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上如朱陵府，下如哀生門
周小蝶看着懷錶的秒針，表情凝重，道：「十二點了！」這時，秒針突然停頓了兩秒鐘，然後又開始走動，周小蝶注意到這個細節，心中一凜，嘟囔道：「似乎有點不妙！」秒針的停頓是由於受到強大的生物磁場影響，而在停屍間這種地方，能發出如此強大的磁場，除了厲鬼還能有什麼東西？
「和尚，注意他們的眉心輪！」
聶小刀睜大眼睛，只見空氣一陣蕩漾，似乎空間突然起了波瀾，一個個朦朧的身影從裹屍布下緩緩起來，漂浮在空中。太平間裏共存放百餘具屍體，卻只有二十多屍體上空有鬼魂存在。他們中有的新死，還不適應鬼魂這個身份，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屍首。而一些老鬼則笑着向同僚打招呼，顯然是熟識。
和尚突然覺得，這些鬼魂才是世間最快樂的生命，他們無憂無慮，不知煩惱是何物，無生老病死苦的折磨，光陰再也不能在他們身上起作用了。
「沒有一個鬼的靈慧魄變成紅色。」和尚心中一陣輕鬆，道，「走吧，不要擾了死者的寧靜。」鬼魂們的靈慧魄沒有變成紅色，則說明他們還沒有殺死債主，吞噬靈魂變成厲鬼，看來周小蝶的推測是錯誤的。
「不可能，難道有人在我們之前來過這裏？」事實擺在眼前，周小蝶嘆了口氣，開始把降鬼的法器一件件塞會袖子裏，嘴裏不高興的嘟囔着。她觸到和尚的手臂，突然發現他胳膊僵住了，抬頭看去，只見和尚怔怔的看着一個鬼魂。周小蝶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那鬼魂一身警服，生得高大威猛，雄壯有力，顯然生前是一個幹練的警探。人死後，鬼魂會依照生前記憶，為自己做一身衣服，這個警察保留了他生前的樣貌衣着。
「你認得他？」
「警察局副局長，王富生。」和尚面無表情，喃喃道，「我與他有一面之緣，而且答應替他完成一樁心愿。」聶小刀大步走上前去，來到王富生腳下，雙掌合什道：「王施主，你有什麼遺願，請告訴和尚。」
周圍的鬼魂將聶和尚圍了起來，饒有興趣的觀察他，有的甚至大着膽子撫摸和尚的光頭。一個老鬼突然衝到他面前，做了個鬼臉，眼睛向前突出一尺，然後粘着血漿掉下來，接着耳朵、鼻子也統統掉了下來。
「噁心！噁心！」鬼魂們一鬨而散，捂住眼睛齊聲道。那隻老鬼見嚇不倒和尚，尷尬的笑笑，嘴裏沒有一顆牙齒，顯得頗為恐怖，把眼睛耳朵鼻子撿起來，塞回原處。
王富生緩緩落下來，伸出蒼白的右手。和尚猶豫一下，也伸出手來，與那隻冰涼的手握在一起。這時，他突然看到一幅幅奇異的景象。
他看到自己像一個幽靈，回到了一天前，附在王富生身上。那時王富生剛剛辭別和尚，開始調查鄭爽局長貪污的證據，一直到了深夜。那一條寂靜的大街，大街上抽煙的女人，凌厲驚艷的一指，霸道絕倫的一拳，他彷彿承受了王富生當時所有的痛苦。然後他看到了一棟摩天大廈，雙子大樓，在那大樓頂端，是四個金光閃閃的廣告字：榮升集團！
「王施主，小僧已經明白了，就算舍了這具臭皮囊，也要為你完成遺願！」和尚轉頭看向周小蝶，道，「小蝶道友，可有辦法將他們收起來，七月十五也好趕赴酆都，交與鬼卒，讓他們投胎轉世？」
「收鬼容易……」周小蝶目的沒有達成，心中頗為不願，道，「不過我這裏只有四件容器，哪裏能裝得下這麼多鬼魂？」道士收鬼的容器是陶土罐，她只帶了四個。
「明晚可不可以陪我來一趟？」和尚走到她面前，低聲道，「求你！」
周小蝶聽到他這聲哀求，心裏沒來由一軟，道：「好吧好吧，虧本的生意也做了！不過，你那一萬塊錢的工錢，就別想要了！」
「你是個好人……」和尚誠懇的說。
周小蝶微微一愣，心中苦笑：「好人？我這樣對他，他居然說我是個好人？真是個迂腐的和尚！」
兩人收拾停當，回身推門，都苦笑了一把：門已經從外面鎖上了。這年頭，就算是屍體也不安全，有些不法分子喜歡偷剛死之人的屍體，倒賣人體器官。
「在這裏過夜吧。」聶和尚盤膝坐了下來。周小蝶無奈地點點頭，也坐了下來，五心朝天，修鍊先天一氣。
