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晚上葛戈照常去打工,陳彤留着陪她,偶爾店裏忙的狠了,陳彤應老闆要求也會幫個忙賺點外快。
陳彤父母管她不嚴,自從弟弟出生更是和放養沒區別,就算是現代社會,上一輩重男輕女的思想也沒多少改變,陳彤家也一樣。
回去時已經過九點,燈火輝煌的馬路上沒幾個行人,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經過一處綠化帶時葛戈腳步驀地頓住了,朝一旁的大樹看去。
“怎麼了?”陳彤跟着停下疑惑道。
“那邊好像有個人。”
陳彤順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那裏光線晦暗不明,還有一個光帶不到的死角,輕風掠過,樹影婆娑,看着略驚悚。
“胡說什麼呢!”陳彤拍了她一下,顯得有點緊張,“大晚上的別嚇人,容易嚇出魂好嗎?走了走了走了!”
她拽着葛戈一股腦往前,走出沒幾步,葛戈腳步又停了,這次聲音帶了十足的肯定,“真有人!”
陳彤下意識往那邊一瞅,隨即嚎了聲,失聲叫道:“那是什麼鬼?!”
樹蔭里走出來一個長發披肩的白衣女人,這個點雖說不晚,但在凄清的馬路上看過去確實有些嚇人。
女人很瘦,身材高挑,她稍作猶豫后緩慢朝葛戈她們方向行進。
陳彤很緊張,抓着葛戈的手都快抖了,“咱們趕緊走吧,我媽說碰上不幹凈的東西要當做眼瞎沒看見,我們這樣瞪着眼看她會出事的。”
葛戈說:“那不是鬼,你別怕!”
陳彤急得都快在地上打滾了,“嗚嗚嗚,我就是很害怕啊!”
距離近了,葛戈能看清她的臉,五官溫婉秀氣,看人時帶着點迷茫和直愣,身上很乾凈,並不顯得落魄。
“小雲?”她很輕的叫了聲,聲音像溫水,很柔和。
葛戈和陳彤面面相覷,最後不確定的指着自己,“我?”
女人點點頭,顯得有些激動,很局促的笑了下,隨後開始胡亂上上下下的整理衣服。
雖然略顯神經質,但給人的威脅感很小,陳彤這時也不害怕了,貼着葛戈的耳朵,“這人有毛病吧?”
葛戈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沒出聲。
女人理完自己烏黑的長發,確定差不多了,又看向葛戈,這次微笑着,表情很是小心翼翼,她指着自己說:“小雲,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媽媽呀!”
陳彤頓時驚叫:“毛?”
葛戈也因她這突兀的話語愣住了,雖說她日子過的很是慘不忍睹,但親媽是誰還是明白的。
女人被陳彤的聲音嚇的整個人都瑟縮了下,朝旁邊退了幾步,之後不再開口,只是唯唯諾諾的站在一側,眼睛盯着葛戈的臉,表情極度的討好,眸光里有濃郁的思念,還有憂傷。
這一出鬧的夠嗆,陳彤當下不管不顧拉着葛戈埋頭就跑。
她說:“大晚上的別惹事了,你說要來個男的說看上你了我還能接受點,現在來個瘋子開口說是你媽,我的小心臟耶!”
她朝後看了眼,隨即叫起來,“我靠,她跟着我們幹嘛,難不成還要跟到家裏去嗎?!”
葛戈跟着看,那人保持着一定距離不遠不近的跟着,寬敞的馬路,零星的車輛,紅橘色燈光下,纖瘦的女人時不時邁步小跑,風吹起她白色裙角,黑髮飛舞在腦後,彷彿在吃力的追逐着什麼,顯得有些狼狽和可憐。
葛戈不確定的開口:“她好像住我家附近。”
“啊——?!”陳彤一臉的風中凌亂,“你家旁邊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住戶?最近搬你家附近的是不是有點多?可別搞錯了。”
葛戈欲言又止,那幢人人避諱的小洋房,深夜二樓的燈光,陽台上孤獨的身影。
她心裏很矛盾,她是否應該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直接跑掉?還是領着那個痴愚的身份模糊的女人回去?可是那個人不是好惹的,可能也不會希望她知道些什麼。
葛戈正猶豫不決,陳彤突然開口:“哎?那個人是不是姜亦?”
還算冷的天氣,姜亦脫了外套只單穿着一件線衫徘徊在街頭,目光觸及到她們腳步微頓,隨後如離弦的箭一般狂奔過來。
距離漸近,葛戈能看見少年飛揚的黑髮,額上緊密的汗水,還有遮掩不住的驚慌。
他越過她們直奔到那個女人面前,焦急到氣急敗壞,“媽,你跑哪去了?”
