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態濃意遠淑且真(三)

叄,態濃意遠淑且真(三)

大明皇帝唯一的弟弟,信王朱由檢進了皇城,飛足向乾清宮方向狂奔。他年少力弱,受了驚嚇之後又騎馬飛奔數里,氣力不足,奔不得幾步便腿一軟,幾乎跌倒——江楨適時趕上,扶着他。他本沒有資格進皇宮,朱由檢只對守門侍衛說了聲“這是我隨身侍從”,對方也就放行了。

宮內一片大亂,磚瓦破損甚巨,由於乾清宮前正在修葺建極殿,工匠跌墜者無數,一時間莊嚴皇城也成了修羅場。

朱由檢命道:“背我去乾清宮,皇帝剛才應該是在那邊用早膳。”

“是。”江楨半跪下,背起這小王爺。見他一片真心關切兄長,心下想:皇家也是有真情的啊……

他身體強健,健步如飛,行經之路內侍、侍衛忙亂一片,也有人見他分明穿的不是內宮服飾,上來質問,皆都被信王擋了回去。有侍衛也正往乾清宮方向奔去,見了信王忙行禮,隨即一面走一面回稟信王,說皇上正在交泰殿,剛去傳了御醫,又命內侍出宮查明發生何事。

信王只問:“皇上可曾受傷?”

侍衛也不知,眾人皆惶惶然。京城生活安逸,驟起大變,誰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侍衛叫住幾個正沒頭蒼蠅一樣亂躥的小火者,抬了一張四人步輦出來,架了信王向乾清宮去。江楨見信王沒叫他跟着,躊躇了一下,但是一想自己穿成這樣只怕一步都走不了,就會被抓進天牢,只得緊緊跟着信王。侍衛們不知他是何來歷,居然也就隨他跟在後面。

不多時,一行人便到了乾清宮後面的交泰殿。遠遠便聞到一股濃厚血腥味,信王氣弱,受不得這股子血腥味,幾欲嘔吐。問道:“怎的一股血腥味?”

一名小內侍迎上來,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大震,建極殿修繕工人死了上千,都摔得粉碎,血氣衝天。”

信王蹙眉:“皇上如何能在這裏待着?”大步進了殿。

江楨雖然不懂皇城規矩,也知道皇帝所在的地方可不是他一個小軍官能隨便進去的,只得小心翼翼的在殿前站着。方才那個小內侍看他一眼,問道:“你是何人?眼生的很,又穿着辰溪郡王府的僕人衣服,怎麼來的?”

江楨無奈,硬着頭皮道:“小人是郡王府的僕人,我們四爺叫小人跟着信王。”

小內侍點點頭:“咱家明白了,你就待在台階下面,王爺有吩咐的話,咱家會告知你的。”

江楨老老實實站在台階下,便見一隊隊精壯內侍奔進奔出,呼嘯而去。他略想了想,便知這些定是被稱為“內操”的內侍了。皇宮大亂,又需徵發人力搬運建極殿的屍體,須得有人維持秩序。

五月的天氣已經有些暑意,太陽雖是被塵埃遮擋住了,卻更加的沉悶,他站在廊下不知覺渾身沁出細汗。北方的天氣雖然跟南方比起來,算是溫和得多,真正的暑天也並沒有那種明晃晃的熾熱,只是北方乾燥,很容易上火。就算已經是半個北方人的江楨,也有些受不住。

偷眼看看四周無人,拿細布帕子擦汗。北人粗豪,尋常下人常有直接就拿外衣袖子擦汗的,甚是粗魯不文,朱府下人俱都備有細布手帕,說起來他們穿戴吃用已經比尋常小富之家的少爺還強些,沒理由仍舊保留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

轉眼過了小半個時辰,朱由郴來了。他穿了杏子黃的長衣,束着紅寶明珠紫金冠,面色凝重。

“信王呢?”他已是上了幾級台階,卻又轉過臉來向江楨招手。

“王爺仍未出來。”

“你回頭跟着信王,他住在宮裏,你跟過去之後,他會給你個臨時腰牌,你拿了那個才好出皇城。你就直接回客棧,我吩咐過小馬了,你有事問他便知。”

殿門外小內侍已經彎着腰迎了過來,“鎮國將軍您可來了,皇爺問了您好幾次了。”

“皇上怎麼樣?可曾受傷?”

“皇爺萬安,略受了些驚,已經傳盧太醫來瞧過了,剛服了一劑清心散。”

朱由郴便點了點頭,徑直進去了。

拿了信王殿中的侍從腰牌,江楨才得出了皇宮。他想起上午送信王進東安門的時候,居然沒有守衛盤查,顯然不是為的只穿了家常衣服的信王放行,而是因為他們穿的是辰溪郡王府的衣服。想來這位郡王很得皇上喜愛,不過朱由郴的父親,據說已經不問世事專心修仙很多年了,那麼……瞧着今日朱由郴在皇宮內如魚得水的樣子,沒準是因為他得到了皇帝恩寵的緣故……大明本對宗室管束極其嚴格,親王、郡王不得宣召,禁止進京,辰溪郡王能夠在京中常住,絕對是特例。

又想,朱由郴是鎮國將軍,雖說跟皇帝血緣不甚親密,但怎麼說都是皇室成員,無怪乎殷先生再三交代一定要聽從他差遣,原來……唔,回去之後,首要要挖出殷先生何時居然結識皇室宗族了。

江楨本是騎了馬來的,進皇宮的時候,西山他們就把他和信王的馬一併都牽了回去。他出了東華門,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這麼步行回去,卻見馬三三趕着馬車停在旁邊。

“二爺!”馬三三探出頭來喚他。

江楨一掀帘子鑽進車內,忙不迭的道:“你怎麼樣?江風、安平他們可好?”