「上如朱陵府，下如哀生門。超度三界難，經往原始磚。人生一夢中，榮華總是喜。浮生能有幾，貧富一般窮。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訶……」
周小蝶忍無可忍，睜開眼來，伸手就往和尚頭頂敲去，手伸到半途卻停住了。和尚一臉莊嚴慈悲，讓她不忍心下手。她四處張望，只見鬼魂們也都安靜下來，坐在各自的屍體上，側耳傾聽《往生咒》。
「雖然不能送他們進入輪迴血池，但是利用佛法洗去他們身上的怨氣戾氣，也是好的。」周小蝶暗嘆一聲，側臉偷看和尚，發現他其實不算丑，如果蓄髮，也頗為俊朗，心道：「為何同學們都叫他‘花和尚’，難道他人面獸心？我看不大像……」周小蝶捉弄之心又起，掏出柳枝，掛在光頭上，嘻嘻笑道：「聶和尚，你留着頭髮的樣子也不難看嘛！」
她話音剛落，柳葉突然枯萎，從和尚頭頂片片滑落。周小蝶微微一怔，掏出懷錶，只見秒針徹底停了下來。她嘴角翹起，喜道：「果然有厲鬼！」說著，右手又伸進袖筒里。
和尚也注意到了異狀，直起身來。停屍間裏的鬼魂們亂做一團，在空中飄來盪去，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太平間中央突然出現一扇朱紅漆油的木門，上面畫滿了陰森恐怖的文字圖案，攝人心魂。那扇木門突然打開，裏面是黑洞洞的空間，不知有多深。
「難道這門裏關着厲鬼？」周小蝶小心翼翼的抽出桃木劍，另一隻手卻緊緊拉住和尚，顯然頗為緊張。
那扇門裏忽然傳來一股引力，這引力似乎只對魂魄起作用，鬼魂們怪叫着，身體扭曲，被拉成線條，身不由己的投入門中。而周圍的事物，根本不受引力影響，甚至連空氣也沒有一絲波動。那門將所有鬼魂吞噬，咯咯吱吱緩緩關閉。
「走！」周小蝶趁門還沒關上，拉着和尚沖了進去。
兩人踏入門中，只見眼前並非想像中那樣黑暗，黃蒙蒙的燈光有些刺眼。面前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天花板上每隔十幾步就有一處老式的電燈，燈泡上是一個黑漆漆的蓋子，垂吊下來，隨着微風左右晃動。走廊左右兩邊有一些房間，門上都是日文，偶爾出現幾個漢字。透過門上的窗戶，可以看到房間裏有諸多醫學器材，不過樣式古舊，都是早就被淘汰的產品。
「如果我所料不差，咱們來到了一九三六年的七三一部隊駐紮的地方。」周小蝶四處打量，面色凝重道，「當然，這裏並非是真正的一九三六年，而是一隻厲鬼記憶中的一九三六年。」
和尚有些不了解，道：「你的意思是？」
「我們此刻在厲鬼的肚子裏，或者在他形成的空間中！」周小蝶一手冷汗，丟開和尚的手，在道袍上擦擦，道，「如果是在他的肚子裏，咱們還有活命的希望，如果在他形成的空間中，那就危險了。」
對於這點，和尚還是了解的。修道之人，如果想擁有空間，則他的修為必須達到元神期，將天魂或地魂納於體內。假如這裏是厲鬼的空間，那麼他就相當於元神期的高手，他們二人絕非對手。
「無論那種情況，咱們存活的幾率，都微乎其微！」周小蝶滿懷歉意的看着他，道，「和尚，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聶和尚心地善良，連忙道：「善哉，如果不是和尚貪財，答應做你的助手，小蝶道友也不會一人到此。如此說來，倒是和尚連累了你。」
「你真的這樣認為？」周小蝶眨眨眼睛，看到老實和尚點頭，笑眯眯道，「原先我還充滿內疚，打算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話，定不剋扣你那一萬元的辛苦費。既然你這樣說，那一萬塊錢還是不給你了，誰讓你連累我來着！」
和尚的臉頓時黑了，暗罵自己多嘴。
「給！」周小蝶從袖筒里摸出幾塊巧克力，遞給和尚道，「嚼幾顆，放鬆下心情，待會兒共赴難關！」
老實的和尚不疑有他，剝開包裝紙放在嘴裏，一股子香甜從口腔流進胃裏，和尚心裏舒坦多了。周小蝶仗劍前行，通道兩旁牆壁緩緩滲出鮮血，空氣中也瀰漫一股腥氣。
「好吃么？」
和尚點點頭。「哎呀！」腐女懊喪的說，「我忘記告訴你，巧克力的原料里有奶油！」她滿懷歉意，誠懇道：「對不起，害得你破了葷戒。」
