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陳彤後來問她:“姜亦找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站了會就走了。”
“真假的?”陳彤懷疑的看着她。
“真的,這有什麼好騙你的。”葛戈低着頭,沾滿泡沫的手不停在碗上擦洗,“他們......走了嗎?”
“早走了,那姓郭的還嫌棄我們這的難吃,搞笑,既然難吃來個毛?”陳彤不滿的撇嘴,之後開始絮絮叨叨數落郭楠。
在道口和陳彤分開,葛戈拐進弄堂,走了幾步后停下,她猶豫着轉頭看街對面。
還是那幢小洋房,燈亮着,剛才經過時依舊有朦朧的尖叫聲。
腳尖輕輕蹭着地面,好一會轉了個方向。
門鈴響的時候,姜亦愣了下,就是這個空檔,受制的杜清甩手抓向姜亦脖子,劃出長長的刺目紅痕。
“嘶!”姜亦倒吸一口氣。
張嬸連忙手忙腳亂的自后摟住癲狂的杜清,年紀大了,有些氣喘吁吁,“這個點會是誰來?”
“不知道。”姜亦按着脖子,“我去看看。”
“滾,你永遠別回來,你就該死!”杜清尖叫着。
詛咒聽的麻木了,姜亦已經沒有任何錶情。
他快速下樓去開門,他有那麼一秒以為會是那個男人,好在不是。
站在跟前的是個矮矮小小的女孩,聲音清淡平穩,好像永遠激不起波紋的水面,她說:“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你不是沒答應嗎?”
“嗯,我不給你工作,但每天這個時間可以過來幫忙一下。”
姜亦的臉埋在陰影里,看不出情緒。
片刻后,他側身,示意葛戈進去。
尖叫聲更明顯,還有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音。
杜清見到葛戈的瞬間,彷彿影片按了暫停鍵,全都消停了下來。
“小雲......”她的樣子猶如夢中,隨後哇一聲哭了,邊哭邊蹣跚着朝葛戈走近。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葛戈開始每天按時出入那幢小洋房,和張嬸熟悉了,也時常會給她煮宵夜,而和姜亦的交流仍然很少,在外人眼中他們依舊只是前後桌同學,當然本身也確實只是前後桌同學。
杜清的精神狀況在極短的時間裏有了明顯改善,每個人都鬆了口氣。
姜亦送了葛戈一盒水筆,陳彤說感覺見鬼了。
葛戈沒有拒絕,而姜亦自己在用的依舊是從她那借的,葛戈拿了新筆給他。
“不用了。”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輕快的轉着,“這隻雖然破舊了些,但用着還不錯。”
“可是筆芯快用完了。”葛戈放了新的在他桌上,轉回去。
過了幾天,葛戈發現水筆芯換了,外殼卻還是那支,她不太懂這人在堅持什麼。
很平常的一個深夜,開門進屋迎接她的依舊是一片漆黑。
葛戈打開自己房間時愣了下,裏面東西本來就不多,此時彷彿狂風過境一片狼藉,她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有人在身後冷冷的說。
“膽子很大啊,越來越出息了。”
她迅速回身,吳曉雯雙手環胸站在身後,表情冷硬。
“還沒睡?”
“睡?你是巴不得我們睡死過去是吧?然後就不用管你成天幹什麼。”
葛戈扶着門,“我聽不懂。”
吳曉雯揚手把東西狠狠摔在她臉上,厲聲道:“現在懂了沒?”
葛戈盡量忽略臉上被東西刮到的觸感,低頭,腳邊散落着小額零鈔,還有不少的硬幣。
“你翻我屋子。”
那是她自己偷偷攢下來放在餅乾盒裏的錢。
“你翻我東西。”
吳曉雯彷彿被狠狠戳了屁股,大聲叫嚷起來,“我翻你東西怎麼了?我不翻還不知道,小姑娘小小年紀居然敢偷藏錢了,你膽子不小啊,你別忘了誰在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讀書,你還好意思偷藏錢?”
“這麼小就偷雞摸狗以後妥妥的就是個勞改犯,你還能有什麼出息?”
葛戈雙手握拳垂在兩側,胸口膨脹的屈辱讓她大聲道:“這是老闆另外獎勵我的,我有按時給你錢,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偷藏錢你還有理了?”吳曉雯氣的瞪大眼,更因她少見的反駁而震驚,“獎勵給你的就一定是你的?我告訴你,你留在這個家就什麼都不會是你的,包括你用的穿的,你最好有這個覺悟,你是寄人籬下,你不是什麼大小姐!”
“我不是寄人籬下,這是我家,我爸爸叫葛風潮!”
伴隨她振振有詞的是主卧室里葛風潮和葛天天的嬉笑聲,殘忍又諷刺。
“呵!”吳曉雯冷笑,面色青白,“你爸?叫的好聽,葛風潮還得聽我的呢,你在這給我囂張?你算個什麼東西?”
葛戈憋紅着臉,眼睛泛酸,“我沒有囂張,我說的就是實話,你隨意出入別人的房間,亂動別人的東西,你的作風才有問題!”
“你這沒媽要的臭丫頭說什麼?!”
“就是你的作風有問題!”
吳曉雯隨手抄起雞毛撣子狠狠往她身上抽去,“你他媽有本事你再說,你再說呀!你還說嗎?嗯?我叫你說,叫你亂說,欠收拾的東西!”
