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咳、咳……瑤光呢?還有……」他摸摸身上,「我那把小刀怎麼不見了?」那把小刀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要到的。
「瑤光?誰啊?小刀?沒有小刀啊……啊!難不成是那時換衣服也放到死人身上啦?」一旁的小福困惑的想了想,拍手驚道。
亓官沂張開嘴才正想罵人,老福又緩緩道出一個令他吃驚的消息。
「聽說曲將軍又上戰場了,之前有探子回來說,雙方的人數差滿多的,可能有危險……」這樣他們馬棧的生意就不好做了,真是的。
上戰場?!
亓官沂連忙下床,連鞋都忘了穿就急着要出門,可是他步伐虛浮,走沒幾步就要跌倒,老福及時伸手攔住他,老臉上滿是汗珠,他緊張的喚道:「少爺,您身子才剛好,急着要到哪啊?」
找死也不是這種找法吧?
「咳!放手!」亓官沂回頭瞪他,「我要去找她!」
找她?找曲將軍?找那個正身處危險戰場上的曲將軍?老福眼睛轉了轉,然後嘆息。
手刀,劈下。
「唉,少爺,失禮啦!別怪我,我這可是為您好啊!」老福扶着倒下的亓官沂,輕嘆道。
陽光灑落在曲瑤光身上,照亮了她的臉龐,跨上馬背腳跟一踢,駿馬邁開四蹄,輕快的踏着步。
「瑤光。」熟悉的嗓音在她身邊響起,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怎樣?」她指指軍隊,挑眉問。
南宮謙搖搖頭,「不樂觀。」
「是嗎?」真糟糕,這次的對手看來很棘手。「斐冽呢?我記得他也在上頭不是嗎?」
「是啊,看來這次他是打算一次剷除。」
「一次剷除嗎……」曲瑤光眼瞟過軍營,環視一下四周,雙眉鎖緊,暗自盤算可用兵力。「人真少啊。」
「三千兵力,老的老、弱的弱、瘦的瘦、病的病、殘的殘……將軍,你要什麼毛病統統都有,如何?」南宮苦笑道。
「勝算如何?」曲瑤光唇微扯,美眸定定望着遠方問道。
「儘力而為。」
「是嗎?」習慣性撫上胸前的玉佩,她的眸光黯然。
南宮謙識相的不再開口。
北風呼呼地吹,呼呼地吹……
逆着風駕着黑駒快速奔馳,白雪覆了一身,亓官沂臉色猶比雪還白,但他仍舊不管地奔馳着,一心一意想趕到她的身邊。
虧老福那記手刀,害他又在床上多躺了一天,怕老福太忠心,他只好大半夜偷偷出來,有道理嗎?堂堂當家主子,居然大門不能走,只能偷偷自小門離開,這樣能看嗎?
是不能看,所以等他回去,就是該他們好看的時候了。亓官沂在心裏冷哼。
一陣風雪撲鼻而來,亓官沂半伏在馬上,雙肩劇烈震動,捂嘴猛咳,倏忽,俊眸輕眯成線,他緩緩攤開掌心,上頭多了几絲血花……
白雪呼嘯,狂吹雪浪。
世界寧靜。
曲瑤光凝視着雪花融化,抬起螓首,看着遠處昔日征戰的熟悉故土。
這裏是她第一次征戰的地方,年少踏上這裏時,她曾想過有今日?
當年技壓群雄,爹的目光中也含着期盼,期盼着她能為朝廷帶來光明,同時也含着擔憂。而那個一生以國為重的爹,是否有想過有一朝會為女兒代死?或許,在她初次上戰場時,早已有覺悟。
那他呢?
那個眸中始終帶着光彩,嘴角老掛着笑花的男子,是否想過,有一日他會為了防她鑄下大錯,而身陷牢中並命喪黃泉?
那個打從遇上就死纏她,始終不離身的男子,曾與她同上戰場殺敵,為她擋刀擋箭,如果還在,他會對這一切說些什麼呢?
無悔嗎?
還是只是燦爛地對她一笑?
