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知己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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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郝緒齊下詔封蕭瀟為夫人,位在君后、貴妃、妃之下,賜居寧和殿,賞無數。

依禮,後宮君秀需每日清晨向君后請安臨訓,因此接到詔書後,蕭瀟便即刻趕往烜合寢宮,卻被侍從告知君後身體不爽閉門謝客,許她無有傳詔便無需請安,只賜了些金飾便將她打發了回去。

一場慘烈的宮斗彷彿即將開始。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郝緒齊只那一晚臨幸了蕭夫人,之後便徹底冷落了她。

人們以為蕭夫人只是曇花一現,終無法撼動君后,可怪的是,郝緒齊也不再前往君后寢宮,就連看望大王子,都是專門傳人帶來,刻意避開君后。

此乃爭寵上位的最佳時機,可蕭夫人或君后皆安分守已,不打不鬧、不怨不怒,奇哉奇哉。

一月後,太醫循例問診時發現蕭夫人有孕,郝緒齊即刻將其位份升為妃,隔三差五便賞賜金銀珠寶綢緞補品,卻沒有親自去看望過一次。

兩月後圍場春獵,郝緒齊不慎墜馬,重傷昏迷,朝廷暗潮洶湧。

眾臣推國師暫理朝務,大權旁落之際,一直深居後宮的烜合突然站在了朝堂之上。

“大王只是受傷,不日便會痊癒,爾等吵吵嚷嚷一副大亂之相,做得國家重臣嗎?”

國師昂然道:“君后,列位同僚如此,皆是為國憂心,恐怕生變。”

烜合一臉鄙夷,“大王暫時不能理政而已,如何生變?自今日起,小事暫緩,急重之事,由本君、國師、與各部尚書共議共決。”

國師蹙眉,“君后,此語不妥。”

烜合朗聲應道:“本君乃交赤君后,此乃本君懿旨,有何不妥?”

“祖制,後宮不得干政。”

“祖制?”烜合目露輕蔑,“那是南人祖制吧?交赤國史中,多少大君、君后議政,爾等比本君更清楚。”銳利的目光掃過眾臣,“不讓本君干政,卻要將大權握在自己手中,國師與推舉國師之人,是何居心?!爾等記住,大王尚在,國事輪不到爾等做主。”

烜合聲洪氣盛,整個朝堂都被其震住,竟無一人敢反對。

滿朝文武皆宣稱忠君體國,然而事實卻是企圖以一己之力改變局勢。

說好聽點,是怕他這個烏茲敵將趁機作亂,實際上,是巴不得郝緒齊一命嗚呼,立了新君一了百了。再不濟,藉機□□逼宮,到時無論是廢后還是索性讓郝緒齊退位讓賢,他們皆可佔據主動。

算盤打得不錯,做法卻着實糊塗可笑——

如今的交赤,郝緒齊是唯一能制住他烜合的人。郝緒齊在位一日,他始終投鼠忌器,不敢擅動。一旦沒了郝緒齊,便也再無人阻得了他。

既然如此,任由他們胡亂去鬧,不是更好嗎?

自己為什麼要站出來,替他力挽狂瀾?

寢宮中,烜合獃獃望着那個重傷昏迷的人。

他已經習慣了依靠此人,可如今他卻倒了。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過他了,烜合的手撫上郝緒齊的臉,毫無血色的蒼白,看得人心驚心痛。“啪嗒”一滴淚珠滑落,烜合心中一驚,他竟然……哭了?

其實,郝緒齊墜馬的原因,他曉得——

他知道,郝緒齊那日臨幸蕭妃,只是賭氣。自己也正是為了賭那口氣,便作出了毫不在意的樣子。而後郝緒齊後悔了,是以再沒傳召過蕭妃,也沒面目來見自己。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沒面目去見他呢?

他們二人遲早有一個會先撐不住,卻沒想到是以如此慘烈的方式。

烜合握住郝緒齊垂在一旁的手,心道阿緒,你一定……要趕緊醒過來,趕緊好起來。

我還有話,要同你說。

議事前,烜合特意傳召蕭妃前來侍疾。

接到旨意的蕭妃內心不免忐忑,畢竟自那日侍寢后,她就沒再見過郝緒齊,君后烜合也是夜宴時遠遠望了一眼,連長相都沒看清。若非懷了身孕母憑子貴,這些日子實在跟被打入冷宮沒有分別。

她出身低微,莫名其妙成為王妃,也只求獨善其身。有了孩子后,她心中亦很喜悅——總算這個世上有了她的骨肉至親,撫養孩子平安康健地長大,便是她如今唯一的期望。

進殿後,烜合隨意看着她,“本君不在時,便由你侍奉大王。記住,需寸步不離,藥物飲水等,也要極其謹慎。明白了嗎?”

