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鰣魚膾

第4章 鰣魚膾

趙元生前年齡也小,到這邊來不過五載,眼前的熱鬧景象竟也讓他目不暇接,心情也好了不少。坊市呈“回”字形,街道路面平整,道旁有排水渠,兩邊店鋪鱗次櫛比,往往起樓三四層,有茶樓有商戶住家。來往人群有着禪衣的,也有光着膀子只着犢鼻褲的苦勞力。

“可要吃些小吃?”趙諶捏著兒子胖手,低頭問他。

“看看再說!”趙元興奮起來,拽着中將軍直往前竄。

街頭巷尾吃食頗多。有賣餅的,就分那雞鴨子餅、麥餅、髓餅、蒸餅、湯餅,還有水引餅;有賣羹的,就分豬蹄酸羹、胡麻羹、雞鴨羹、膾魚羹;還有賣那水產的,魚酢蝦干且不提,糖蟹蟹膏十分誘人。

這些也就罷了,趙元甚至還看見有那架着火烤着的整羊,單獨炙的羊蹄和羊尾,若渴了街邊隨處可見賣酪漿的小販,酸梅的青果的還有時鮮的蒲桃酪,更像是現代的葡萄水果冰粥,只儲冰不易,多半化成了冰水。

街邊食亭里吊著大鐵鍋,濃湯周圍圍着幾張幾,食客圍成一圈,往湯里燙些湯餅再撈起吃,幾人吃得熱氣騰騰滿臉通紅。旁邊也坐着些人,卻捧着陶碗吃冷淘,卻是正兒八經消暑的冷麵了。一邊冬一邊夏,對比鮮明,十分有趣。

趙元嘖嘖感嘆,小胖臉興奮起來,紅撲撲的。

趙諶隨手給他擦去汗:“還是去酒肆吧,那裏擺置冰山,會涼快些。”

於是父子倆兒穿過人群,拐到另一邊的街上,到一家名叫和泉的酒肆里。這酒肆可算整個西坊難得的高層建築了,足有五層樓,二層開始每層都有木製窗檐,大大敞開,輕薄的紗隨風飄,遮擋住了烈陽。他二人排場不大,好在一見便知非富即貴,所以還是被引至四樓的一間臨窗雅室。

趙元自這世出生以來,還是頭一次來到外頭飯店吃飯,沒想到這時代竟然已經有了“包廂”的概念,不由十分新奇。只見這雅室兩丈見寬,高於地面三尺,面向走廊一側懸挂竹簾,內里剛好容納三到四人,其上鋪設草席,靠窗擺放一張黑漆長几,進雅室需着襪脫履,雖不大但環境竟相當清幽。

“郎君點些什麼?”侍人端着一漆盤立在雅室外,殷勤地躬身給他們看。

趙元胖爪子扶着自家爹的膝蓋探頭去瞧,見那大大的漆盤裏整齊碼放着很多小小的木牌,製作的十分精緻,木牌頂端還統一雕刻着一叢竹子,十分雅緻。這些小木牌上刻着很多酒名和菜名,原來是菜單!

“這幾個好舊啊,”他嫌棄地用小胖手戳戳其中幾個牌子,“看起來都油乎乎的。”

趙諶不由勾唇一笑:“蠢貨,凡出名酒肆必有些招牌酒菜,時間越長點得人越多,木牌自然越臟越舊……那些嶄新的木牌反而是新出的。”

趙元恍然大悟,又埋怨地斜了一眼他。就算他出醜了,也不能罵他“蠢貨”呀!

某爹被自家崽子那軟萌軟萌的小眼神擊中,心都化了自動進入二十四孝模式。

#每天都被兒子萌哭#

最後趙諶將點菜權交給兒子,趙元於是十分激動地點了一桌子菜,還有一種酒,一樣飲料。菜很快傳了上來,都是用精緻的小陶碟盛放,一道新鮮鰣魚做的魚膾用碎冰冰鎮,沾上鮮美的韭醬混合山葵,完全就是現代的生魚片沾芥末,再加上一道烤羊蹄,一道燉肥牛腱子肉和一道煮鵪鶉,配上腌制嫩姜和醋泡菠菜芽,光看着都讓人胃口大開。青銅酒盞里是冰鎮的碧清和泉酒和甜絲絲的甘蔗漿,食具精美,香氣撲鼻。

趙元埋頭苦吃,趙諶姿態閑適地喝着和泉酒,時不時舉箸給他夾些菠菜,夏日熏風將輕紗吹拂,父子二人這一刻的時光簡直再美好不過。

“看看你這吃相,活似餓死鬼,”趙諶放下箸,忍不住捏了捏兒子的臉嘲笑道,“難道為父平日餓到你了不曾?”

