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童子鬼母，九龍封魂

這一路上沒有再見到青蛇雕塑，甚至連個鬼影也沒看到，周小蝶嘴裏不停嘀咕，和尚耳朵聰敏聽得分明，卻是這個小氣的女生在罵自己，不由苦笑連連。

不知轉了多少個彎道，眼前終於出現一扇朱紅大門，門面上畫著一些古怪文字。和尚雖然不認得那些字，卻覺得有些熟悉，不由多看兩眼。周小蝶卻推門走了進去，和尚怕她受到傷害，也連忙閃身進去。

門的這一邊是一個巨大的廳子，廣場大小，四面石牆，牆壁頗為乾淨平整，每個牆角都有一尊青蛇雕，四對眼睛冷冷的看着他們。周小蝶正欲貼道符，卻被和尚拉住衣袖，不耐道：「死禿頭，又怎麼了？」

「有東西。」和尚努努嘴。周小蝶抬眼看去，只見大廳中央坐着一個一兩歲的小孩，穿着一個小肚兜，皮膚雪白，粉嘟嘟的，甚是可愛。那小孩眨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們。

「好可愛的鬼娃！」周小蝶眼睛一亮，喜道，「養一個鬼娃倒也不錯！」說著，舉步向那小孩走去。

聶和尚一把拉住她，道：「這座大廳是通道的盡頭，為什麼沒有看到原先的鬼魂，反而只有一個小娃娃在這裏？」他沉聲道：「這裏既然是厲鬼自相殘殺之所，一個鬼娃能夠活到現在，難道不反常嗎？」

「你的意思是……」周小蝶看了看那個可愛的小東西，皺眉道，「他就是被圈養的那隻百年厲鬼？」

「先前被捲入這個通道的鬼魂，極有可能都被他吃了！」那小孩嘴裏咿呀咿呀，向他們爬了過來。和尚脫下袈裟，道：「這是由我爛山寺歷代住持佛法加持過的木棉袈裟，可以抵擋一時，你去封印陣眼！」

周小蝶也不廢話，立刻向牆角跑去。那隻小鬼爬行速度頓時加快，比成年人奔跑速度還要快上三分，奶聲奶氣的叫道：「媽媽！」周小蝶聽了他這話，打了個踉蹌，險些跌倒。

和尚長長吸了口氣，身影一閃，擋在他面前，袈裟一抖，周小蝶貼在上面的數十張驅邪符如子彈一般射出，無一遺漏的貼在鬼娃身上。鬼娃頓時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和尚送了口氣，心道：「道家果然有獨到之秘！」他突然打了個冷戰，一股陰森森的涼氣從腳底板衝到頭頂，只覺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粘稠起來，彷彿浸泡在血漿之中。

鬼娃身上那數十道靈符，由黃變黑，一張張脫落下來，露出一張老年人佈滿皺紋的臉。那鬼娃站了起來，蹣跚的向和尚走來，張着小手，用蒼老不堪的聲音道：「爸爸，抱！」幼小的身軀，蒼老的面孔，詭異的聲音，讓和尚毛骨悚然。

「害人的東西，留你不得！」和尚暴喝一聲，袈裟脫手飛出，如同冉冉紅雲，罩向鬼娃。鬼娃顯然對木棉袈裟很是忌憚，迅疾無比的躲開，哪知迎面卻飛來一隻大腳，踢在他肚子上。鬼娃慘叫一聲，炮彈一樣飛出，鑲嵌在牆壁上。這牆壁是石頭砌成，堅硬堅固，此刻卻凹下一塊，向外輻射出一道道淺淺的裂紋。

聶和尚自從修鍊虛空藏大手印，體內真氣越來越勝，**的力量也更是強悍，他的真氣包容佛法，故而能一腳踢中鬼娃，而不是從虛影中穿過。鬼娃身體破碎，腸子流了一地，牆壁上塗滿污血。和尚見了這幅慘狀，心中惻然，暗道自己出腳太重。

