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姜亦重回學校,班裏女生又重新活了過來。
他的狀態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陳彤感慨那次好像做夢一樣。
有人戳葛戈後背,她轉頭。
姜亦靠在牆上,一手拿着把透明的塑料直尺把玩,目光淡淡,“借支筆給我。”
葛戈把視線轉到他臉上,似笑非笑,很漫不經心。
她從破舊的筆袋裏掏了支給他,外殼已經有磨損,筆端的封口也不見了。
姜亦拿在手上轉了轉,“還有其他的嗎?”
“沒了。”
“你是有多窮連個筆都買不起?”
“能用不就行了?”
姜亦長時間沒說話,就那麼盯着葛戈,視線像網,層層裹住。
“你也可以借別人的。”葛戈攤手,“還我。”
姜亦沒動作,只挑眉,“你那后媽連個筆都不給你買啊?”
這問題問的葛戈有些難堪,陳彤看不過去了,大聲道:“不就一支筆嗎?你哪來那麼多話?你沒有你自己怎麼不去買?別人好心借你,你還說三道四,你想想我們說你什麼沒有?”
挖人傷口再缺德不過了,陳彤憤憤的將自己的筆往他面前一拍,“拿着,行了吧?!”
姜亦仍舊盯着葛戈,半晌嗤笑了聲,看向窗外,手指輕輕磨蹭破舊的筆身。
目光始終沒落到陳彤身上,更別說她的筆了。
陳彤鬱悶的撈過自己的東西,“什麼人啊?!”
“呦!受打擊了吧?心裏不平衡了吧?”看了半天戲的郭楠嬉笑着開口:“沒有成功引起我們姜少的注意是不是感覺特別失敗?”
陳彤一臉的莫名其妙,“你沒病吧?”
“……”郭楠咆哮,“卧槽,你說誰呢你!”
快餐店晚上有點忙,平時只在後面洗碗的葛戈也被叫出去端菜,胖乎乎的老闆看兩小姑娘幹活乾的特積極,笑呵呵的告訴她們今晚加工資。
陳彤端着油膩的空盤說:“雖然加不了多少,但多出來的錢記得自己藏好了,別給那個女人。”
葛戈點頭。
晚上回去吳曉雯坐在客廳,開着電視,裏面播着廣告,看見葛戈,她眉一挑,表情變得有些怪異。
這是從沒出現過的一幕,如果葛戈沒理解錯,吳曉雯好像是刻意在等她。
但她也沒有想要詢問的*,因為很累,很想睡覺。
她照例把錢交給吳曉雯,轉身要走。
“看不出來小小年紀還挺有些能耐啊?”
葛戈看她,三十好幾的女人,嘴角撇着,似笑非笑的嘲諷樣,眼尾帶了細細的褶皺,更添了幾分刻薄。
她怪聲怪氣的又說:“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我不懂。”
“不懂?”吳曉雯站起身,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個平時沒什麼聲音,只會逆來順受的孩子。
“行,你不懂!”她拉長着聲調,輕輕笑着,“十幾歲啊十幾歲,能耐!”
葛戈不明白吳曉雯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辭算什麼意思。
坐在教室里,轉頭看窗外朝氣蓬勃的男生打籃球。
能耐?
她想她最大的能耐就是還在這個家獃著。
背部又被人戳了,葛戈轉頭。
姜亦手上撈着之前問她借的水筆,嘴上說著嫌棄,到現在還沒有要還的跡象。
他眉目依舊清冷,語氣也是漫不經心,“你晚上都幹嘛的?”
“怎麼了?”
“好奇問問。”
這回答讓葛戈有些意外,怎麼看姜亦都不像是會好奇別人生活的人。
她說:“也沒幹什麼,到點了就睡。”
“出門嗎?”
葛戈點頭,他又問:“都去哪呀?”
葛戈看着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等人微微眯起眼,她才說:“去隔壁街打工。”
“你還打工?”他拿筆輕輕往桌上戳,“你老闆膽子不小,居然招童工,這可是犯法的。”
法,並不是遍地鋪滿的,很多地方根本找不到法的影子。
中午,喧囂的食堂里。
郭楠滿嘴跑火車的和路過女生打鬧,一碗飯卻順利快速的下去了一半。
他扭頭看見對面不知在沉思什麼的姜亦,“喂,我說,你能稍稍收起點你的憂鬱嗎?拿出點在私下面對我時的那種熱情,妹子看見你都怕了。”
姜亦白了他一眼。
郭楠呵呵笑着不以為意,雙腿一蹬跳到凳子上,開始蹲着吃飯。
過了會他難得露出思考的表情,斟酌着說:“你媽還是不太好嗎?”
