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驚蟄3

第8章 驚蟄3

“又是你?”韓琅明顯語氣不善。

賀一九還是那副懶散的樣子,瞟了韓琅一眼,雙手放在地上撥拉着什麼。韓琅走近一看,原來這廝自己烤了一隻叫花雞,正在剝開裹在外頭的泥土和枯枝敗葉。雞肉香味撲鼻,弄得韓琅胃口大開,可理智尚在,面前這人的東西他一點都不想去碰。

“我還想問呢,你怎麼在這裏?”賀一九剝完了外殼,臟手在草地上隨便一擦,就撕了一條肉塞進嘴裏。韓琅的視線一直追隨着對方的手,直到賀一九把肉吞下肚了,他才方然醒悟,猛地抽開視線。

“我來辦案。”韓琅生硬地回答。

“是么,真辛苦。”賀一九嚼着肉,回答得含混不清。三下兩下解決了一根雞翅,他把骨頭一拋,端起酒罈用力灌一大口,“香!”

眼前的一幕令韓琅腹中飢餓的感覺愈演愈烈,連胃都開始隱隱作痛。這完全是一場耐力的考驗,韓琅眉頭擰死,嘴唇抿緊,手握成拳。賀一九再怎麼遲鈍,都能感覺到一股餓狼般如饑似渴的視線。

他偷瞄韓琅一眼,發現這人抽身欲走,頓時壞心眼地叫道:“餓啦?”

韓琅猛地剎住腳步,維持着這個將走不走的姿勢,掃過來一道陰冷的視線:“滾。”

“明顯想滾的不是我,”賀一九用哼歌般的語調說,“好久不見,也不敘箇舊?”

韓琅一張俊臉拉得老長:“我不逮了你,你就該慶幸了。”

“別這麼凶神惡煞的,我在路邊烤個肉,犯法了么?”

韓琅沒好氣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偷來的。”

“愛信不信啰,”賀一九笑眯眯的,將酒罈子對着韓琅晃了一晃,“他鄉遇故知,來一口?”

韓琅不想接,但賀一九執意往前送,酒罈子幾乎要塞進韓琅的胸口。酒香撲面而來,和上回不同,沒那麼辛辣,隱隱約約還有股甜味。韓琅心想喝點酒下去說不定就沒那麼餓了,到時候底氣也足些,就接過來,象徵性地抿了一口。

真甜!

“果酒?”他脫口而出。

“糯米甜酒,”賀一九微笑道,“自釀的。”

韓琅想數落他幾句,比如大男人喝什麼娘們唧唧的甜酒,比如這酒齁得慌,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再喝。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為太違心了。他真沒想過賀一九有這本事,說實話,他活了二十多年,真沒喝過這麼香醇的美酒。

“騙人的吧?”他哼了一聲,但底氣愈發不足了。

賀一九的嘴角揚得更高了,漸漸露出了幾分玩味:“酒都喝了,索性來嘗嘗爺的*?”

微妙的重音使得韓琅登時變臉。

“想哪兒去了你!至於么!”賀一九哈哈大笑,嘴裏的酒液差點噴了韓琅一臉。韓琅臉色愈發難看,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像個傻子。

肚子餓,脾氣暴躁,還被人笑話。韓琅的理智早就不翼而飛,解決問題的辦法只剩下一個--踹死他。

賀一九挨了兩腳就開始耍賴了,躺在地上嗷嗷叫喚:“官差打人了!草民冤枉啊,冤枉啊--”

韓琅被他煩得沒話講,抹了把臉,更覺得累了。賀一九馬上爬起來,沒事人一樣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臉賤兮兮的模樣問道:“打完了吧?”

韓琅沒理他。

“酒也喝了,打也打了,就坐下來歇會兒唄?”賀一九一屁股坐下去,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檔,“何必非得你死我活呢?”

韓琅板著臉一動不動,結果賀一九拽了拽他的衣擺,硬把他扯下來了。接着,一塊噴香撲鼻的雞肉遞到了面前:“嘗嘗?”

韓琅一瞟那人的手指,居然離眼前只有幾寸了,而且還有往前伸的架勢。嘖,肯定很臟。為了不被碰到,他才把那肉接過來,心想反正就是嘗一嘗而已,反正自己餓了。對,餓了,樹皮草根都能吃下去,這個算什麼?

結果一發不可收拾。肉味中參雜着樹葉和泥土的清香,鮮嫩多汁。而且賀一九特別配合,見他吃完了就塞了第二塊,韓琅這回猶豫了:怎麼辦?還吃么?

飢餓還是戰勝了理智。他唯一做到的,只是讓自己的吃相看起來漫不經心一些,但也僅此而已。幾塊肉下肚,賀一九把酒罈遞過來,他又忍不住端起來痛飲。胃中充實的感覺太好了,暖洋洋的,再看着那被撕得支離破碎的叫花雞,是怎麼都拒絕不了了。

兩人彷彿朋友一般,席地而坐,相對而食。賀一九瞧着韓琅那副漸漸繳械投降的模樣,眉梢揚起,滿眼是笑,忽然就勾住了對方的肩膀,將他往自己這邊拽了拽。

“吃了我賀爺的東西,以後可就是兄弟了。”賀一九意味深長地說。

韓琅嗤之以鼻:“你不就是為了這個么。放心,該逮人的時候我照樣逮。”

賀一九但笑不語。

東西很快吃完了,兩人開始共喝一壇酒。這會兒韓琅想起來了,斜眼望着賀一九,道:“對了,你到底來做什麼的?”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無非就是吃喝嫖賭,坑蒙拐騙。”

賀一九哈哈一笑:“吃喝你已經陪我做了,後面的嘛,你接着陪不?”