“我沒說錯你憑什麼打我?!”葛戈尖叫道。
“憑你在這住着!有本事有出息你別踏進這個門,老娘愛打就打,打你還是給你面子!”
葛戈能聽到細小木棍揮過來時帶出的風聲,抽在身上說不出的疼,每一下都是一次哆嗦,隱忍的眼淚終於掉了下去,咬着嘴唇不願哭出聲,也再說不出話。
她徒勞的往旁邊躲,疼痛卻不曾消失分毫,不是沒被打過,這麼狠的還是第一次。
吳曉雯一連抽了十幾下,將雞毛撣子往地上一扔,氣喘吁吁的擼了把頭髮。
指着縮在角落的孩子,“沒媽教育我來教育,今晚就是讓你長長記性,下次要讓我知道你再偷藏,立馬給我滾蛋,你也不用讀書了,讀個屁書!”
罵完,扭身進了卧室。
葛戈坐在冰涼的地上,一身的狼狽,不斷上涌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發抖。
她睜眼看自己粗糙的雙手,好半晌緩慢的將臉埋進去。
整理完房間,因身體不適一晚上幾乎沒睡,第二天葛戈精神很不好。
陳彤問她是不是生病了,葛戈只搖了搖頭。
衣服掩埋下的身軀帶着傷,她不想說,覺得丟臉。
杜清喜歡給葛戈梳頭髮,每晚葛戈過去都會細細的幫她整理,整理完又會拍着她的背抱上一會。
葛戈有那麼些時候非常享受這種被愛護的感覺,這種發自內心,真正愛護她的感覺,連她生母都不曾給過她。
雖然這只是一種假象。
姜亦坐在客廳,見葛戈下來,指了指另一邊,“張嬸剛給你下了麵條。”
他洗過澡,穿着純色家居服。
“謝謝。”
面里放了辣椒,張嬸知道她喜辣。
姜亦走進來,近乎沒話找話的說:“我今天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對。”
“昨晚沒睡好。”葛戈小口小口的吃着,邊拿紙巾擦了擦嘴。
“你后媽讓你回家也幹活了?”
“沒有,就是睡不好而已。”
姜亦抬腿勾了把椅子坐她對面,“小小年紀心思不少啊?想什麼呢還能睡不着?”
少年曲着膝蓋坐在椅子上,手肘撐着椅背,托着下巴,清晰的下巴線條襯着白皙的皮膚十分好看。
葛戈搖頭,“沒想什麼!”
又辣又燙的麵條吃的葛戈直冒汗,她下意識的就去擼衣袖。
姜亦的目光掃到她小臂,突然收縮了下,“你那手怎麼回事?”
葛戈意識到時已經晚了,她手忙腳亂的拉下袖子,莫名的就有些心虛。
她夾着麵條繼續緩慢往嘴裏塞,卻變得食不知味。
姜亦坐正了些,“我問你呢,你那手怎麼回事?”
“不小心磕了。”
“你怎麼磕的能磕成那樣?”
“就不小心磕牆上了。”
“水平啊!”姜亦皮笑肉不笑的開口:“你再磕一下我看看。”
“……”葛戈抿嘴,筷子在碗裏扒拉,也不吃面了。
姜亦在外人眼裏性子涼薄,看人都是淡淡的,好像沒什麼感情,但他們不知道熟識后的姜亦也是極護短的。
他和葛戈交流不深入,但多種因素下也或多或少了解她的生活狀況,沒有健全的家庭,沒有該有的物質條件,甚至沒有這個年齡必有的自由。
那天晚上葛戈沒有答應他提出的請求,他可以理解,因為眼前這個瘦弱嬌小的女孩沒有改變現狀的權利,或者是能力。
可是葛戈最後還是來了,她跨出的這一步所需要的勇氣,比外人想像的要多。
姜亦嘴上不說什麼,心裏是有觸動和感激的。
他說:“你后媽打的?”
“……”
“為什麼打你?來我家被她知道了所以打你?”
“不是的。”葛戈臉色不好看,吳曉雯抽她不管出於什麼理由說出來都會讓她覺得恥辱,家醜不可外揚就是這個道理,可是現在姜亦一個一個跑出來的問題讓她有些無力招架。
“那是為什麼?”姜亦盯着她,“她憑什麼打你?你做錯什麼了?”
葛戈突然站起來,捧着碗筷去水槽清洗。
姜亦提高音量,“你慌什麼?我問你話呢!”
“……”
他起身,長手長腳幾個跨步走到她身邊,“你是沒聽見還是怎麼的?”
“……”
“你知不知道你是可以告她家暴虐童的?”
葛戈抬頭看他,眼圈有點紅,她說:“被打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你讓我說什麼?告她?我暫時還沒想那麼遠,我拿什麼去告?告贏了我又能怎麼樣?換地方住嗎?我不認為換了地方我就一定能過的好,繼續住一塊呢?我日子會更難過。”
說完她繼續洗碗。
這些話出自一個十幾歲孩子的口還是很讓人震驚的,姜亦更是無言以對。
好一會,他說:“你可以搬家。”
“我沒錢。”
“我可以給你。”
葛戈看他一眼,眼神淡淡的,但裏面的東西很堅韌。
她把洗乾淨的碗放到柜子裏,走出去,“我回去了。”
姜亦遠遠看着她,點頭,“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