鬼娃屍體的碎屑緩緩蠕動，向一處靠攏，一塊疊加一塊，把腸胃包裹在中間。污血也流向牆壁凹處，發出汩汩的聲音。不一時，鬼娃毫髮無傷從凹處跳了出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和尚謹慎的盯着他，緩緩接近，他敏銳的覺察到這個娃娃有些古怪，體內充斥着恐怖的靈力，但是實力卻很微弱。如果他能發揮百分之一的實力，就會變成一個相當恐怖的存在。

這個充滿危險卻顯得無害的鬼娃，膽怯的看着和尚，突然低聲道：「媽媽，打他！」

和尚心中一凜：「難道還有另一個厲鬼？」這時，周小蝶已經封印了東南西三處陣眼，只剩下北方，叫道：「和尚，你解決他，只要找到第九青蛇，咱們就可以出陣了！」

和尚實在不願意再次動手，因為他突然察覺身邊的靈力越來越濃厚，這種靈力並非天地靈氣，而是鬼魂獨有的力量，陰狠、血腥、狂躁的力量。這力量的來源正是那個鬼娃娃！

只見鬼娃那張蒼老的臉上，突然多出一隻眼睛，眼珠全是白色，沒有黑色瞳孔。緊接着更多的眼珠從他臉上冒出來，彷彿生了麻疹，一個接一個，佈滿整張臉。

周小蝶此刻已經封印最後一座青蛇雕，扭頭看來，不由打個冷戰，呆了一下，叫道：「和尚閃開！」說罷，桃木劍一指，五道靈符從袖子裏嘩啦啦飛出，如同五隻歡快的黃鸝，成五角形落在異變的鬼娃身邊。周小蝶左手捏着一個奇怪的手訣，在桃木劍上飛快一劃，一團火焰從劍尖飛出，落在符上。

那道符滋啦燃燒，分出兩條細細的火蛇，綿延向前，引燃另兩道符。五道靈符都已點燃，兩兩之間有火線相連，畫出一幅等邊五角星，將厲鬼困在中間。

「三昧真火？」和尚悚然動容，他早已聽說道家有一門絕技叫做三昧真火，是空中火、木中火、石中火，無物不燃，無物不焚，甚是厲害。那道符屬木質，道符下是石板，火在空中，正符合三昧真火的特徵。

那相連的火線越來越粗，漸漸燒到厲鬼身上，只聽滋滋啦啦的烤肉聲，空中迷漫着陣陣腥臭氣，催人作嘔。鬼娃吱吱亂叫，突然脖子上冒出八個黑乎乎的腦袋，沒有眼耳鼻，只有一張大嘴，碗口大小，利齒交錯。八個頭顱各自張開大嘴，向外噴出一股污水，身上的火頓時熄滅。

那八個頭顱接連吐口水，終於將火勢熄滅，磔磔怪笑。

「三昧真火怎麼會熄滅？」和尚瞠目結舌。

「笨蛋！」周小蝶氣急敗壞，飛快道，「姑奶奶如果會三昧真火，早已是元神期高手，消滅他還不是輕而易舉？」她一邊說，一邊將四個陶土罐擺放在四周，桃木劍接連點出，挑開蓋子。她速度極快，道袍翻飛，如同蝴蝶飛舞，眨眼間就做完這一切，道：「和尚，你趕快去找最後一座青蛇雕！」說罷，一道禁靈符籙從袖子裏飛出，貼在和尚腦袋上。

陶土罐經她木劍點過，裏面冒出氤氳白氣，散發朦朧光輝。罐中有一股極大的引力，將鬼娃娃向罐內拉扯。此刻那鬼娃已經不能算鬼娃，只見他身上人體肢節不停長出來，一條腿摞着一條腿，一條腿壓着一條腿，層層疊疊，腿上長腿，手上長手。他吃掉的鬼魂並沒有被分解成為靈力，而是肢解成一塊塊。現在這些肢節一個個從身體中長出來，漸漸形成一個女人。一個高達三四丈的女人。

