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酸筍老鴨湯
“阿奴累了嗎?”他一邊揉一邊問兒子。
“我的心好累,小篆筆畫太複雜了,”趙元沮喪地蹭了蹭腳丫,抬頭看向自己爹,“阿父,你說我要是學不會寫字怎麼辦?”
趙諶不由失笑:“你這說得什麼傻話!未曾聽說哪家孩兒學不會寫字的,練字也不過是基本而已,這你都畏懼,以後讀老莊讀五經該如何?”
什麼?這時代竟也有老莊孔子嗎?!
趙元頓時感覺眼前一黑,前途無望。要知道他如今可是在門閥世族昌盛的年代,沒有所謂選取寒門的科舉制度,做官只需拼爹拼祖宗,為毛他還要讀那撈什子五經?
“讀書倒也罷了,只為叫你識字,術數不過是些九數、丈量和管賬,晚些再學不遲,”趙諶想了想,“教授禮課為父足可勝任,騎射等你再大些罷,現在卻須打些基礎。”他說著轉頭問懷夕:“前些時候吩咐你為大郎準備的弓箭可準備妥了?”
懷夕忙扣首:“已妥了。”然後從這間小書房角落的漆柜上取下一張拓木牛角小弓,弓臂內側除角片還有雲石裝飾用來防滑,弓身漆色發亮,弓弦圓勻,一旁附屬的短箭也製作精良,雖是用於孩童射箭啟蒙,也足以稱得上是一副好弓箭了。
趙諶接過來檢查一番,神色已是十分滿意。他身邊這二小童,年紀雖不大,但辦事十分穩妥,武藝也由自己親自□□,等趙元再大一些就直接給了他,正可做他的伴當。
“趙元,這是為父給你的第一把弓,接好。”他把弓遞給兒子。
趙元剛才一看見弓箭就已經激動的不行了,這時連忙雙手接過小弓,然後給趙諶行了個稽禮表示老爹我愛你么么噠!話說有男人看到弓箭這玩意兒不激動嗎?!
他用小胖手十分深情地撫摸着自己的這張小弓,然後眉毛一豎,雙手用力一拉——我拉——再拉,媽蛋怎麼拉不開!怎麼就是拉不開!
趙諶努力了幾次才把笑聲給吞下去,見兒子大胖臉都快憋紫了,才呵斥道:“蠢貨,這弓雖小也須半石之力,你從沒練過,哪裏拉得開?”
趙元不甘心地問:“半石是多少?這不是給小孩兒用的嗎?”
趙諶撿過小弓,用一根手指就將弓弦拉滿,慢條斯理道:“一石為四鈞,即為一百二十斤。”
神、馬——
趙小元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開玩笑吧?這種稱得上玩具的弓箭竟然還需要六十斤力量才能拉滿?他不由氣短起來,無精打采地問自己爹:“阿父啊,那你平日都拉多大弓?”
趙諶微微一笑:“馬下二石半,馬上也有二石。”
趙元木然。一石是一百二,那二石就得二百大幾斤……卧槽他竟然有個大力士爹?
某爹看自家兒子那副小呆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正陽懷夕二小童不由把頭深深地低下,掩飾住滿臉驚恐,郎君素日喜怒不形於色,冷不丁地這麼一笑,怪嚇人的……
趙小元惱羞成怒啊,嗷的一聲撲向某爹,蓋因腿腳太短,最後臉朝下吧唧貼在了某爹的腳下。
“我兒甚乖啊。”趙諶微微一笑,摸了摸兒子毛茸茸的腦袋。
趙元大恨,不由捶地。
此後半年,趙元在正陽懷夕二小童伴隨下,每日練功不輟,倒終於將那半石小弓拉開了,只是射出的箭十分沒有準頭。他的心倒大,一點兒也不沮喪,范氏送了點心來安慰他,他反而很看得開:“我還小呢,練功也非一蹴而就,慢慢來就是。”
要是這半年有什麼變化,那就是趙元終於開始交朋友了。他爹的左右將軍由西關駐地回絳城述職,連帶着老婆孩子一塊兒回來了。
左將軍出自原氏,家裏一妻四妾,卻只得妻子出的一對龍鳳胎,喚原珏原璜。右將軍臻廖,妻子無出,只有一妾室生養一兒曰臻鋮,如今養在妻子房裏充作嫡子。簡單地說,就是這倆位許久不見上司,直截了當貢獻出了兒子來和上司拉近關係。
趙元看着面前兩個男孩兒,不由感嘆。兩輩子啊,還是頭一次有種富二代的趕腳,喏,連跟班兒都有了。不過正確來說,是玩伴,就是地位相當都是貴族那種……說起來他爹也很需要聯絡兩位手下啊,所以他還得好好的對待這兩個小孩兒。
“我阿父說了,你們以後就是我的弟弟,跟我住一塊兒,”他笑眯眯地上前,伸出胖爪子摸了摸原珏和臻鋮的小手,“正兒八經叫名字未免生疏,不如我就喊你們阿珏和阿鋮?”