滿嘴胡言亂語。韓琅心想。

“行了,我瞧也差不多是時候了,”賀一九說著,站起身來滅了火堆,把空酒罈隨手一扔,道,“幹活去嘍。”

韓琅望了一眼天色,太陽剛剛有些偏西,約莫剛過申時,里正應該還不會回來。出於好奇,也是出於防備,他也站起來,跟上了賀一九的步子。

“怎麼,你還真陪?”賀一九似乎有些意外。

韓琅習慣性翻了個白眼。

兩人一直走到村子的中心--一塊方圓不過三十丈的空地,稀稀拉拉的豎著幾棵榆樹。賀一九選了一處樹蔭,隨即用力抖開一張藏青色的墊布,在地上鋪平了,又翻出許多瓶瓶罐罐,整整齊齊擺了一堆。

韓琅可算看懂了,賀一九這回不看相了,竟做起江湖游醫的生意來了。說白了就是赤腳大夫,本着“治好就行治不好拉倒”的原則,專門給鄉下人看病的。果不其然,賀一九又從行囊里翻出個幌子,上面寫着“專治各種疑難雜症”,手裏則拿着銅鈴,這會兒已經“叮叮噹噹”搖起來了。

“祖傳秘方,包治百病--腫瘍、潰瘍、痢疾、傷寒、風病、血癰,五癆七傷,咳嗽氣喘,陽痿陰虛,百治不爽--”

銅鈴叮噹作響,隨着吆喝聲傳遍村頭村尾。韓琅聽得差點沒掀了他的攤子,這未免喊得太誇張了點,京城的御醫怕都沒這個本事!或許是覺察了他的怒火,賀一九扭過臉來呲牙一樂,招了招手道:“看你也閑着,過來給我當個托兒。”

“滾!”

賀一九見他不過來,清了清嗓子,又吆喝道:“彈打無名鳥,病治有緣人了哎--”

“你到底做哪一行的?”韓琅厲聲打斷他。

“什麼都做,”賀一九懶洋洋地笑,“算命、游醫、雜耍、匠人,早些年也混過丐幫,當過小偷,替人討債,或者劫個道什麼的。總之,除了沒賣過屁股,賀爺我算是把下九流干全了。”

韓琅聽得直皺眉頭:這得什麼天生的流︶氓地痞才能混到這種地步,還當件自豪的事往外說啊!

“要讓我見你坑了人,就牢裏見吧。”韓琅冷冰冰地回答。

“你怎麼肯定我會坑人?”賀一九擺了擺手,“從你上次遇到我開始,我哪次用的不是真功夫?”

韓琅瞪他一眼:“別告訴我你真會治病。”

賀一九又笑出聲,扯了韓琅一把,把人拽來面前坐着,手順勢搭上了對方的脈。韓琅不知道他又想玩什麼貓膩,滿臉防備的表情。

“嗯,你這脈象吧……”

“怎麼?”韓琅掃過去凌厲的一眼。

“按之流利,圓滑如按滾珠。”

“所以呢?”

賀一九笑得如同二月春風:“四個月了吧?”

韓琅的表情凝固了。

火藥桶爆炸之前,賀一九話鋒一轉,正色道:“不逗你了,伸舌頭出來看看?”

韓琅伸手就要揍,賀一九連忙躲開,喊起來:“哎哎哎--真不鬧啊,聽話!我就說你這暴脾氣,一看就是飲食無常,作息不定給鬧的!肝胃不和!”

韓琅停下了動作,惡狠狠地瞪着他:“少來這套。”

“嘖,明明是你問我的,說了你又不信,”賀一九埋怨道,見韓琅打算抽劍了,忙換成好聲好氣的架勢,“這麼說吧,你是不是時常腹痛,有時候連肋骨一帶都燒得慌?而且一旦飢餓,脾氣狂躁難忍,但飽腹之後又煩悶想吐,手腳冰涼?”

韓琅面色陰沉,一言不發,看得出他默認了。

賀一九拍拍他的肩膀,道:“舌頭伸出來看看?”

韓琅推開他的手,卻聽話地伸了。

“行了,沒錯,”賀一九滿意地眨了眨眼,“回頭給你開副平胃散,每天吃飯前服一劑。平時記得不要動怒,要實在腹痛難忍,用酒調了生薑外敷,好得快。”

韓琅很久都沒有說話,就這麼僵坐着不動。賀一九一副“瞧這笨蛋”的笑模樣,手又勾着對方的肩膀。忽然韓琅回過頭來,四目相對,賀一九噙着笑,就見韓琅眼裏的怒意漸漸退下去了。

“這回信了?”

“再說吧。”韓琅冷言道。

賀一九歪着頭掃了他一眼,不知為何,韓琅瞬間就被那對眸子牽得走了神。即便賀一九長得男人味十足,那對水青色的眸子依然具備勾魂攝魄的魅力。尤其陽光一照,流轉之間皆是掐得出水來的艷,卻又有種說不出的高貴優雅。

難怪這麼多人喜歡胡姬。韓琅心想。這胡人的眼睛,實在令人難以招架。

賀一九沒意識到他在發愣,正要吆喝,就見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激動地沖了過來:“神醫!神醫你剛才瞧病我可全看見了!太神了!救救我們老爺吧!”

韓琅立刻回過神來,先是一激靈,然後氣得恨不得扇死自己:好啊,你剛才的氣勢丟到哪裏去了,折騰大半天,還是變成人家的托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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