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驚蟄4

第9章 驚蟄4

賀一九沖韓琅拋了個“大魚上鉤”的眼神,立刻和那小廝搭上了話。韓琅站在原地猶豫再三,還是沒跟過去。一是他有正事要辦,二是他怕自己再跟着賀一九,又被氣得想抽出劍來剁了他。

沒走出多遠,賀一九的聲音就飄過來:“村東頭是吧?成,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還要收拾?又不是相親。韓琅冷笑一聲。那兩人還說著什麼,他已經不想聽了,加快了步子早早離開了這塊空地。

天色近晚,黃昏的霞光如火般蔓延,村子卻暗沉一片。大多數人早早歇息,不會像城裏人那般浪費寶貴的燈燭。韓琅又去了一趟里正家,對方剛回來不久,道明來意后,里正立刻翻出戶籍簿子來看。兩人找了半天,可算找着了那個叫馬有義的報案人。

“哎喲,我想起來了,”里正指着名簿叫道,“這人啊,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早些年就出村了。後來好像是犯了事,被抓了,罰他十年勞役,就被押回來修水壩了。”

“去年塌的水壩?”韓琅問道。

“對對,後來水壩修成了,又不知道上哪兒去嘍。”

“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兒么?”

里正撓了撓頭:“他爹以前是樵夫,所以不住咱們村,住在鶴山裏頭。現在他家只剩他一個了,不知道是不是還住在原來那地方。”

韓琅沉吟片刻,又道:“他這些年都沒回來過?”

“沒有,要你不提,誰還想得起這個人。”

看來只能去山上找找馬有義的住所了,也不知道他還回不回家。韓琅告別了里正,再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摸黑進山絕對不是一個恰當的選擇,當務之急還是找個地方住下來,有事明天再說。

之前他就留意過,村子中央有家小鋪子,樓下經營飯館,樓上應該可以住人。韓琅過去的時候,一整條街也只有這裏還亮着昏黃的燈光,門邊的搖搖欲墜的幌子依稀寫着“客棧”二字。韓琅登上石階,這時他忽然聽見房子裏有人在談笑,應當是一男一女,而且男的聲音無比耳熟。

韓琅臉色一暗,皺着眉敲了敲門。

來應門的就是那個女人,三十歲上下,長得還算美貌,眼眸里透着一股風情,一看就不是出身於良善人家。這人似乎沒預料到會有人來,愣了一瞬,才懶洋洋地詢問:“住店?”

韓琅說是。

“就一間房,”女人將手□□頭髮捋了捋,“要麼你們將就一晚,要麼你們出去一個。”

韓琅越過她望向屋內,嘴角抽了抽。果然不出所料,那個“你們”指的就是他和賀一九。

賀一九好像換過衣服,拾掇了一番,還像模像樣地梳了個髮髻,耳鬢那堆花花綠綠串珠也不見了。這會兒他瞟了韓琅一眼,然後笑吟吟地走向那女子,順手勾上了她的肩膀:“別那麼薄情嘛,鳳仙兒,我可以和你擠一屋,你說可好?”

被喚作鳳仙兒的女子嬌嗔一聲,軟軟地推開了賀一九:“臭男人,誰答應你了。”

韓琅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心想這女的八成就是做暗娼的,這對狗男女倒也挺搭。

“你到底進不進來,”那女人看着還站在門口的韓琅,神色有些不耐煩起來,“不住就別站這兒晾風,屋裏好不容易攢點熱氣,都跑光了。”

賀一九噗嗤一聲笑出來。

韓琅蹙眉,這店本來就夠破的,可能比里正家裏還破。桌子烏黑油膩,牆面也結着厚厚一層垢,屋裏只有一盞顫顫巍巍的燈,照得每個人的臉都晦暗不清。正想着,賀一九忽然沖他揮揮手,笑道:“這得委屈韓大人了。”

語氣雖然沒有諷刺的意思,但韓琅還是覺得不爽。鳳仙兒略有些意外的看看他們兩個:“認識啊?”

“嗯,認識。”韓琅簡潔地說。

這回輪到賀一九意外了,深沉地瞟了韓琅一眼。韓琅沒理他,倒是那女人“嘖”了兩聲,弄得韓琅有些不舒服,忍不住道:“你是老闆?”

