心來。張天天回過頭看了看他朋友驚恐的窘樣,不以為然的笑道:“徐兄,你就放心吧,張某自有分寸。我張天天的手筆你豈會不知,不是連當世三絕的顧長康都稱讚我的畫‘筆下如有神’么?呵呵,我就不信憑我一手妙筆,不能讓美人兒對着我嫣然一笑!徐兄,你可得看好了!”

顧長康便是被時人稱為畫絕、文絕、痴絕的顧愷之顧大畫聖,那可是天下風流人士爭相模仿的偶像。而張天天與顧愷之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自告奮勇作畫助興,顧愷之見他年少得意就好意讚許一番,沒想到張大公子竟被誇得飄飄然不識南北了。

張天天見董顏正要經過那畫攤,全然不顧徐兄的阻攔,猛抬頭,一扶扇子,一個箭步趕了上去超到董顏前面,和那擺畫攤的老畫師竊竊私語了一番,暗中匆忙的遞了一串錢給他。老頭兒也不明白是什麼事兒,只知道自己能白白賺上一筆,皺紋叢生的老臉也笑得綻成了一朵菊花,乖乖的閃到了一旁把畫攤的座位讓給了張天天。

徐公子無奈,也只得懷着一絲的好奇跟了上去。

張天天有模有樣的端坐在攤位后,瞧着董顏一行三人正款款的向著這邊走來,一種強烈的衝動感噴之欲出。

董顏方才斜眼瞥見張天天像大頭蒼蠅一般的從身旁飛過,倒也沒去注意。她停下腳步,扭頭看了看提着木箱低頭蒙聲不響的綠衣侍婢,瞧她一副誠惶誠恐慎之又慎的表情,暗自覺得好笑,淡淡的說道:“小葉啊,夫君他這是逗你玩罷了,你怎麼就真的守着這畫箱寸步不離呀?你這樣老拎着也怪累的,我給你做個主,你快些把它放回府去吧。今日夫君他也該回來了,到時我求他不怪罪於你便是。”

女主人都答應讓她休息了,可小葉卻老大不樂意,停下腳步猶豫了再三,唯唯諾諾的低聲說道:“可是……可是,少夫人,少主他平素極愛繪景,這才叫我一直帶着這畫箱的,如今我放回去,少主回來時被他瞧見,怕是……怕是不妥吧。”

另一個白衣侍婢玉兒,見小葉這幅羞窘的模樣,心中有些惱火。玉兒偷看了一眼,見董顏臉上也隱隱有些不耐煩的神色,就暗暗一壞笑,得意的挪到小葉身邊,伸手飛快的在她屁股上狠狠擰了一把,嗔道:“小葉,別以為你是少主的貼身婢女就恃寵而驕,少夫人的話你沒聽到嗎?快去快去,別拎着個箱子走起路來慢吞吞的,惹得少夫人都不高興了!”

小葉只覺屁股上一陣絞痛,卻也不吱聲,只是輕咬了咬牙,目光閃爍的看着董顏,像是等着她進一步下命令。

董顏瞥了玉兒一眼,輕嗔道:“玉兒,別鬧!”

玉兒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又斜眼偷偷瞪了小葉一眼,倒也識趣的不再吭聲了。

小葉雖說是公子王焯的隨身侍婢,可她平時謙卑得很,刺史府後院幾個鬼靈精的丫頭閑來無聊,老愛欺負小葉取樂子,或是在暗地裏時而擰她一下、譏諷她幾句,或是在她的肚兜褻褲上捅幾個窟窿,或是在她飯里加小石子,如此種種。小葉倒是老實巴交得很,對旁人的戲弄都是逆來順受,從不向王焯抱怨一句。董顏嫁給王焯也幾個月了,這些事多多少少也聽聞了些,可以她的身份也不好對刺史府上的家奴太過指手畫腳,就在平日裏多關照一下小葉罷了。

小葉正在猶豫,忽聽一旁有個老頭兒高喊道:“世蒙恩澤,天降英才,少年畫聖張公子初臨彭城,正欲一展妙筆,相贈有緣之人!各位鄉親父老,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這高喊的是擺畫攤的老頭兒,而那說辭正是張天天教的。老頭兒自己喊着這些話也覺得怪肉麻的,可再怎麼招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啊,所以也就只得硬着頭皮上了。他這下喊得來勁,周圍十幾人聽到有人如此自詡,也都好奇的圍了上來一看究竟,一副典型的看客嘴臉。

白衣侍婢玉兒一聽,吃吃對董顏笑道:“少主平時喜愛作畫,如今這彭城又蹦出個張畫聖,也不知他的畫能及得上少主幾分?少夫人,這位畫聖公子倒是自吹自擂得很呀,不知道是名副其實呢,還是虛有其表。”

董顏伸出食指在玉兒額頭上頂了一下,宜喜宜嗔的道:“你這鬼丫頭,就你話多!”說罷,董顏有意無意的向著張天天看了一眼,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竊以為有趣。

坐在畫攤處的張天天見董顏向自己看了過來,他很是愜意的一笑,笑得十分燦爛,笑得身旁的徐公子把他胳膊擰腫了他也渾然不覺。張天天隱隱聽到董顏主僕三人在談論自己,更是心頭悸動,就不再繞路子,直接衝著近在咫尺的董顏點了點頭,微笑道:“小娘子,可是有意為在下出上一題,看看在下筆力如何?”