她的胳膊由無數條胳膊組成，有老年人的手臂，也有年輕人、孩童的手臂，男女都有。有的粗壯，有的瘦弱，有的白皙。她的腿也是如此，甚至肚子也一樣，身上不着一物。她的頭由無數個頭顱組成，每一個頭顱外面都貼着一張臉，表情各異。喜怒哀樂，恐怨悲笑，醜陋的，美麗的，俊俏的，慈祥的，組成一副百面鬼母圖。

這才是厲鬼的完整形態，童子鬼母！

九龍封魂陣設在三百六十多年前。那時正值滿清入關，頒佈削髮令，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遭到漢人強烈反抗。清軍攻打未央八十天，才攻破城池，羞怒之下，下令屠城。據《中國通史》記載，清軍軍令是「滿城屠凈，然後封刀」。「大砍大殺了三天，被屠殺者達十七萬兩千人，未死的老小僅有五十三人。」漢人之血性剛烈不屈，不可不謂驚天地泣鬼神！

經此一戰，滿清與漢人在此地的死亡人數，高達三十萬，白骨盈野，鬼火飄忽。當時的隱江湖生怕厲鬼橫行人間，派人前來收魂，哪知那人卻別有用心，設下這九龍封魂陣，作煉鬼之用。

兩百年後，此地又遭兵災，日軍入侵，比滿清更狠更凶，建立七三一部隊，用中國人血肉之軀，做生化實驗，用以殘殺國人。這七三一部隊所建醫院，正是在九龍封魂陣上方，而後日軍投降，此地改建后再次作為醫院面世。從此，橫死的靈魂，源源不斷向童子鬼母提供食物。

那童子鬼母生前原是一個帶着兩歲孩子的少婦，遭遇兵禍慘死，本身怨氣就重，又被那人用邪法煉成鬼仆，吃掉的第一個靈魂就是她的兒子，因而怨氣衝天，恨天恨地恨蒼生。將她煉製成鬼仆的那人又在此地布下九龍封魂陣，將她困在其中，每逢月圓之夜，便將周圍的孤魂野鬼吸納陣中，供她享用。

那人陰險無比，在童子鬼母身上設下禁止，抹去靈慧魄，讓她神智全消，再封印中樞魄，以至於她吞下的鬼魂無法轉化為對應的法力，才變成這種形態。

童子鬼母雖然靈慧魄被那人抹去，但是母性天存，還是記得自己的兒子，於是常常變化成兒子模樣。此刻她吃痛，再也忍耐不住，現出真身，要與兩個入侵的人類拚命。

周小蝶看到她這幅模樣，大眼睛眯成一條縫，眼皮亂跳，突然撒腿就跑，叫道：「和尚，這鬼交與你來處置，我去找第九青蛇雕！」

此刻聶和尚已經找到第九陣眼，聽到這話，道：「陣眼在天花板上！」佈陣那人心思巧妙，將九龍封魂陣布成菱花圖案，主陣眼藏在中心，只要主陣眼不破，九龍封魂陣不破。周小蝶抬頭看去，只見一座青蛇雕倒懸在空中，毒液倒滴向天花板。這一座青蛇雕比原先見到的大了十餘倍，一座便可以維持整個陣法運行。

周小蝶袖子一抖，一道靈符飛出，貼在自己胸前，先天一氣沖入靈符內，頓時激發符籙上古怪文字的神奇威力。這一道符在道家叫做「力士符」，激發力魄和氣魄的潛能，堪比以一敵萬的武林高手。