“謝謝大人關心,客棧塌了半邊,砸死了十多人,安平當時出去了,江風在刷馬,都沒事。”

“那就好。”皺皺眉,心裏覺得好像有什麼忘記了。過了一會,他才想到:“糟了!不知……不知道寶芝那裏如何了。”

“……二爺放心,四爺已經派人去查看了,我留了話給西山,說有事即刻來報。”

江楨點點頭:“你心細,有勞了。”既然現在知道朱由郴是宗室,對他的下人也不好真當作奴才來看,朱由郴當時沒說是借給他用,還是送給他——送人奴僕,至少要把賣身契一道送來吧。

一路無話,回到客棧,客棧已經是塌了半邊,老闆跳腳,吼着叫夥計們扒開廢墟,找人找錢。江楨他們的房間沒塌,但也破敗不堪,肯定是不能住了。安平與江風收拾好包袱,等在路邊。

“東西拿上車,跟老闆把帳結了,咱們再另找一家去。”江楨道。

馬三三、江風將包袱拿去車廂里,安平去結賬,江楨心裏有點掛記寶芝,神不守舍。按理說一般他在勾欄耍過,抽身走人之後就忘了昨夜枕邊是誰,畢竟寶芝嬌美可人,鎮國將軍刻意籠絡,他也確實挺歡喜這女子。

——再者說了,昨夜他最終未曾入港,寶芝未經人事,太過害羞又太過緊窄,他心疼她,終是用其他方法緩解了下。不算吃到嘴,自然不能釋懷。

“大人,要尋別家客棧也行,但是總要告知西山,不然他一會兒差事辦完了,可尋不到我們。”馬三三道。

“那等我們安頓下來,你回去一趟。”江楨含糊的道。朱府並沒有掛着“辰溪郡王府”的門匾,只簡單寫了“朱府”二字,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了。

“是。”馬三三一貫的恭敬。

此時已是中午,幾人去了東南城的一家客棧,沿路客棧已是爆滿,外來的客商客棧被毀,必定要換住店;本地的居民房屋倒塌,也是要尋地方住的。這些都是有條件的,那些小家小戶的就只能在路邊哀嚎。一路走過來,漸漸聽聞今日之事,只聽得他們越發心驚——原是王恭廠發生大爆炸,鄰近房屋地面全部焚毀,死傷無數!

江楨越發挂念寶芝安全。

下午過半,西山終於回來。

“可有寶芝小姐的消息?”江楨心裏着急,下午本想小睡一會兒,也只是瞪着眼睛出神,輾轉反側。

“回二爺的話:寶芝小姐無大礙,只擦傷了腿。四爺說,叫二爺不必心急,正好趁機接小姐出來,二爺也不用去看望,以免人看出破綻來。四爺還說了,最近京城亂得很,二爺最好不要隨意出門。”

江楨略點點頭。京城驟發災難,就算不宵禁,也一定要加強治安,像他這樣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外地武官,此時還是小心為好。

馬三三又帶回消息,“去打探的人回來了,說是王恭廠那邊突然爆炸,廠內工匠帶管事太監,全都震得死死的,地面陷落,鄰近四、五里的房屋全部震毀,死傷無數。”

江楨咋舌:“京城這下子可是要亂了。”

“可不是。四爺下午回來一次,又趕着出去了。四爺在城南倒沒有產業,不過那麼大事件,死了那麼多人,皇上心裏可不好受,四爺總是要為皇上分擔些的。”

“不是向來宗室不許插手政務的嗎?”

“這個小人不懂。說是皇上已經命西城御史查報,並即刻封鎖了出事地段,又有信王奉旨協理民生,四爺跟信王交好,定是要幫他一幫的。”

京城人口眾多,據聞此次大爆炸牽連地段甚廣,怕不是有幾萬災民,除去死掉的,還有無數受傷的,醫藥、飲食、住宿都是頭疼問題,好在天氣也熱了,睡路上也不是問題,只就一樣,爆炸中心路面均嚴重損毀、塌陷,一定要將災民遷出安頓的。

信王年紀太輕,想來根本沒有經驗,不過這等事情,他的職責本也就是協調各衙門官員行事,不需要他真正出主意的。

何況還有個極能幹的朱由郴幫他。

一想到這位宗室子,江楨便覺實在捉摸不透。說起來朱由郴年紀不大,心機卻實在深沉,絕不做任何沒有意義的事情。結識信王一定是相當重要的一步,皇上至今無子,信王很有機會成為皇太弟。皇室自孝廟開始,子嗣就一直不茂盛,換到世廟這一支,依然子息不旺,皇上的長子已是未滿周歲便早夭,皇后亦無所出,宮內又有客氏與魏忠賢這等陰險小人在,看來皇嗣後續無望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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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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