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如今京都的江湖上黑白兩道好事之人都為一件事暗地裏鬧了個沸沸揚揚,直如沸湯揚了鍋蓋,飛草離了屋頂,洋洋洒洒,亂七八糟,說什麼的都有。
此事,正為‘梅毒’殺蘇。
有人說,雷損實乃狡詐梟雄中頭一個心狠屠夫中第一名,活着不忘留下死後的路子,死了更是不放過蘇夢枕。
還有人說,雷損真是蠢笨到家,區區一個梅花陣,要是奈何的了蘇夢枕蘇大樓主那真是母豬上樹化為妖魔,黃豆點了滷水殺人,丁點也不可能。
……
無論何種奇怪言論詭異猜測,這幫子人卻又都老老實實的承認一件事。
‘欲殺蘇先殺白。’
如今的金風細雨樓,蘇夢枕不知生死不見身影,王小石心思單純性情活潑,楊無邪主內不對外,看似只有一個白愁飛心思詭秘莫測,武功神秘高強。
少了白愁飛,蘇夢枕必定難逃一死。
但事實真是如此?
這世上很多事情並不像是看上去那樣,就像是男女之間的感情,說愛你的人不一定愛你,說恨你的人也不一定恨你。
雷純站在滿湖的白蓮邊,伸手攏下被溫柔的夏風吹起的一縷髮絲。
她越發的美。
美得像是一場夢,天邊的的雲影,湖邊的波光,都在她的眼眸里,一動就是一風姿,千動就是千風姿。
美得讓人嘆息。
狄飛驚嘆了一口氣。
她在湖邊看蓮花。
狄飛驚在樓上看她。
然後,狄飛驚走下了樓子。
他走到雷純的身後。
雷純依舊看着蓮花,沒有回頭看他。
她只是輕輕開了口,聲音清清淡淡,似乎已經離開了這個紅塵俗世,到達那不可說的地方。
可惜,她的言語卻到底是屬於紅塵。
“是你給了雷門五虎情報,提前去他們殺樹大夫?”
“不是。”狄飛驚回答:“他們雖然還念舊情,肯去為雷堂主報仇,卻已經換了主子。”
“換了主子?”
“是的,是一個女人。”
“女人,”雷純笑了一笑,“一定是一個有魅力的女人。”
“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見上一見。”
狄飛驚沉默不語。
這個時候雷純在想些什麼呢?
父親雷損死後,連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忠心幹將也有人換了主人,這個時候,她究竟在想什麼?
憤怒,悲傷,不甘?
不,都不是。
她只是真心的想要見一見那個女人。
和她一樣同蘇夢枕作對或者去幫助蘇夢枕的女人。
輕輕的嗅了嗅空氣中蓮花的香氣,雷純繼續問道:“你有什麼看法?”
她並沒有有問狄飛驚對哪件事情有看法。
因為並不需要。
狄飛驚道:“白愁飛太急,雷門五天王太輕信。”
“即使是白愁飛不出手,吉祥如意四個人也能夠將雷門五天王擊退,白愁飛卻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雷門五天王認了新主,卻不該連這件事情都聽信她,殺了樹大夫確實有用,但是並不能置蘇夢枕於死地。蘇夢枕的命本來就不是依賴於樹大夫。”
“他依賴的是自己。”
“至於那些好事之人的說法,卻是聽不得的。”
“假如“雷家五大天王”這次成功得手,他們會說:士氣可用,化悲憤為力量,雷家五天王秉承了雷損的遺志,得報深仇。”
“假若此役中自愁飛被殺,他們又會說:白愁飛不自量力,想當蘇夢枕第二,結果,給蘇夢枕借刀殺人,作了犧牲品。反正,無論是何種情狀,論者總會有道理,也懂趁風轉舵、借風轉向,故此,這不是讓是論非,而是成敗論英雄。成,所作所為都變成了英明抉擇;敗,一舉一動都予人詬病,這種話,是聽不得的。”
這話卻既是分析,也是寬慰。
雷純終於轉過了身。
她卻依舊沒有看狄飛驚,雷純慢慢的仰起了臉,陽光順着她面部柔軟的線條一路親吻。
她看着天。
蔚藍色的天空帶着夏日的特有的純凈。
“白愁飛為什麼急呢?”雷純慢慢的講:“為了向江湖證明白愁飛是如今的金風細雨樓的支柱,金風細雨樓依舊無人能犯?”
“這並沒有必要。”
“不敢碰金風細雨樓的人依舊不會碰,敢於動金風細雨樓的人都有非動不過的理由,也並不會因為忌憚他而放棄。”
“那麼”雷純眯了眯眼,“是為了向所有人向蘇夢枕證明,他白愁飛要比金風細雨其他人都要厲害?”