趙元咽下魚膾,大眼睛瞅着他道:“阿父這就不懂了,酒肆的食物重在鮮美,比起府中別有一番風味哩。”他雙爪捧起酒盞喝了一大口涼津津的甘蔗汁,舒服地長嘆一口:“哎……回去給母親帶一份吧,真好吃。”

趙諶不甚在意:“隨你的便,只怕你母親不愛吃外頭的東西,倒白費了你的心思。”

趙元笑嘻嘻地擺擺手:“那也沒關係,主要是個心意嘛。”

兩人剛回到中軍府,趙元整了整衣服,讓人把打包的魚膾拿過來,自己親自拿着去范氏那裏獻好。趙諶搖搖頭,逕自與呂慧等幕僚去書房工作。他倒不擔心趙元遭到打擊,范玉是個明白人,就算是裝,她也會裝出個慈母樣子來……何況她不會有孩子,趙元無疑就是她下半輩子的依靠,自然很有幾分真心疼愛在裏面。

趙諶的想法是不錯的。范氏見到趙元送來的魚膾,十分的驚喜。

“我兒孝順。”她聲音里含着深深的笑意,嬌美的容顏幾乎放出光來一般。

“母親喜歡就好。”趙元伸出小手快速摸了摸范氏的玉手,笑眯眯的,一副佔了便宜似的小模樣。

“我喜歡的很,”范氏既喜悅又嗔怪,“只是那魚膾終究是生食,你還小呢,實在吃不得,不然身體不適,豈不讓我與你阿父憂心嗎?”

這話若是一般嫡母當然不會說,范氏卻把趙元當成親生孩兒,自然要說。實在是因為以往趙元雖也尊敬她,終究隔了一層,恭敬有餘親近不足,這次主動示好,確實讓她驚喜啊。

趙元離開后,范氏輕輕拭了拭眼角,臉上尤帶喜氣。春草站在一旁,臉上卻猶豫不決。

“娘子,按理婢不該多嘴,”最後她實在按捺不住,在范氏耳邊低聲道,“只是大郎終究並非娘子的親子,如何靠得住?娘子還是想法生個小郎君才是計較哩。”

范氏臉一沉,細長的丹蔻輕柔地撫着裝着魚膾的食盒,卻沒有說話。

春草一干媵婢是她娘家陪送的嫁妝,而並非與她一道長大的貼身婢女……王姬賜她不育之葯的事情,娘家並不知曉,她也並不敢叫娘家人知曉。范家嫡系何止她一個女孩兒呢,若發現她竟不能為夫主生育孩子,恐怕會立刻擇人取而代之吧。說她自私也罷膽小也罷,總歸這事要瞞着春草,她們自然也不會明白,為何她要將一個庶子放在心上。

何況,出自宮廷,還有誰比她更清楚那孩子的來歷呢?那可是真正的天之驕子,長公主與昔日大將軍之子啊,奈何君心難測,命不由人……

春草瞧不出主母一番心思,只得閉上嘴巴,心裏琢磨着要不要回范家稟告家主。她自也是有野心的,若換成其他人家,主母幾年未育,像她這等陪嫁媵婢早就被郎君納入,成為正經妾室了。可惜,可惜娘子竟善妒,蹉跎她青春美貌!

嫉恨和不滿在心中埋下種子,只待時機發芽生根。

趙元從范氏院子出來,直接朝外院書房走去。守在書房外的兩名童奴跪坐在廊下,一見是他,急忙叩首深深地行禮:“大郎安。”

“我阿父可在?房內可有人?”他擺擺手,脫屐走上沿廊。

其中一名叫正陽的童奴恭敬道:“郎君與諸大人正在房內議事。”另一名叫懷夕的童奴側身為趙元掀開捲簾,趙元小步子噠噠噠地走了進去。

趙諶與一眾幕僚稽坐席上低聲談話,他在主位,面前一張黑漆包金邊的案幾,上面堆滿紙張和竹簡,一支毫筆隨意靠在硯台上,筆尖尤帶一滴墨。趙元進來時,他們整齊劃一地抬頭看了這小兒一眼,然後又轉回頭,繼續各干各的。

趙元胖手對自家爹比了個手勢,然後墊着腳丫子掀簾跑進旁邊的內室。他雖然年紀小,但也已經開始蒙學,因為骨骼尚軟,趙諶只叫他每日練半個時辰的小篆。關於這點趙元倒毫無怨言,這世界於他而言太過陌生,何況時代太早,小篆簡直如同天書一樣,現在不學那他以後就是個妥妥的文盲啊!

他坐到自己專用的小案幾後去,剛坐下懷夕就無聲無息地進來,安靜的跪坐在一旁替他磨墨、潤筆。他的年紀確實小了些,首先手就太小,還十分圓潤短胖,導致握筆都有些困難。他現在倒知道那些小孩兒為什麼總是不能正確握筆了。

小篆偏長偏圓,均勻齊整,對着時間長了就容易頭暈。趙元每回練到第二張紙,眼睛就開始繞圈圈,大腦里全部都是繞來繞去的墨線,扭曲成奇怪的造型。要不是他內在年齡比較大,一個真正的五歲小孩根本不可能一坐一小時練這鬼玩意兒啊!

“握筆要穩,心神需專一。”一隻大手從後頭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運筆,熟悉的氣息把他整個人都包住了。

趙諶握住兒子軟軟肉肉的小手,習以為常地帶着他把剩下的一篇字帖寫完,待放下筆,他就順勢把兒子抱到膝蓋上,給趙元揉着胖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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