和尚看了看她的眼睛，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裏都是狡詐，沒有一絲道歉的誠意。聶和尚暗嘆女人的心思比佛祖更難理解，道：「無妨，小僧早已破戒了，現在能不能算是佛家弟子，都難說得緊。」
周小蝶戲弄和尚的本意是緩和一下心裏的緊張，聽到他這話，倒有幾分好奇，道：「你犯了什麼戒？」
「殺戒。」和尚老老實實的說，「我吃了三個人。」
「撲哧！」周小蝶忍俊不住，踮起腳尖摸摸和尚的光頭，道，「你倒可愛，知道逗女孩子開心。我現在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叫你花和尚了。」
「我說的是真的！」和尚滿臉嚴肅，道，「我一口就吃了三個人！」
「咱們不爭這個，就算你吃了三個人吧！」周小蝶顯然認為和尚是在開玩笑，她的注意力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了。通道的轉彎處立着一座青銅雕像，一條盤作一團、蛇頭高昂的青花蛇。雕像做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甚至連鱗片也琢磨精細。那蛇滿嘴倒鉤，毒牙緩緩滴下一滴滴毒液，幾乎讓人以為是活物。那毒液落在地上，便化作青煙，在天花板下面流動。
周小蝶伸出桃木劍，接了一滴毒液，只見劍尖上冒出一股青煙，桃木劍竟然被腐蝕了一個小洞。她面色凝重，取出一張符籙，貼在蛇頭上，毒液便不再流淌。
二人又向前走去，都不再說話。前面轉彎處又是一座青蛇雕塑，與前面的一摸一樣。這一路轉了四道彎，遇到四處青蛇雕像，周小蝶一一貼上符籙。和尚見她不再嬉笑，也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周小蝶不說，他也不便詢問。
「前面應該還有五處青蛇雕像！」周小蝶再次握住和尚的手，她的手冰冷，道，「先前我的猜測是錯的，這裏不是厲鬼形成的空間，而是養鬼的空間！九龍鎖魂陣是竹山教的邪法，能將周圍的魂魄吸入陣中，而無論陣中的鬼魂靈力如何強大，也無法逃脫。竹山教用這種陣法圈養厲鬼害人，有些類似蠱術，將一群厲鬼放入陣中，讓他們自相殘殺，存活下來的就是最強的厲鬼。」
聶和尚對這些匪夷所思的法術了解不多，聽她說得如此恐怖，也不禁緊張起來，道：「這陣如此兇險？」
「九龍鎖魂陣倒不怎麼兇險，很容易就破了，先前我貼的禁靈符籙，就是為了封住陣眼，使它無法運轉。只要封住九個陣眼，咱們就能輕鬆逃出。不過……」周小蝶面帶為難之色，道，「兇險的是陣法裏面的東西。不知道這陣法設置了多少年，陣中的厲鬼吃了多少靈魂，如果僅僅是百年厲鬼，倒容易對付，就怕這九龍鎖魂陣已經超過百年的歷史了。」
周小蝶停下腳步，從袖筒里掏出一大堆道符，一張張貼在和尚身上，甚至連光頭上都貼了一張。她看到和尚清澈的目光正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白皙的臉蛋微紅，道：「你的法力低微，這次是我強行拉你來的，恐怕你的危險更大一些……」
兩人距離如此之近，和尚聽得到她的微微急促的呼吸聲，如蘭的香氣從她的小嘴裏傳來，讓和尚心神蕩漾，不由脫口道：「你真美！」
周小蝶滿臉嬌羞，嗔道：「人家哪兒美？花嘴的和尚，一點兒也不正經！」只聽和尚又讚歎道：「像佛祖一樣美麗！」周小蝶臉上的羞紅沒了，蹦起來狠狠在光頭上錘一下，冷哼道：「死禿子，待會姑奶奶去封陣眼，你去對付那厲鬼！」
「人家」變成「姑奶奶」，讓和尚摸不着頭腦，心道：「女孩子不都是愛美嗎？怎麼我誇她漂亮，反而生氣？」和尚下定決心，等出去之後，離這個喜怒無常的女生遠一些，他認識周小蝶不過一天時間，腦袋上就挨了不知多少下。
「還是我們家小雨施主好一些，溫柔體貼。」和尚跟在周小蝶身後，有些魂不守舍，心道，「不過說起來，那晚我稱讚小雨漂亮，她也是追殺我半個晚上。難道現在的女子，都不愛美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