“怎麼,不像?”鳳仙兒冷笑一聲,“這店就這樣,你愛住不住。”

說罷,她輕哼一聲,扭着腰找賀一九去了。韓琅瞟了瞟外頭,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村裡也不可能還有別的住處。沒辦法,他提着行囊走了進去,鳳仙兒正笑嘻嘻地替賀一九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塵,似乎有故意無視韓琅的意思。韓琅也不知道自己哪兒得罪這女人了,可能是暗娼對官家人天生的敵意吧。

至於賀一九,反正不是一類人,韓琅也不想管他。

“在樓上。”到底還是賀一九幫他指了條路,他點了點頭,就踩着破破爛爛的樓梯上去了。果然只有一間房,孤零零地放了一張床榻,窄得轉身都困難。上面墊的被褥摸上去還是潮的,散發著一股霉味。

算了,好歹能遮風擋雨。韓琅安慰自己,把東西放下就躺了上去。這會兒他才想起老闆娘剛才說的話,賀一九會住上來么?

肯定不會。

閉了眼,卻睡不着。屋子隔音相當糟糕,就像在一間四面通透的倉房似的,樓下的聲音毫無阻礙地傳了上來。

“擺什麼官差派頭,嘖,瞧他那清高模樣,就沒把咱倆放在眼裏。”

是那鳳仙兒的聲音。

“咱們不是剛認識,這麼快就成自己人了?”賀一九雖然笑着,語氣卻有些怪,感覺沒有他平時那種玩味的調子。

“哎喲,死開啦--”

韓琅不想聽他們打情罵俏,可沒辦法,他聽得一清二楚。

“你還沒說,你是做什麼的?”還是那鳳仙兒,嬌滴滴的。

“我啊,就是個看相的。”

“是嗎?我看你不像呀,你不是騙我的吧?”

他八成就是騙你的。韓琅不快地想。

賀一九的語氣懶洋洋的:“就剛才那人,長得挺俊的,神采奕奕,性格也不錯。這種人對誰都好,也不記仇。不過你看他眉骨凸起,肯定思慮過度,愛亂想。耳垂厚,兩腮偏窄,說明他有福氣,但官運不太好。還有那薄唇,看着是好看,可惜姻緣怕是要一波三折嘍。”

韓琅聽得一肚子火:這都什麼跟什麼!用得着你說三道四么!

“我瞧他,就是一個道貌岸然,”鳳仙兒哼笑道,“你老提他幹嘛,也不提提我。”

“行啊,”賀一九嗓音低沉,韓琅幾乎能想像出他那欠揍的表情,“那我給你看看……”

後來還說了些什麼,韓琅就聽不清了,只聽見鳳仙兒一聲比一聲浪的嬌笑。再過片刻,就是“蹬蹬蹬”的腳步聲,這兩人回房了吧?也好,免得擾人清夢。

他翻了個身,打算睡了。

沒想到的是,剛剛醞釀出睡意,韓琅就聽到房門吱嘎響了一聲。一陣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傳來,韓琅剛摸到床頭的劍鞘,就感到床榻突然一沉,一個身子猛地栽了上來。

一側頭,昏黑的光線里,勉強能分辨出賀一九的輪廓。

韓琅皺了皺鼻子,忍不住往牆角的方向挪了幾寸。地方太窄,他已經儘力了。還好賀一九身上沒有那種腥膻味,應該是沒搞成。不知道為什麼,韓琅突然覺得有些幸災樂禍。

“阿琅啊,咱哥倆將就一晚,房費我就替你出了。”賀一九說著就往韓琅背上貼,一雙手特別不老實,勾住了他的腰。

韓琅用力踹了他幾腳,冷冷道:“誰跟你是哥倆,找你那鳳仙兒去。”

屋裏響起一聲悶聲悶氣的笑:“我找不找她,你管這麼多作甚?”

