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年禮物
莊周。
莊周。
這個名字一說出口,近似萬丈的長矛自宇宙洪荒而來,攜着風霜雷電,穿光透影,生生驅散了旁人費盡心思遮掩的雲靄,眨眼間,盪出了一個朗朗乾坤,明日高照。
這日光,簡直灼的蘇夢枕心神恍惚。
本以為自己是和大多數俗套的無限小說一樣是被主神選中的清理違規穿越人員的玩家,到頭來卻發現主神根本就是他以為已經死掉了戀人。
昔日情誼,千般眷戀,刻骨執念,收拾了個乾淨,扔了個徹底。
一刀子砍了去,就算是神,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無非是大好頭顱一顆,腥甜鮮血滿地!
也不見得比誰高貴!
可在這一場場輪迴里,在無以計數的日日夜夜裏,這世上的眾人稱他為原隨雲,稱他為安倍晴明,稱他為蘇夢枕,稱他為司馬超群,卻從來沒有人當著他的面,堂堂皇皇的喚他一聲莊周,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曾親口吐出這個名字。
你是莊周。
我是莊周。
可我還是莊周么?
我在今日踏入這條河流,我在明日踏入的就不是這條河流。
跨過一條條截然不同的輪迴之河,我也已經不是當年的莊周。
蘇夢枕,不,莊周的心中是恍惚悵然也好,恍若昨日也好,面上卻丁點也看不出來,依舊是一副雷打不動,天塌不驚的摸樣。
“薛姑娘卻是說得好玩笑。”
“可惜,玩笑卻不是該如此開的。”
莊周神色淡淡的望着薛暢,話語中卻似乎含着刀,夾着劍,逼得薛暢忍不住抖了一抖。
她忍不住再度自嘲。
看,他果然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人了。
但是,無論他變成如何的樣子,她也不後悔。
薛暢勉強帶出一絲笑紋:“我知你不會承認,但你也該知道,他並不會放過你。”
“而我可以幫助你,永永遠遠的擺脫他的控制。”
“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
莊周的眼眸微微低垂了半分,並沒有立刻回答,薛暢也不再說話,只拿一雙明明靜靜清水洗過月亮一樣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莊周瞧。
烏翳翳的沉默在這屋子裏籠了半晌,方才煙消雲散。
“姑娘若是願意,便在這金風細雨樓獃著吧。”
莊周道,卻也未曾搭上薛暢口中的話茬。
薛暢笑了笑,知莊周是留着她觀察,微微行了一禮。
“多謝……”心思在心頭過了一番,薛暢終還是將莊周二字咽了下去:“蘇公子。”
如此,金風細雨樓忽然出現了一位薛姑娘。
據傳這位姑娘是自己走入金風細雨樓的,更據傳蘇公子一見鍾情自此日日與之相對。
此版流言當真是……甚囂塵上,兇猛似虎。
只讓人生生捏碎了好幾個杯子,一雙雪色連紗燈的漂亮眼眸更是宛如淬了火一樣,恨得心臟恍若活生生的在刀子林里辣椒粉酸醋缸里挨着個密密實實的滾上了一遍。
這般事情,自是有旁人忍得,白愁飛卻是忍不得。
忍不得,該當如何?
自然是上塔。
上象鼻塔,見蘇夢枕!
