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趁虛而入
烜合的身體小病不斷反反覆復,折騰了近半年才徹底好轉。
郝緒齊隨即下旨封他為君后,朝中自然有不少反對,郝緒齊只回了一句:“大婚後,烜合就是交赤人。眾卿所提種種,皆不足為慮。”
烜合亦對郝緒齊道:“茲事體大,你不必為我犯了眾怒。”
郝緒齊只是一笑。
烜合又道:“你封我為後,恐怕後患無窮。”
郝緒齊收住笑容,“我從未見過如此擔心對方的後患。烜合,你我雖相識不久,但我對你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甚至深過你自己。”
烜合嘆了口氣,“你總是這樣,不知是自信,還是自傲。”
郝緒齊拿起喜服,紅衣一抖披在烜合身上,輕聲道:“讓我看看你穿上它的模樣。”
一言九鼎也好,一意孤行也罷,總之在那春暖花開的時節,郝緒齊與烜合行了大禮,成了真正的夫妻。受封后烜合擺脫了金屋藏嬌的境況,住進新的宮殿,有了一應的儀仗、護衛與下人。
新婚之夜,春宵一刻。
郝緒齊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得以釋放,烜合雖仍有些鬱郁,可半年來身體與精神飽受折磨的他,亦極其渴望着一場不管不顧的發泄。
何況那個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割捨的。
身體,被有力的手指細緻地撫慰。
耳邊,是那人最深情的的言語——
“我答應過你,給你紅燭帳暖。”
“哪怕只是此刻,忘了其他,只記得你我就好。”
“烜合、烜合……”
緊緊纏住郝緒齊的身體,瘋狂地親吻那不斷喊着自己名字的嘴唇,即便快要窒息也絕不停下。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忘記那些痛苦。
烜合拚命地迎合與釋放,最後甚至意識混亂。可相比之前那次內心的快樂與滿足,這一次當郝緒齊抽離,一切平靜后,竟只感覺到幾乎滅頂的空虛與茫然。
這樣的他,還是他么?
後來郝緒齊求愛,烜合便總是推拒,推拒不了的,就冷漠應對——他不想再以一時的放縱歡愉換取更沉重的空虛。
兩個月後,烜合再度有孕。
朝臣們的議論擔憂升級,可無論郝緒齊或烜合都無心理會:自打孕期開始,烜合茶飯不思,孕吐嚴重,身體極為不適,無論怎麼調理始終杯水車薪,終日都是腳步虛浮、無精打採的懨懨模樣。
肚子慢慢隆起,烜合卻日漸消瘦,每日用藥時尤其痛苦,郝緒齊看在眼裏急在心中,只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
生產當日產程極為不順,胎位不正、臍帶更纏住了胎兒。烜合於極痛之外,還要逆着產痛忍住不發力,承受順胎之苦。期間幾次暈厥,眾太醫束手無策,唯獨不託海堅持施為,於千鈞一髮之際以精湛的手法順過胎兒,保住了烜合的性命。
孩子艱難出世,渾身已見青紫,幸得迅速救治,總算髮出了啼哭聲。
那時烜合面如死灰,聽到孩子終於無恙的消息,眼淚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他本以為,他對這個孩子毫無期待,甚至有些許厭惡。可到了此時他才明白,曾經失去的已無法找回,他不能夠再失去了。若這孩子再有個好歹,他也不知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情。
對於孩子,他可以全心愛護,可面對郝緒齊,心結卻始終無法打開。
縱然郝緒齊對他足夠寵愛與包容,到底會有爆發的一日。
那是新年夜,算來烜合被俘已經兩年多,他們的孩子也快要周歲。
新年當日休沐,郝緒齊整整一天都陪着他與孩子,快傍晚時孩子睡了,夜宴正在籌備,郝緒齊欲與烜合溫存片刻,烜合意料之中地推拒。
往常若郝緒齊堅持,烜合便會木然地躺着任其擺佈。
但今日,郝緒齊望着烜合勉強的神色,積壓了許久的怒火終於燒了起來。
“君后,今日新年,你要讓孤王如此不快么?”
郝緒齊從未對他用過此種語氣及稱呼,烜合一愣,略怨懟道:“大王想要的,臣做不到。”
郝緒齊憤怒地將烜合壓在榻上,捏起他的巴,“你若想殺我,那便殺。你若想報復交赤,那便去謀划。無論你想做什麼,我接招便是。可你日日半死不活,究竟是要怎樣?除了大婚那夜,兩年來就是這般矯情,若是對我沒了此番情份,也及早講明!看看現在的你,還是男人嗎?!”
“說得輕巧。”烜合撥開按着自己下巴的手,“若你我易地而處,你會怎樣?”
“易地而處?呵,”郝緒齊怒極反笑,笑中儘是苦澀,“這話該問你吧。這兩年來我對你如何?而你可曾考慮過我一絲一毫?帶你回來、保你平安、封你為後,甚至怕你再受生育之苦許你用避孕藥物,種種事情但凡與你有關,我無一不是……”
“我早說過!”烜合生氣地打斷,“我早說過,你不必為我如此,你當我只是同你客氣?”