瘋女人是姜亦的母親,她叫杜清。
陳彤因着那個稱呼驚愕的瞪大眼,嘴角抽了抽,“如果我有蛋,現在肯定碎了。”
葛戈說:“我們走吧?”
面對她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陳彤問:“你早就知道?”
“算吧,不過之前沒有特別肯定。”
陳彤抬手就往她背上打了下,控訴道:“好啊,你居然不告訴我,這麼大的八卦都給我瞞着,枉費我什麼都跟你說,你這個負心人!”
“那會不還沒確定呢,況且姜亦又不是好惹的,我們少知道一點是一點。”
陳彤撇嘴,哼了一聲。
兩人剛走出幾步,身後女人突然失控的喊了起來,“小雲……不,那是小雲啊!她明明在的,我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的孩子!是小雲——啊!!”
“她還跟我說話的……你放開我!都是因為你……都是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瘋狂的扭動着身體,雙手揮舞着一下下砸到姜亦身上,死命想要擺脫姜亦的桎梏,
她的目光直直的望着葛戈的方向,黑色長發遮滿她的臉,情景很是可怖。
陳彤沒了玩笑的心思,皺起眉,“怎麼辦?我們要不要走?”
姜亦始終直挺挺的站着,留給葛戈一個側面,他微微垂着頭,沉默的表達着他的堅持。
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最不可示人的一面,有各種各樣的內外因素,比如她的家庭,又比如他的家庭。
他們應該是一樣的。
葛戈說:“走吧!”
然而就在話落的那一秒,女人突然哭了,撕心裂肺的聲音包裹着濃濃的悲痛,擴散在空氣里。
可能是抗爭的累了,她慢慢自姜亦身上滑落,癱坐在地上。
陳彤都看不下去了,她說:“要麼還是去幫一下?”
“怎麼幫?”葛戈問她。
陳彤張了張嘴,卻回答不出來。
不過最後她們還是留了下來,不是自願的,是姜亦叫的。
他跪坐在女人身邊,伴着凄厲的哭聲,非常平靜的拔高音量,“葛戈,過來。”
沒有請求,沒有詢問,是陳述句,這種自信都不知道他是從哪來的。
驕傲的少年開了口,葛戈沒有拒絕。
女人很快平靜下來,只容貌殘留着瘋狂過後的狼狽。
她安安靜靜的,時不時看着葛戈笑一下,好像之前那一幕只是個錯覺。
一路無人說話,氣氛透着尷尬,陳彤對着葛戈擠眉弄眼示意她開口說點什麼。
葛戈抿着嘴,沒敢。
順利的到了白色小洋房,在門口葛戈停了腳步。
她看了眼姜亦有些木然的臉,思考着說:“很晚了,我得回家。”
哪知這麼一句話讓杜清又鬧了,歇斯底里完全沒有要消停的意思。
姜亦用力摟着發狂的女人,表情隱痛。
很奇怪,明明沒有任何責備,葛戈卻莫名覺得內疚。
“要麼你先回家?”葛戈對陳彤說。
時間很晚了,這個點要在平時她們都快上床睡覺了。
“那你呢?”陳彤擔憂道:“你不回去?到時被吳曉雯罵怎麼辦?”
“她想罵的時候是不需要找理由的,我都習慣了。”
“可是……”
“走吧,”葛戈打斷她,“你回去晚了才不好交代。”
不管感情多淡薄,陳彤也是個有家的孩子,父母再重男輕女,對她的關心也多多少少總在那。
而葛戈就不一樣了,她是走哪都嫌多餘的人。
白色小洋房內部裝潢簡約大氣,有個保姆阿姨,姜亦叫她張嬸。
有葛戈在杜清很聽話,被哄騙着吃了葯,跟着張嬸上樓洗澡。
就剩了姜亦和她在客廳。
“我先回去了。”
“我給你錢。”姜亦掏出錢包打開。
葛戈一愣,抿唇,目光變冷,“不用了,今天留在這也不是為了錢,而且很多事也不單單是錢可以解決的。”
姜亦保持着掏錢的動作,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你可以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頓了頓,她又淡淡的加了句,“陳彤也不會。”
“你們說不說出去我無所謂,我媽很好。”
姜亦轉過身,還沒徹底長開的身體很單薄,“走吧,你那后媽是個狠角色,祝你今天好運。”
葛戈瞟了他一眼,走出大門。
夜已深,有月亮,銀光灑了滿地。
風吹來,帶着草香。
“呵!”這人真是……連個謝謝都沒有。
這個晚上葛戈並沒挨罵,進門那刻的黑暗告訴她,他們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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