“這天上真有那麼好,所有人,聰明的,不聰明的,都爭着搶着往那裏去?”
狄飛驚說道:“地上的人太多,自然就要往天上去,蠢的人太多,自然就有強者擠掉他們的位置,就像是貓兒吃魚,狗兒吃肉,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這倒是再實在不過的話。”
雷純淡淡一笑。
“不管他們是爭是擠,是戰是逃,我們都要等。”
“等着木頭從內里腐爛,火從焰心燒起來。”
狄飛驚微微下了笑了一下,他生得很清秀,笑起來很好看。
“我陪你等。”
我陪你等。
等着蘇夢枕死,等着你不再恨蘇夢枕,也不再愛蘇夢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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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世界,有的人等得了,有些人卻等不了。
有些人能夠忍住時間流逝的巨大空虛感,有些人卻有要在那一天,那一個時辰。那一刻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白愁飛就等不了。
白愁飛就是第二種。
他說將那個女人三天之內送到蘇夢枕的面前,那他就不會再多等一個瞬間,一個剎那。
第三天傍晚,白愁飛將那個女子送上了象鼻塔。
他本應該高興。
但是他並不覺得高興。
因為那個女人是自己來的。
一個人坐着轎子到天泉山的腳下,一個人靜靜的從天泉山下走了上來,一個人站在了金風細雨樓前,對着守衛輕聲說:“我知道你們在找我,所以我來了。”
確實是很美麗的一個女人。
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蝴蝶的羽翼一樣帶着天生的脆弱而美麗,單單隻是站在那裏,微微低着頭,甚至看不完全面容,就已經能夠讓這世界上大多數男人為她瘋狂。
所以守衛看呆了,甚至都忘了去思考她的說的話。
但是白愁飛不在此內。
他正巧要出去。
於是,他將這個女人送上了象鼻塔,送到了蘇夢枕的面前。
女人在蘇夢枕的面前終於慢慢的抬起了頭。
很完美的一張臉。
眉黛,鼻直,唇朱,在她的的臉上幾乎找不出任何一點破綻,簡直就像是世界上最靈巧的雕塑大師雕刻出來技藝最高超的畫師用工筆細細的描繪出來的。
最要緊的是,她還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眸。
明亮到蘇夢枕有些似曾相識。
女子用明亮度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蘇夢枕,就像是要將他的面容,他的輪廓,他的身軀,他的一切都用眼睛畫下來,永永遠遠的記在心裏。
女人的眼睛彷彿透過了蘇夢枕的顏容身軀,看到了內里他都已經想不起了究竟該是什麼樣子的的血肉模糊的靈魂。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不好,很不正常。
他的目光冷冷的在女人的臉上打了一個轉,然後對白愁飛說道:“你先去吧。”
白愁飛一雙月光籠紗燈,冬色連海漠的漂亮眼眸慢慢的浮現出去些許譏誚來,他涼涼一笑,轉身而去。
房間裏只剩下卧在床上的蘇夢枕與站在房間中的女人。
“你是誰?”
蘇夢枕淡淡問道。
那女子異常緩慢的將自己的目光從蘇夢枕的身上,收回來,慢到,甚至生出些許痛苦意味來。
就像是,不再去看蘇夢枕的面容,是這世界的最痛苦最絕望的一件事。
“薛暢,我叫薛暢。”
她慢慢的重新垂下頭,眼眸望着地面,好像在在看世界上最美麗的一朵花。
“你認識我?”
蘇夢枕接着問道。
女子堅定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蘇公子的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何人?可予與我見面?”
“承蒙公子賞識,只是我那位故人福薄,”女子輕輕的回答道,纖細的手指握住袖口,似乎說這樣一句話,都是莫大的痛苦:“他已經過世了。”
“怎麼過世的?”
蘇夢枕的神色冷漠的緊,對着這一位美麗的女子,他表現的是十足的鐵石心腸,鑽石肺腑,丁點憐惜暖意也無。
女子有些瘦弱的身軀有些微微有些顫抖,但是很快穩定了下來。
她說道:“他得了頑疾,藥石無用。”
蘇夢枕沉默了下來。
女子覺得蘇夢枕目中的神光宛如刀光劍影,生生的能夠將他一片一片的凌遲。
她在心裏苦笑一聲。
真是……變了很多。
薛暢索性不再由着蘇夢枕問話,她再度緩慢的抬起頭,說出站在金風細雨樓前的那句話。
“我知道你們在找我,所以我來了。”
“讓雷門五大天王去殺樹大夫是我出的主意。”
她繼續說道。
“設法告訴你們雷門五大天王提前動手也是我做的。”
“我甚至知道你並是蘇夢枕,也不是蘇夢枕。”
“那麼我到底是誰?”
蘇夢枕神色不動,一雙眼裏似乎波瀾不驚。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莊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