她不知道,在生命的雪花飄落時,答案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了。
前進的步伐沒有停頓過,身後的京城也變得渺小,但她沒回首,一次也沒回首看過。
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的地方了。
昔日所在乎的一切,包括想要扳倒左相,多年來所搜集的所有罪證,在離京前的那個晚上,她親手將它燒了,曾經追逐的意義已經沒有了,隨着塵灰飛舞,一切,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白雪茫茫的林間突然傳出喊殺聲,曲瑤光驚愕回神,發現中了暗伏,她立刻整隊往後退,卻發現敵軍采兩麵包夾方式,正將他們逼向某處。
「將軍!是璟軍!」
曲瑤光狠狠瞪着眼前眾多敵兵,冷汗流下額,這次她的行動屬於機密,除非有人泄漏才可能知道……
突然,她想起一人。
「那名無聊的傢伙……」很有可能,不,是極有可能是那個無聊到找樂子的傢伙通風報信。美眸里冒起熊熊火焰,她恨恨的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的頭當靶子射!」
如果,她能活着回去的話,一定!
烽火四起,戰鼓如雷震,聲聲震撼人心,來往的刀槍交集,吶喊聲、刀劍聲、馬踏聲……聲音太多太雜,讓曲瑤光忘了思考,只能反射性的抬起刀,砍下,然後抬起再一刀。
敵軍不斷湧上來,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混亂的聲音中,突然,讓她想起他們相遇的那個下午。
那天的天空,好藍、好藍。
刀起刀落,晃過眼前的儘是一片血紅。耳邊的喧囂聽不進,只聽見自己心跳不止的聲音,一聲一聲地跳着。
生與死,太近了。
近到她來不及,或者是不想思索。刀子揮落,生命即逝,生命來得太快,也太短,她來不及抓住,就消失了。
抬眸看着如那日下午的湛藍,浮出了他的笑臉。
那個,她來不及抓住的人影。
銳箭破空而來,胯下的馬吃痛的嘶叫,卻倔強的不肯倒下,仍硬是向前跑了幾步,曲瑤光看着長年伴隨她的良駒帶靈性的眸子,再次被箭射到后蹌跌幾步,硬是往前再跑,卻被逼到崖邊后終究不支倒地,不甘的眸子瞠得大大的。
跌坐在地的曲瑤光,抬首看着圍繞的敵兵,伸出一手撫上愛駒的眸,替牠掩上不瞑目的眼。
「你已經儘力了。」她喃着,然後起身,維持她武將的尊嚴,抬起她的大刀遙指敵軍。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看着無盡的敵軍環繞,她心中毫無懼意。
雪停了,風微微吹起,揚起她垂下的青絲,浴血的身早已分不清是誰的血,突然,她笑了。
生與死,好近。
她與他,也好近。
踏過奈河橋后,她是否就能再見到他呢?那張容顏,是否未改呢?
見到她,他第一句話會是什麼呢?
「瑤光!」
熟悉的嗓音在遠方響起,她眨了眨眼,又笑了。
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出現幻聽了。
看來,她真的太想他了。
思之欲狂!
揮刀,手卻碰到胸前的玉佩,有那麼一刻她閃神了,突然想起在好久好久以前,那個笑着將玉佩掛上她脖子,口中念着「上邪」一詩的男子;還有更久更久以前,那個輕吻着她的手,輕聲笑着說走不了的男子;還有那個她狠下心想趕走,卻仍舊纏着她,願同她下地獄的男子。
那個愛她愛得太多太深,而她卻來不及回報的男子。
現在想想,她好像還沒和他好好道別過,他就離開了,離得太快、太急,讓她措手不及。
什麼話都還來不及同他說。
身上的傷愈來愈多,腳步也愈來愈後退,染着回憶的眸眨了眨,她好像看到了他的身影,是他來找她了嗎?
以前曾想過,人要死之前,究竟會想起什麼。
此刻她卻發現,滿腦子居然都是他。
想他啊……
「將軍!」冷斐冽硬是殺出一條血路,想要救包圍住的曲瑤光。
一支冷箭呼嘯而來,不留情的射中那道纖影,手中的大刀一頓,她看到自己腹部中了箭,紅艷慢慢染開,對面又一刀揮來,她抬手要擋,卻忘了自己已經站在崖邊,無路可退。
然後,腳步一滑——
「將軍!」看見這一幕的冷斐冽衝來想要抓住她,卻被遠處的箭射中,一併落崖。
「不!瑤光!」遠處有個人在嘶吼。
那聲音好熟好熟,熟到令她感到心痛,心隱隱被扯痛。
曲瑤光輕輕閉上眼,眼角好像有什麼東西滑落,如碎晶撒落。唇角輕輕勾起一笑,有些悲哀。
有些話,她一直忘了跟他說。
她事實上,好愛好愛他。
還有,她一點也不愛吃甜糕點。
她,落崖了。
而他,眼睜睜地看她掉下去。
雪花零落飄飛,像蝶吻似的吻上了亓官沂的頰,化成瑩亮水珠滑下,似為誰哭、為誰泣、為誰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