原珏和臻鋮互相對視一眼,表情十分誠懇地應道:“就按大兄說的罷。”
趙元很滿意,看來他的這兩個小弟十分識趣,並沒有他想像中權貴子弟的傲氣呢。唉,都說後院兒是女人們的交際場所,他這裏難道不也是?大家都是家裏的獨生子未來的頂樑柱,彼此之間的關係亦代表父輩之間的關係,為了他老爹,他也得好好招待這兩個小弟哩。
趙元十分熱情地帶兩人參觀了整個中軍府,范氏早吩咐立秋與春草將原珏和臻鋮的住所安排好,就在他的樸拙園裏,屋內擺設一應和他同等,都選那上等的萱席、案幾、精緻的漆器、各種古董擺件,乃至四季衣物、貼身飾物等等。原珏和臻鋮兩人都只各自帶了一個小伴當,也要另外安排,又配了幾名小童和婢女服侍,可謂處處妥帖。
原珏是個直性子,只覺得趙元熱情,臻鋮十分心細,大致掃了一眼,已經是相當滿意了。他們雖然得了父親的囑咐要以趙元馬首是瞻,但好歹也是金尊玉貴地長大,若到了這裏反而低人一等,那是萬萬不能忍受的!好在這大將軍看來是個明理人,倒也不失為得當靠山。
午食趙元特地讓廚房做了酸筍老鴨湯,那酸筍還是他教灶上婆子腌的,如今也變成了中軍府宴客一道有名氣的佳肴。吃罷飯,他帶兩個小夥伴到了自家校場,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小弓小箭。
“我如今已可拉開半石的弓啦,真是相當不容易呢。”他感嘆萬分地用小胖手摸了摸自己的拓木小弓。
原珏當真是不能忍了!
他大步上前,從趙元那裏奪了弓和箭,雙臂一拉,手指一松,小箭倏然如同閃電一般劃過整個校場,穩中數丈之外的靶子紅心之上。
“……”趙元。
臻鋮嘴角抽了抽,不忍去看趙大郎的表情。他的心理狀態按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真是豬一樣的隊友!他們現在難道不還處於刷好感的階段嗎?!就這樣啪啪啪地打老大的臉真的大丈夫嗎!!!
“好叫大兄知道,我半年前便可拉開一石半的弓,就這還被我阿父教訓一通,”原珏小臉嚴肅,看向趙元道,“大兄既為吾等兄長,更需勤加苦練呢!”
呢!呢尼瑪呢!
趙元怒揮袖子,吧嗒着短腿走了。
原珏:“……”
臻鋮:“……”
原珏困惑地轉頭問小夥伴:“他不是大將軍之子?”
臻鋮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樣不好嗎?”他咧嘴一笑。
哎,笨一點,他們日子說不準還好過一點哩。
趙元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小瞧了。他正沮喪無比地蹲在自己那張用貝殼和珠寶裝飾的羅漢床上,用蹲坑的姿勢進行反省。
要說他在這個不明的古代時空有什麼依仗,那肯定就是他老爹了。因為一穿過來剛有意識就被趙諶養了,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是趙諶生的,但這麼幾年下來也沒個親生的出來刺激他,且周圍伺候的似乎都是後來才來得,根本不知道府中秘辛,所以他早忘了自己抱養的身份……現在想想吧,哪個男的不想要親生的兒子啊,那要是抱養的那個還不夠優秀,豈不是更讓人難以忍受?
這下好了,來了兩個“別人家的小孩”,他爹肯定會對他失望的。如果趙諶知道趙小元在想什麼,一定會想要感激一下原珏臻鋮的。他家崽子落地到如今五年多了,養得嬌滴滴吃不了苦,現在終於有了危機意識,準備要奮發一下了。
於是下午趙元破天荒地跑到小書房,自個兒練字去了。兩個小夥伴滿府找了一圈沒找着他,便各自回房午睡,他一反平日只練半個時辰,一口氣練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手指都快沒知覺了方才停下來。一抬頭,發現自家爹不知何時回來了,靠坐在一角看着自己。
“練完了?”趙諶若無其事地起身坐過來,握着趙元小胖手看了看,“叫你不要練太久,瞧瞧,手指都腫了。”
趙元撇撇嘴,把爪子塞過去:“阿父,你給揉揉。”
這是在撒嬌了?趙諶挑起眉,沒有多問,手上小心翼翼地給兒子揉起那奶胖的小手指。
他有點心疼地皺起眉頭:“做事豈能一蹴而就?下次不要練這樣久。”
趙元用一種格外嚴肅的語氣回答他:“不吃苦,如何學會寫字哩,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趙諶快被嚇到了,這種話完全不像他兒子會說出來啊。
他輕咳幾聲,隨口問道:“為父給你找的同伴如何?”
不提便罷,一提那兩個人,趙元小臉一黑,不是很快活地撅嘴:“一來就拉起了半石的弓哩!”
趙諶挑起眉:“是原珏還是臻鋮?”
趙元瞥他:“有甚個區別?”
“區別大了,”趙諶繼續給兒子揉手指,“若是原珏,也就罷了,他自小力氣奇大,在西關都是出了名的,性子比較單純。但要是臻鋮的話,那你可要想想辦法了,那小子年紀不大卻頗有點心思,必是要給你下馬威。”
趙元哦了一聲:“是原珏。”
難怪呢,原來是天生的大力士啊,他就說誰家那麼變︶態讓個屁點大的小孩沒事兒拉弓練着玩呢!
趙諶微微一笑:“既然是原珏,那阿父就不能替你出氣了,你得自己想辦法扳回一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裏白白胖胖的小手,又捏了捏,“等阿父忙完這陣,就來教你騎射。”
“知道了!”趙元不滿地抽回自己的爪子,狐疑地打量自己家爹的神情。這麼一看,似乎沒有什麼失望或者鄙夷,準確來說,怎麼還挺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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