蕭妃頷首,“君後放心,臣妾都明白了。”

“好。”烜合起身欲行,“你腹中有大王骨血,你陪着大王,父子血濃於水心意相連,想必大王也會早日蘇醒。前朝之事,便由本君操持。”

蕭妃躬身立於榻旁,烜合出門前回首一望,只看到一幅模糊的剪影。

蕭妃雖是舞姬出身,可夜宴當晚面對君王言行大方毫無怯意,入宮后無論情勢起落都處之泰然靜定自若,可見此女子心志極其堅韌。

何況她與她腹中的孩子,都要依靠着郝緒齊。

她……當是此時可托之人。

十日後郝緒齊轉醒,近日來白日議事,夜間替換蕭妃,幾乎不眠不休的烜合終於放下了心。

進入寢殿,郝緒齊立刻屏退了包括蕭妃在內的眾人。偌大的寢殿頓時空曠,烜合站在不遠處,一時竟忘了上前。

郝緒齊虛弱地擠出笑容,“你瘦了,臉色也差得很。”

烜合彷彿被點醒,走上前坐在榻邊,淡淡道:“比起你來,還是好些。”

“那倒是。”郝緒齊用很珍惜的目光望着他,“我都聽蕭妃說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你不怪我嗎?”

“怎會。他們在想什麼,我最清楚。你的想法,我也很清楚。”

二人相望不語,時光竟不知是走是停。

突然郝緒齊道:“烜合,抱歉,我答應過你,在你之前沒有別人,在你之後,也不會有別人。如今,是我沒有做到。”

烜合垂首,目光暗淡,“你是一國之君,別說一個蕭妃,就是三宮六院,也是應該的。”

郝緒齊着急地欲開口,烜合先他一步道:“我雖心中不願,但卻可以接受。世事就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改變。”

“你、你心中不願?”郝緒齊驚且喜,很難想像這是烜合會說出的話語。

“是。”烜合十分坦然,“你之於我,正如我之於你,我心中自然不願。之前你說得對,事情發生了就要解決,我不該自怨自艾,整日犯傻。”

“烜合……”郝緒齊內心大震,如果是因為自己受傷烜合才想通,那麼這傷便受得值,即便傷得再重一些也無妨。

烜合露出笑容,“你既要做交赤的王,又要做我這個烏茲敵將的夫君,是嗎?”

郝緒齊執起烜合的手,“正是。”

“那麼,我就既要做你的君后,又要做烏茲的武將。”

“好。”郝緒齊努力抬手,烜合便俯下身去,任由他撫摸自己的頭髮與臉頰,“來日方長,且看我們兩個誰會取勝。”

郝緒齊蘇醒后,烜合不再過問政事,又做回了那個幾乎隱身的君后。

然而二十多年過去,他到底還是成為了交赤舉足輕重的人物。

二十多年中,郝緒齊為君十分勤勉,又數次御駕親征,與西犁、兀朮作戰,打下不少疆土。文治武功俱全,身體卻積勞成疾,突然間便一病不起。

最後的時刻,他像那回重傷時一樣,只留烜合一人陪伴在側。

又是他躺着,烜合坐着,幾乎同樣的情景,上次發生時,彷彿只是昨天。

郝緒齊仍在微笑:“你依稀仍是當年的模樣,我卻老了。老得連床都下不了,老得即將一命嗚呼。”

烜合望着那人,他知道總有這一天,只是這一天不管什麼時候來,他總覺得太快。

郝緒齊一手努力覆上烜合小腹,“我們有過三個孩子,可惜兩個我都無緣相見,大王子又體弱多病……大概我這一生,親緣太淡吧。”

“你知道?”烜合略有驚訝。

一年前他停用了避孕的藥物,一直未有身孕,他以為自己多年用藥,已無法再懷胎了。誰料不久前他突然發現了腹中這個孩子的到來,緊接着郝緒齊便病重了。

“我知道,你的事情,我總能很快知道的。”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

這些年來郝緒齊令他用避孕藥物,一是不忍他再受生育之苦,但也有另一層原因,是不想他們有太多子嗣。畢竟,他始終是烏茲敵將。而郝緒齊雖是他的夫君,更是交赤的王。

郝緒齊笑意更濃,“烜合,我比你自己更要了解你。你是一個非常正直又非常善良的人,你是不會那麼做的。而且你對我的感情,其實比你自己意識到的,要多得多……”

烜合苦笑,“你總是這樣自信。”

郝緒齊繼續笑着,“若非如此,你又怎會傾心於我……我這一生,唯獨對不住蕭妃母子。對你……對你,是傾盡了所有。烜合,我一直想同你回到谷地的那個木屋去看看,可惜,沒有機會了。”

烜合鼻尖一酸,他又何嘗不想呢?

郝緒齊昏睡過去,烜合伏在他身側,輕輕地說著什麼,時而叫着那個旁人都不會叫的名字。

“阿緒、阿緒……”

郝緒齊似乎聽到了,他勾起嘴角,卻始終沒能睜開眼睛,最終靜靜地逝於烜合臂彎。

烜合又驚訝地看着自己的眼淚滑落,其實此時他心中尚未有什麼特別的感觸,只是覺得有些冷、有些空虛罷了。

郝緒齊,你總是那麼自信,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那麼做呢?

如果我那麼做了,你又會怎樣?

你會不會醒過來,會不會同我生氣,會不會跟我拚鬥呢?

郝緒齊,其實你不明白,你離開了,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否則,我又為何要苟活?

是了,這是我唯一要做的、必須成功的事情。

躺在地上疼痛不已的烜合看着不遠處蕭凌雲和景瀾二人,即便到了如此田地,他也不認為自己輸了,他一定……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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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右相是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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