周小蝶身子一扭，飛起三丈高，腳尖輕輕一點，陷入石壁之內，而後身子再次飛起，雙手插在天花板上。堅硬的石頭在她手中，如同豆腐一般。

和尚目眩神怡，讚歎道：「小蝶道友，好本領！」

周小蝶撇撇嘴，心道：「小和尚，姑奶奶要對不住你了！待會封印第九青蛇雕，門戶大開，老娘可沒時間救你，保自己的性命要緊！」

那童子鬼母似乎覺察到危機，一聲凄厲長嘯，四肢踞地，飛速爬上石壁。她手腳連動，構成身體的軀幹如齒輪一樣瘋狂轉動，極其噁心。

和尚想起職責，大喝一聲，跳將起來，落在鬼母頭頂，手腳齊動，踢飛打爆無數頭顱。鬼母怒吼連連，揚起手臂，巴掌方圓一丈大小，一下將和尚扇了下來。

周小蝶聽到和尚的慘叫，心中一痛：「和尚，我出去後會給你燒香的……」這時，她聽到一個古怪的聲音：「莎縛昂——」整個大廳都顫抖起來，彷彿一個巨型猛獸正轟隆轟隆的奔跑，劇烈的振動幾乎將周小蝶抖下來。

周小蝶緊緊貼在天花板上，扭頭向下看去，腦袋中猛然一片空白。只見那下方，一隻長有七顆頭顱的眼鏡王蛇，正死死的咬住童子鬼母龐大的身軀，將她從牆壁上拖了下來！鬼母手腳不住砸向蛇頭七寸，但那蛇頭眾多，五顆頭扯住她的四肢、頭顱，剩下兩顆蛇頭高高揚起，脖子扇形張開，如同迷人的眼睛。而真正的蛇眼瞳孔倒立，閃着奪目的光彩，冷冷的看着鬼母。

那鬼母慘叫不已，突然肚子上生出兩隻手來，捏住蛇頭。舍沙龍吃痛，七頭齊甩，兩隻怪物轟然撞上牆壁，將石壁砸開兩個巨大的窟窿。

周小蝶被這巨大的振動弄麻了手腳，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她身子輕輕一扭，向前平行飛出數丈，恰恰落在第九青蛇雕之上，晃來盪去。周小蝶喘着粗氣，雙手捂住胸脯，小心肝砰砰砰跳個不停，暗道：「沒想到小和尚居然是個老妖怪，這次姑奶奶不救他，倒也心安理得！」她掏出禁靈符，貼在青蛇頭頂。

鬼母全身爆響，又生出十幾條手臂，趁機捏住舍沙龍七顆頭，剩下的幾條手臂如雨點般落下，砸在蛇頭上，發出陣陣箜箜的沉悶敲擊聲。舍沙龍長長的尾巴一卷，將鬼母纏了十幾圈，越勒越緊，將鬼母未曾消化的靈魂肢體如腸子般一段段勒出。

周小蝶正期待破除封印，陣法打開生門，只聽頭頂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抬頭看去，小女生頭皮發麻，叫了聲苦。這座青蛇雕乃青銅所鑄，重達數十噸，懸吊它的鎖鏈又經三百多年的歲月侵蝕，本就不怎麼牢固。兩隻怪物幾次撞擊，使它搖搖欲墜，而周小蝶正是徹底壓倒它的最後一根稻草。

女孩無奈的聳聳肩，眨眨眼睛，低聲道：「死定了……」那青蛇雕帶着女孩，流星一樣墜落下來，不偏不倚，正落在鬼母頭頂，砸得她昏昏沉沉，腦殼亂飛！

青蛇雕剛剛落下，天花板上就出現一個黑洞，旋轉不已，九龍封魂陣的陣眼卻是被破開了。周小蝶無暇管這些，因為出現在她面前是七顆巨大無比的蛇頭。

「和尚？」女孩嘴唇抖了抖，勉強笑道，「我再也不拖欠你的工資了，出去后就還你，求你不要吃我……」

中間那隻最大的蛇頭，吐出長長的蛇信子，蛇信交叉，如同紅銅叉子，冰冷的放在周小蝶的脖子上，輕輕托起她那張精緻的臉蛋。

周小蝶神情恍惚，只覺那雙蛇眼中並沒有凜冽的殺氣，反而溫潤柔和，就像和尚那雙讓人心安的慧眼。

「聶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