白愁飛踏過長長的階梯,每踏上一階,心裏的火就燃上一寸,等他推開蘇夢枕的門,心裏的火已然燎了原,沖了天,直將他的五臟六腑,血脈經絡一併煮了開來似地。
可白愁飛卻丁點也不覺得熱。
他覺得冷。
門裏,身段裊娜,眉目溫婉的女子安安靜靜的坐着,一雙花一樣嬌嫩花一樣美麗的雙手靈巧的在蘇夢枕背上撫弄,蘇夢枕側身靠在床上,手裏擁着個枕頭,眼眸半闔,線條逼仄的面容稍稍柔和下來,顯得……格外安寧。
卻也讓人本就千瘡百孔的一顆心更是恍若被割了個稀爛。
有些痛。
白愁飛藏在袖子裏的手慢慢握緊,鮮血被修剪的甚好的指甲生生的逼出來,血珠慢慢滾落在地。
抬起步子,白愁飛踏進去,清清楚楚的喊了一聲:“大哥。”
莊周睜開眼,抬眸看向白愁飛。
走進來的青年依舊是那副柳眉如刀刀刀催人的摸樣,半分脆弱也無,他卻分明看見了對方指尖悄然墜落的血珠。
“薛姑娘,你先去吧。”
莊周收回目光,道。
薛暢聞言,收回手,將莊周扶起,靠在床邊,然後乖乖巧巧的站起身子,微微低着頭,向屋外走去,她的步子很輕,卻很穩,甚至步過白愁飛的時候都沒有亂上一分,她走出屋子,輕輕的關上了門。
屋子裏,就剩下白愁飛與蘇夢枕兩個人。
莊周一張面容不動聲色,頗有些面沉如水的味道,方方柔和下來的五官瞬間又逼仄驚人,恍若刀尖劍刃。
“你來,有何事?”
白愁飛的指尖越發緊了,已然深深陷入肉中,他想要冷笑一聲,卻有些笑不出,終是抽了指尖出來,大步步到蘇夢枕的身前。
“我本是有事想問。”白愁飛冷聲道:“如今卻是無事可問了。”
有事想問,想問的是薛暢,想問的是流言。
無事可問,卻是……已然親眼所見,又有什麼可問的呢?
白愁飛站在蘇夢枕身前,用眼眸一遍一遍勾勒側卧着的人身形,一遍一遍的看着對方如今枯瘦蒼白的五官。
心裏愛極,也恨極。
他本就是處在黑暗裏依舊勇往直前,沉在泥濘里也要掙扎向上,刀至脖頸也未曾有半點妥協的野心勃勃激烈狂傲的人物,卻偏偏了遇了面前這一位蘇夢枕蘇樓主蘇公子。
當真是天生的孽緣,天生的劫難。
他本以為他可以等,等到有朝一日,他抬手間能讓這山倒塔塌,然後將他所想要的所渴望的牢牢的握於手中,如今,卻方覺得,原來他所想要的所渴望早已從那遙不可及的天幕上走了下來。
只是,從來不是走在他的面前。
當日的白游今與蘇長青的相逢,如今的白愁飛與蘇夢枕的日日的相伴,卻終是比不得一個相識不過幾日的女子。
他該絕望么?
他該放棄么?
白愁飛在心底慘然一笑。
怎麼可能。
白愁飛生於貧賤,長於市井,數年間,生死之地,窮途之境,不知闖了多少回,即使命在旦夕,氣若遊絲,也未曾言過一聲絕望,未曾生過一絲放棄之念。
如今又如何能絕望,如何能放棄?
如此,便是狹路相逢吧!
莊周靜靜卧着,由着白愁飛打量,薛暢方才幫他梳理身體,他現在身上雖依舊疼痛,卻比往日裏好上太多,這讓他心下有些少有的快活,身上更是懶散的緊,他雖知白愁飛此來見了薛暢必定不善,卻也不想有半分解釋,如今既然已經無所謂維護劇情,他倒也來了興緻想看看白愁飛究竟能做些什麼來?
白愁飛卻是不再管他面前的蘇夢枕是何種想法,反正他本就是猜不透,摸不着,如今更是不再想管,他忽的彎下腰,欺身上去,伸手直直握向蘇夢枕的手臂。
這一握,白愁飛本已做好挨上一刀的準備。
莊周卻由着他握,眼皮都懶得掀上一掀。
於是白愁飛握着他的手臂,直直吻了下去。
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
於是唇齒相依。
莊周在心裏嗤笑一聲:白愁飛,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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