韓琅不吭聲了,不想跟賀一九浪費時間。以前辦案的時候什麼苦頭沒吃過,這人愛躺不躺吧,自己明天一早還得進山呢。

旁邊的賀一九又動了動,這回老實多了,沒有再纏過來。幸虧他身上聞着不臭,衣服上有股井水的青苔味。說到井水,韓琅覺得里正媳婦說的那事聽起來略有些玄乎,有機會應該徹查一下。也不知道馬有義能不能找到,如果報案人都沒了影,這案子肯定是沒法繼續了。

他當初算是賭着氣出來的,可不想灰溜溜的回去。

正胡思亂想着,卻聽見賀一九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傳染,韓琅將眼睛一閉,竟然也沉沉睡去,而且一覺睡到了大天亮,夢都沒來得及做一個。

這時候,村裡不少人已經下地幹活了,連老闆娘都不見了蹤影。想着賀一九說他付了房錢,韓琅就沒多等,收拾東西出了門。早春天涼,太陽還在屋檐處垂掛,投過來的陽光都帶着絲絲涼意。韓琅即便穿着官服,依舊感到冷颼颼的,禁不住把領口拉得更嚴實些。

剛走出沒多遠,就見賀一九從一條巷道中閃了出來,拋給他一個什麼東西。他穩穩地接住了,是個燒餅。

“三文,記得給錢。”

韓琅差點脫口的謝又咽了回去,光禿禿的什麼餡兒都沒有的燒餅三文?這廝肯定多要了。

他懶得理論,掏出三文扔了過去。賀一九嘿嘿一笑,腳步像抹了油似的滑到韓琅跟前,手一揚,一個沉甸甸的煮雞蛋掉進了韓琅的口袋。

韓琅冷眼以對。

賀一九哼着歌,身上已經回歸那副弔兒郎當的打扮,臉上一副“爺賞你的”笑模樣,甩着膀子走了。

由於賀一九三番五次的流︶氓行徑,韓琅的思路總是被打亂,半天沒辦法集中精神。後來他進了山,滿目翠綠,空氣清新,這才讓他找回了原本的狀態。馬有義的住所還不算太難找,沿着土路一直走,總能看見一些痕迹。順着一路摸索,沒多久他就找到了一幢堆滿柴禾的林間木屋。

可是裏頭似乎沒人住,積了厚厚一層灰。這一路上也沒有一個可以打聽的路人,還真有些難辦。韓琅繞着屋子走了幾圈,在牆根處蹲下來,用手摳了摳。接着他把手指放到眼前細細一看,神色頓時變了。

有血跡。

還很新,不會超過一天。但這也不一定是人的血,說不定是兔子或者野雞之類的動物。韓琅循着血跡走了幾步,發現線索很快就斷了。不知道是止了血,還是被因為各種自然或者不自然的原因抹消了。

自己會不會太多疑了?

再看這房子,似乎也沒這麼簡單。傢具蒙了一層灰,但是柜子上卻有胡亂抹過的痕迹,像是有人進來過,但沒管別的,純粹是為了翻東西。外頭的土路上兩個相當模糊的腳印,更多的已經看不清了。韓琅試着用自己的腳擺了同樣的動作,那人應當是身子向外,腳在地上猛地蹬踏了幾下,而且可能是因為沙土較滑,他一開始沒成功,重複了一次,所以把地上的腳印刮花了。

“倒像是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踉蹌着往外逃一般。”韓琅摸着下巴,自言自語道。

“什麼東西?”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韓琅嚇得冷汗都出來了,扭頭一看,又是賀一九那張欠揍的臉。這回他直接揍了,一拳打過去,被對方眼疾手快地接下了。

“你來做什麼?”韓琅語氣不善。

“來研究姓馮那財主的病情,”賀一九答道,見韓琅一臉不相信,又解釋說,“老頭子十天前出來踏青,說在前頭那河邊見到龍了,回去以後就病了。皮膚紅腫潰爛,而且高燒不退,眼見着就不要行了。”

“所以,你有辦法治?”

“儘力而為唄,”賀一九用哼歌一般的語調道,“治不好那就是老天註定,礙不着我什麼事。最多掙不到銀子。”

韓琅哼了一聲,拔腿就走。結果賀一九還跟着他,彷彿郊遊一般,時不時就指着一株盛開的花或者一隻躍過的松鼠,吵吵嚷嚷的叫韓琅去看。

韓琅一開始還煩他,後來漸漸就習慣了,氣氛也從一開始的尷尬變得輕鬆起來。因為賀一九把馮財主的事情說的差不多了,然後老纏着韓琅問東問西,韓琅一時沒忍住,把自己調查的事情也透露出來。

賀一九眨眨眼:“沒想到你還挺有腦子的,要是我,肯定不會去研究別人的腳印。”

韓琅略有些自滿,道:“那是自然。”

“哎喲,奉承兩句你還真當回事了。”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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