兩人從小一塊長起來的,剛認識那會不對盤也沒少打架,反正後來打着打着就打出交情了。
這麼些年過去,雙方對彼此的情況都十分了解。
“嗯。”姜亦淡淡的應了聲,筷子扒拉着盤裏的碎牛肉,一點食慾都沒有。
他身後正好是石柱,把筷子一扔,朝後一靠,扭了扭脖子。
視線掃到不遠處和陳彤面對面坐的葛戈,她一手扶着碗,一手往嘴裏扒飯,動作緩慢,吃個東西好像也是維諾小心的。
姜亦說:“你有覺得葛戈長的像誰嗎?”
“嗯?”郭楠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普普通通還有點邋遢的小女生,跟人說話也時常低着頭,看不見她的臉,反正是個存在感很低的人。
“沒呀,你覺得像誰?”
姜亦搖頭,“我也想不出她像誰。”
“那你還問我?”
“隨便問問。”
“你這是沒話找話?”郭楠蹙眉,“沒傻吧?不像你呀!高冷小少年!”
姜亦挑了筷菜往他身上砸,“還嘴欠嗎?”
郭楠哇哇叫着,引的旁人紛紛側目,“你小子太過分了,哥昨天衣服剛洗的好嘛?”
衣擺處順利沾了污漬,他頓時叫喚的更起勁了,“都髒了,你賠我,你賠我你!”
“盡丟人!”姜亦放了筷子,逕自起身朝外走。
“哎?這就走?我還沒吃完呢!”郭楠連忙俯身狼狽的往嘴裏塞了一通,跌跌撞撞的追出去。
等兩人沒影了,陳彤皺了下鼻子,“哼,出息!”
葛戈:“你說的誰呀?”
“除了那個郭楠還能有誰,最煩他了,”陳彤說:“小短腿一天到晚擱我凳子上,還在那抖抖抖,真討厭。”
她拿筷子用力戳了幾下飯碗,“討厭死了!”
塑料桶里都是油膩的碗盤,放了不少洗潔精,葛戈戴着橡膠手套埋頭洗着。
正對敞開的後門,有幾棵樹,風裏偶爾摻雜着草木香。
在前台幫忙的陳彤這時風風火火的衝進來,往葛戈面前一蹲,神情怪異,“你猜我看見誰了。”
葛戈把洗過的盤子放到清水裏,“看見誰了?”
“你猜猜呀!”
“你爸媽嗎?”
陳彤搖頭,“不對,年紀沒那麼大,給你透露點特徵,長手長腳,一個長的像姑娘,一個長的像公雞。”
“這麼有特點,”葛戈笑了,抬眼看她,又一愣,“你……你說的是姜亦?”
陳彤驚訝,“呦,挺能猜啊,一下就給猜中了。”
葛戈眼珠動了動,直接看着她身後。
陳彤稍作茫然,轉瞬間又頓感不妙,緩慢的跟着扭頭。
只見姜亦直挺挺的站在那,雙手揣在口袋裏,眼神涼薄,臉上沒什麼表情。
心裏正忐忑剛才的言論是否被他聽見,姜亦開口說:“公雞正等着點菜呢!你還不去嗎?”
“……”
陳彤自覺丟臉的撇嘴,小聲對葛戈說:“他還挺自覺的把自個歸類為小姑娘。”
說完灰溜溜的走了。
狹小髒亂混合著難聞氣味的小隔間,葛戈看了眼姜亦,低下頭,隨後又看了他一眼。
“你找我?”她開口。
“嗯。”姜亦思考着什麼,漫不經心的問:“累嗎?”
“還好。”已經做很久時間,習慣了。
“這裏挺髒的。”
“嗯。”葛戈看眼他白凈的鞋子,“你們來這吃飯的?快出去吧,老闆做菜挺快,估計已經好了。”
姜亦應了聲,但沒動。
葛戈也不再和他搭話,低頭繼續一個一個清洗。
時間過去,葛戈能感覺到姜亦的目光時不時往她身上掃,彷彿身體被抵了根柱子,莫名不舒服。
“怎麼了?”她又問。
姜亦抿唇,搖搖頭,又說:“這邊工資高嗎?”
她年紀小,每天也做不了多少事,所謂工資高低就不好定論了。
“我自己還算滿意,而且老闆人很好。”
“你要不要換個工作?”
葛戈抬頭看他,少年臉上向來淡漠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你能不能每天陪我媽?跟這裏工作一樣的時間,我也給你工資。”
說完有那麼一剎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葛戈在他眼中好像看到了一種叫做悲傷的東西。
葛戈沉默着,好一會,她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太好,我習慣這裏了。”
兩家距離太近,家庭情況也特殊,她和姜亦只是同學,還是沒什麼深交的同學,沒必要為了對方這麼一個請求而讓生活有所變動。
她不是沒同情心,不是沒人情味,只是活的不容易。
姜亦並沒多說什麼,也沒有表現出失望,點點頭,轉身走出去。
少年的背影依舊清俊,緩慢消失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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