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修)
兩根尾指一左一右的伸出。
修長文氣的緊。
那馬車中的人不知何時已然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
雷重的巨斧飛了出去,雷劈的龍行大刀落了下來。
他們的喉間都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血洞,倒下去后,血水泛着泡咕嚕咕嚕的冒出來,煞是美麗。
卻還不夠美。
還有雷鳴,雷山。
雷鳴想要轉身,雷山想要揮矛。
但是都已經來不及!
來人又伸出了兩根手指。
大拇指。
弧度優美像是在誇獎人一樣的拇指。
‘砰!’
‘砰!’
骨骼破碎的聲音總是那麼美妙,兩具軀體打橫飛出,撞到清澈的河水中,再也沒有起來。
鮮血染紅了部分河水。
這才夠美!
那馬車中的人站在雷重與雷劈的屍體上,緩緩地收回手指。
眉似柳刀,白如美玉,眉梢眼角自帶一種天生的傲氣尊榮,便是站在萬人叢中深沉黑夜裏,也是鶴立雞群的挺拔明珠放光般的灼灼。
正是蘇夢枕的結義兄弟,白愁飛。
“想殺蘇樓主?”白愁飛冷哼一聲,端詳着自己手指:“得先殺了我。”
這時一頂青色小轎才晃晃蕩盪的從皇宮方向行來。
待它行至小戒亭,歐陽意意快步走到轎子前,輕聲問道:“樹大夫,可還安好?”
轎子裏靜默無聲。
歐陽意意也不惱,靜靜等着。
過了好一會,轎子裏才傳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還好。”
說話聲很慢,似乎天底下沒有事情能夠讓他急上一急。
“將這些人厚葬,”白愁飛聞言道:“帶着樹大夫,回金風細雨樓!”
眾人齊齊應和了一聲,渾厚的嗓音擰成一股,到出生幾分熱血豪情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行至天泉山下,踏上金風細雨樓,直奔象鼻塔。
象牙塔下,青色小轎落了地。
一個人慢慢的從轎子裏踏了出來。
樹大夫。
樹大夫越發的老了。
白髮白眉,一張臉溝壑重重,烈日暴晒過的橘子皮也比他的麵皮看上去細膩有光澤。
樹大夫還是那麼慢。
慢慢吞吞的走下轎子,慢慢吞吞的走進象鼻塔。
祥哥兒在一旁看着,只覺得地上的老螞蟻都要比樹大夫快上半分。
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看着樹大夫慢慢悠悠的走進象鼻塔。
樹大夫走了進去,白愁飛才跟進去。
象鼻塔很高。
象鼻塔的階梯很長。
但是再高再長也終於會走完。
就像是這是世上大多數的路一樣。
他們到達了第七層塔。
塔里唯一的一扇門就在他們的面前。
門沒有關。
一人正等在門口。
身形頎長,相貌英挺,額上生有一痣,斯文儒雅,正是金風細雨樓的管家楊無邪。
樹大夫慢慢吞吞的走了進去。
白愁飛卻沒有動。
楊無邪看了他一眼,又再度垂下了眼帘。
白愁飛站在那裏,深深吸上一口氣。
眉峰如柳刀,刀鋒滲人,他一張漂亮容顏像是淬了殺氣似的帶着冰雪滿面的涼意,倒不像是見人。
倒像是要去殺人。
他也確實恨不得殺了蘇夢枕。
當日奔襲邊陲之後,蘇夢枕的那一聲回應本讓他以為冰雪的刀尖化了水,火燒的長釘退了溫,卻不曾想刀尖沒了冰雪,長釘沒了熱火,依舊是生剮肌骨,穿胸刺心,不帶一絲情意。
到頭來,他的情終究還是天外的星辰,遠山上的冰雪,非得將那天幕斬開,山峰割斷,才能將那星辰握入手中,將那冰雪留在身邊。
白愁飛將氣息吐出,走進去。
一張床,兩個銅櫃,一桌一椅,一隻斷成兩截的玉棺,依舊是一副簡單到極點的裝扮。
蘇夢枕的房間同他的人一樣,從來不會存在多餘的東西。