左右圍上來的幾個公子哥聞言,都將目光從張天天身上掃到了董顏身上,看得董顏有些尷尬。董顏衝著兩個侍婢偷偷一眨眼,小葉傻乎乎的沒弄明白,玉兒倒是機靈,立馬就清楚了少夫人的意思,她走上一步對着“畫聖”張天天說道:“不知郎君擅繪什麼畫,是鳥獸蟲魚,還是山水人物?”

“無一不可。只要小娘子出得了題,在下便能入得了畫。”張天天站起身來,得意的微微一晃頭,使勁的搖了搖摺扇,隨後利落的往手上一打將扇子收攏,大有擺風頭作秀的嫌疑。張天天見大魚有些上鉤了,心中喜不自勝,他的眼神繞過玉兒,見後頭的董美人正好奇的看着自己,巨大的成就感讓他心花怒放不由飄飄然起來,跟他初次嗅到沛縣狗肉香時一般的陶醉。

一旁的徐公子輕咳一聲,這才讓花痴張天天緩了緩神。只見張天天正起了臉色,淡淡說道:“請出題吧!”

董顏見張天天如此自吹,一時大小姐脾氣也上來了,打算讓這個暗意搭訕的登徒子出出洋相。她頷首蹙眉,細細琢磨了起來:要是夫君在就好了,他一向主意多,眼下又是出他最喜歡的“畫”題,他一定能想出許多折騰人的好點子。

董顏想着想着,忽的想起自家夫君在閨房裏“折騰”她的那些壞點子,淺笑的臉上不由的泛起了幸福的淡淡緋色。

美人垂首,含笑脈脈,百般嫵媚風情真是艷煞旁人。

張天天見到董顏這番驚艷的表情,還以為美人是對着自己微笑,景不醉人人自醉,他心裏一下子軟塌塌的跟灘爛泥一樣。

這時起了西風,略帶寒氣的風拂過董顏秀麗的臉龐,她身子輕輕一顫,忽然聽到西邊傳來清脆響亮的馬蹄聲。董顏扭頭一看,欣喜萬分,頓時歡快的跟個小喜鵲似的,興沖沖的轉身稍提起淡紅羅裙小跑幾步,向著那駕馬而來的幾人迎了上去。

張天天見狀,也驚奇的向著西邊看去。

一馬西來,邁向朝暉。

達達的馬蹄濺起了點點晶瑩的水花,微揚的塵土蒙起在馬後。

一行的共有九人。九人中,最前頭的年輕人一身灰白的短裝打扮,頭戴青色綸巾,腰系虎紋鐵劍,目光如炬,神氣昂然,騎在馬上英姿颯爽,讓馬下的董顏越看越是歡喜。

駿馬上的年輕人見董顏迎了上來,也微笑了起來,他一提馬韁,駿馬長嘶,馬蹄輕輕一提,利落的停在了董顏面前。來的這人,自然是董美人的如意郎君王焯了。

四目相望,脈脈含情。

“夫君!”小別勝新婚,董顏也顧不得什麼矜持,激動的小跑到了剛剛下馬的王焯面前。

在九里道上眾目睽睽之下,王焯無所顧忌的攬住了董顏的纖纖細腰,弄得這小媳婦羞不可抑,溫柔的低下了頭。王焯邊牽着馬往前走,邊低頭對懷裏的美人兒笑道:“顏兒,今天這麼早就出來逛街了?”

董顏被王焯摟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作勢輕推了他幾下,在他耳邊柔聲說道:“夫君,你別……別人都在看着呢。”

王焯一聽,像是故意挑弄她一般,反倒把她抱得更緊了,悄聲笑道:“怎麼,我的顏兒現在倒怕起羞了?那是不是要夫君我……”

“夫君,你壞!”董顏臉上紅暈更甚,有些羞怒的藐他一眼,舉起小拳頭在王焯胸膛扑打了幾下。這兩記粉拳打在胸口,卻是甜在心裏。

大晉本風流,可此時北方的風氣要保守些,王焯這麼親昵的摟着自己妻子四處逛盪,在彭城人看來實在有些風流過度了。這不,幾個從王焯二人身旁經過的小媳婦大姑娘都看得臉紅心跳,不好意思的扭過頭去。

而“畫聖”張天天平日裏調戲小姑娘也都是暗處出手,要他在大街上跟個女人玩親熱,他還真是有這個賊心沒這個賊膽。張天天遠遠的張望,見王焯如此“放蕩不羈”,也只得自嘆弗如了。他又看了看在王焯懷裏柔情似水的董顏,一顆心頓時涼透了,很是惋惜的嘆氣搖頭。

而徐公子倒是放心的大舒一口氣,搭了下張天天的肩膀,說道:“天天兄,還好你沒出手,否則……嘿嘿,那可就有的你受嘍。”

“唉——!”張天天一聽,更是垂頭喪氣,一顆腦袋鐘擺似的晃啊晃,又搖起了撥浪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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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晉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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