“那麼,”郝緒齊大力按住烜合雙肩,“倘若我真娶了旁人,你又做何感想?”
烜合被按得生疼,吸了口氣,“你儘管去娶,何須問我?”
“你……”郝緒齊心中一滯,“此話當真?”
“自然。”烜合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娶了旁人,大王便不用日□□臣做這些做不到的事情,也不用日日看着臣這張半死不活的臉了。”
郝緒齊猛地放開烜合站起來。
方才烜合笑了,雖然那並不是因為快樂,可是笑這樣的神情,真的已經太久沒有出現在過烜合的臉上。
有那麼一瞬的晃神,他想要如同往常一樣,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原諒他的所有,然而,那些如同刀子一樣的話語,已在他心中割下了巨大的創傷。
他十分了解烜合,那不是氣話。
轉過身,郝緒齊閉眼克制良久。
“君后,請你收拾好自己,夜宴務必準時出席。”
新年夜闔宮擺宴,不過是老生常談的好酒好菜、歌舞助興之類。烜合不愛熱鬧,赴宴之人大多對他無甚好感,因此與郝緒齊一起坐在主位時,只覺得自己是個擺件,無奈且無力。
方才一番爭吵,郝緒齊興緻不亦高,面色十分嚴肅。
朝臣知趣地收斂,任歌舞吵吵鬧鬧來來去去。
突然,一位身着紅紗、妝容清雅的女子進殿,表演的是南人舞蹈。他身姿婀娜、體態輕盈,紅袖飛揚旋轉回眸間嫵媚盡顯,卻毫無俗氣。
看慣了西北熱情歌舞的朝臣與貴族們眼前皆一亮,無不為之吸引。
奏樂即將終了時,舞女足尖一點,向前飛躍幾步,輕巧落於王案前。
紅紗半遮面頰,盈盈跪倒。
“你是南人?習過武藝?”郝緒齊亦顯出興趣,用交赤話問。
舞女放下遮面的紅紗,素手搭於身前,微垂目,用交赤話回道:“稟大王,奴婢本是南人,從家鄉逃難來到交赤,現乃藝樂館中舞姬。奴婢不懂武藝,只是會些舞蹈中的騰身之法。”
語氣輕柔,聲音清嫩,彷彿泉水滴入人心。
郝緒齊道:“都說南人女子溫柔如水和煦如風,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舞女垂首,“大王謬讚。”
郝緒齊於席間首次展露了笑容,餘光一瞥烜合,華服映襯下,那人面容清冷,木然的神情中一派與己無關的模樣。
郝緒齊又看向下方,“你叫什麼名字?芳齡何許?”
此話一出,席間眾人皆一震,難道他們的大王終於開竅,願意把目光從那個烏茲敵將身上稍微挪開一些了?
舞女略忐忑道:“蒙大王垂問,奴婢名叫蕭瀟,今年十九。”
郝緒齊笑意更勝,“蕭瀟……很美的名字。人如其名,且是花樣年華,知書達理。”眼角瞥向烜合,烜合仍是雷打不動的懨懨神色。
“蕭瀟,除了舞蹈,你還會什麼?”
蕭瀟低眉,“回大王話,奴婢略通琴藝與歌曲。”
“好。”郝緒齊顯得十分興奮,“你暫且下去休息。今夜,孤王再慢慢欣賞你的琴藝與歌曲。”
猜測坐實,朝臣們震驚之外倒也略感欣慰。
雖是出身低賤的舞女,還是南人,但比起烏茲的世家敵將實在好過不少。只盼有了她這頭一個,交赤的後宮能日漸興盛起來。
席間奶娘來報,說大王子醒了,哭鬧不止,恐需君后安撫,烜合便藉機告退。
夜宴結束,宦官請郝緒齊示下擺駕何處,畢竟郝緒齊雖留下了舞女蕭瀟,但君后那邊……
郝緒齊坐於大殿旁側小廳中用茶,目光有些迷離,又有些糾結。
“去跟君后說,孤王今晚不陪他與王子,讓他不必等了。”
“……是。”
宦官在滿心震驚中退下,大王這……真是轉性了么?
不多時,宦官回來複命,尚未開口郝緒齊便先問:“君后如何說的?”
宦官十分難堪,“君后他……”
“如何?”
宦官跪倒哆嗦,“奴才去的時候,君后已經歇息了。奴才不敢打擾君后,便問了上夜的,說是君后回宮哄好了大王子,便……直接歇息了。”
郝緒齊下意識捏緊拳頭,才剛剛平息了幾分怒火又被勾了起來。
他原本的想法是,先這樣跟烜合說,試試他的反應。若他能服軟,或者吃醋生氣也好,只要他介意,只要他心中仍有自己,那便去哄哄他,再認真地跟他談談。
誰知他卻……
郝緒齊吸了口氣,起身,“擺駕回宮,傳蕭瀟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