白愁飛一眼就看見蘇夢枕。
他懶懶的靠在床上,並沒有看他。
蘇夢枕本來有一張好相貌。
一對濃淡纖宜的眉毛,一雙微微上挑的眼,一抹不薄不厚的唇,帶着點病氣的蒼白俊秀。
但是,現在卻全然不是。
一張曾經線條利落俊俊秀秀的面容如今早就瘦的只剩下一層鋒利逼仄的輪廓,火堆里燃盡了的木頭灰燼一樣帶着生命力耗沒了的死亡氣息。
任誰看上去,都是一副命不久矣油盡燈枯的摸樣。
白愁飛卻不覺得。
無論何時,他都只看蘇夢枕的眼。
紅顏會變成白髮,將軍終成枯骨,這世上,再漂亮的麵皮也不過麵皮,只有人眼中的神光才是火中粟粒花中蜜汁,最是珍貴不過。
於是,他喚道:“大哥。”
蘇夢枕抬頭看了他一眼。
九幽之下填不平的幽壑,風裏的廢墟,幽壑廢墟中偏又燃着咄咄寒火,崇山峻岭,參天枯木都好像要淹沒在那眼底的幽壑深潭裏,燃燒在那最深處暗暗灼灼的寒火里。
一眼間就是短刀出鞘□□離手,鋒刃刮骨一樣的切骨疼痛,冰凍千尺一樣的寒郁霸道。
蘇夢枕的氣勢之盛,竟是以高高在上的天幕蒼穹為背景,浩浩蕩蕩的江海為底色,也是梅花映雪一樣的鮮明平地生戈一樣的鏗鏘。
直叫人半分不敬不敢有,丁點質疑也全無。
沉痾在身卻不減強勢凌厲,朝不保夕仍無人敢挫其鋒。
這就是金風細雨樓的蘇夢枕,也是一人壓了多半個江湖的蘇樓主。
更是,讓白愁飛愛上的蘇公子。
白愁飛神色莫測的看着蘇夢枕,心頭卻是騰的燒起來一把火焰,烈火燎原一樣的灼熱奔騰,他甚至都能聽到心臟被灼燒的聲音。
總是這樣。
總是這樣!
躺在床上的男人無論是身形如刀刀光見血還是病骨沉痾骨瘦形銷,都能輕而易舉的捅到他心裏。
驚雷閃電一樣。
無法阻擋。
蘇夢枕看了一眼白愁飛,又懶懶的收回了目光。
“都死了?”
白愁飛冷冷道:“一個不剩。”
蘇夢枕神色動也不動:“派人厚葬了吧。”
“把那個女人找出來,帶到我的面前。”
“去吧。”
蘇夢枕一連說了三句話,每一句話都不長。
白愁飛目光森寒,卻也早已知曉蘇夢枕是何種態度,他道:
“好。”
“三天之內,你就會見到她。”
一句話對應蘇夢枕一個問題。
說罷,白愁飛轉身就走。
對應他第三句話。
蘇夢枕是孤郁海寒烈的人物,白愁飛何嘗不是傲骨天生,寸寸敢挽強弓?
誰能想到名滿天下傳為佳話的蘇白兩兄弟,真正的相處模式卻是如此?
針尖對上麥芒,火焰撞上寒冰,
實打實的丁點不相讓。
正在診脈的樹大夫眼皮緩緩的抖了抖。
他慢慢吞吞的將手指從蘇夢枕的手腕上拿下來。
“你想聽真話假話?”
“都聽。”
蘇夢枕淡淡道。
“真話就是,”樹大夫一張蒼老面皮上緩緩的露出一絲惋惜:“你肯定活不成了。”
蘇夢枕絲毫不為之所動,彷彿說這話的不是樹大夫而是草堂里的庸醫街邊的瞎神算,絲毫算不得數。
“假話呢?”
他問道。
“假話就是,你肯定能夠長命百歲,平安到老。”
樹大夫不急不躁的又等了一會,才開口道。
真是再假不過的假話。
蘇夢枕卻笑了。
他一笑,就如同冰雪化了水,刀劍收了鞘,水雖然還是涼的,刀劍雖然還是有刃,卻生生帶着春風吹過大地一樣的讓人移不開眼的魅力。
“真話不一定是真話。”
“假話不一定是假話。”
笑過之後,蘇夢枕閉上眼,懶懶說道。
樹大夫慢慢的站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隻白色瓷瓶,輕輕的放在桌上。
“新的藥方。”
蘇夢枕並沒有說話,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樹大夫也不在意,慢慢的離開這間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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