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蟄2

第7章 驚蟄2

天色晴好,春光瀲灧,滿目一片蔥綠。棋盤般縱橫交錯田埂旁邊,滿樹梨花正迎着舒朗的陽光粲然綻放。微風拂過,無邊無際的碧空彷彿都被這一片瑩白照亮了。韓琅也不由得停下步子,在這明媚的□□中深深吸一口氣,胸腹中強烈燃燒的情感甚至讓他有一種吟詩的衝動: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可惜他文采一般,早年讀的鬼怪故事比正經書都多,想起了前一句,卻再也想不起后一句。不知為何,眼前浮現出另一幅畫面:身着官服的父親,手裏搖着一把宣紙做的文人扇。夕陽西陲,草叢中的蟲子叫得正歡,還是孩童的韓琅從牆上翻下,手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隻雛燕,驚喜地叫道:“還活着!還活着!”

父親微笑,臉上已有病容。韓琅只記得他把手搭在自己額上,輕言道:“把這本詩文背完,再教你搭燕子窩。”

燕子窩究竟有沒有搭好,詩文有沒有背完,韓琅已經記不清了。父親是晚春走的,由當時的時間算起,估計也就是兩三個月之後。想到這裏,他微微嘆了口氣。眼下再好的□□也只能喚起他的感傷,曾經是父親教自己讀書習字,父親一走,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那點文墨,也隨着歲月的流逝漸漸乾涸了吧。

至於母親……

他苦惱地搖了搖頭,對她的印象,還是兒時練功被罰站居多。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他家卻偏偏反着。母親一身武藝,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卻看上了他父親這個武功平平、喜好讀書寫作的縣尉。父親病倒以後,她又四處奔波尋找良藥。定然是父親的病擾亂了她的心緒,一貫飛揚跋扈、堪稱女中豪傑的她,最後卻意外死在南疆的毒潭之中。

一群麻雀慌亂地撲扇着翅膀從眼前飛過,把韓琅的思緒從過去硬拉了回來。他又嘆了口氣,繼續前行。不知為何,今天的天空比以往嘈雜很多,成群結隊的麻雀“呼啦啦”地亂飛,引得他駐足觀看。或許是身份和經歷使然,他心思比一般人細緻,想得也多,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疑惑。

循着鳥兒飛來的方向,剛走了一段路,就聽到有樂聲傳來。空氣里也開始瀰漫一股濃郁的草藥味,他略一皺眉,斷定是艾草的味道。

應當是一群鄉民在驅瘟神吧。

走近一看,果然如此。田間空地上燒着成捆的艾葉,鄉民帶上五彩斑斕的面具,由一個巫師模樣的人帶頭,十幾個人圍着火堆又唱又跳。他們口中的唱詞是一種歷史悠久的咒語,韓琅大致知道意思,無非就是祈禱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瘟神不要到來。

驚蟄前後,天氣轉暖,萬物復蘇,最容易爆發春瘟。艾草本身也有治病的功效,就是氣味嗆人,難怪這附近的鳥兒紛紛躲避,要飛慢了,搞不好就被熏得找不着北了。

韓琅忽然想起狀紙里寫的火災,上面說是有人故意縱火,但春季又是為了耕種,又是為了驅瘟,點火情況太頻繁了,因此也很容易引發意外。正思索着,忽然聽到身邊有動靜,他驀地回過神來,發現是一個牽馬的僕役,見自己半天不動,惡狠狠地掃過來一眼。

“擋着道了,沒長眼睛么你!”他不耐煩地催促道。

這狗仗人勢的德行!韓琅心想。剛要離開,就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從馬背上傳來:“小全,待人客氣點。”

韓琅抬眼望去,馬上坐着一個身着華服的男人,四十來歲,生得儀錶堂堂,再年輕些應當是個美男子。即使是現在,他身上也有一股不平凡的優雅之氣,身上的長袍纖塵不染,腰間綴着玉佩,臉上也始終帶着溫和的微笑。

可是當他看人的時候,神色卻是冷的,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是誰?京城來的王公貴族么?

再看那馬匹,也是毛色光滑,四蹄穩健,肯定價值不菲。難怪這僕役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不過,他來這鄉下地方做什麼,郊遊踏青?

韓琅正在思索,那貴族模樣的人打量他一番,忽然躍下馬來,略帶歉意道:“這位官差,下人管教不周,多有得罪。”

這麼客氣的貴族倒前所未見,韓琅也顧不得多想了,連忙還了一禮道:“無妨,在下也有錯,還請不要見怪。”

兩人客套了幾句,直到那人說自己要務在身不得不先行告辭,便上了馬離開了。韓琅望着他的背影,心想這人出門也不帶個護衛,真是不怕世道險惡。

路上雖然耽擱了一陣,但韓琅還是按時抵達了寶昌壩。這是一處建在河岸的小村,幾十戶,站在山頭就能一眼從村頭望到村尾。他開始尋找報案的人,狀紙上署名馬有義,不過他問了幾家,都說不知道這個人。

這倒怪了。韓琅決定去找村裏的里正,結果對方不在家,說是下地幹活了,傍晚才會回來。

農忙時節,連審案都得讓步,何況是找人?韓琅只好在村子裏閑逛,找點事情消磨時間。里正的媳婦見他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就放下手中的針線,分外熱情地招呼道:“官差大人,進屋歇歇吧?”

“不必了不必了,”韓琅擺了擺手,“我四處走走就好。”

“哎,咱村風光好着咧,保證大人幾天都看不完,”這農婦笑道,“後頭那山叫鶴山,山上全是漫山遍野的桃花,這會兒都開了。還有那水,化了凍,可清可清哩!”

韓琅自知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便只是應了一聲算是回答。這會兒天已有些熱,曬得他臉上一層薄汗,喉嚨里也有些乾渴。見農婦還殷勤地望着自己,他忍不住道:“大娘,可否借一瓢水喝?”

“當然,當然!”對方笑道,立馬要引韓琅入內。韓琅實在不想麻煩對方,尤其他看里正家也算不上是富戶,他這一進去,對方難免要翻箱倒櫃找值錢東西招待自己,這樣就更過意不去了。於是道:“我就不叨擾了,在門口等就是。”

農婦很快取來一瓢水,韓琅接過來,幾下就飲個乾淨。水應該是井水,冰涼刺骨,腹內頓時冷得跟凍上了似的,熱氣瞬間就消失了。說來也怪,這水好似不怎麼清冽,有股苦味。那農婦見他蹙眉,就面帶歉意道:“咱村這水以前好好的,去年就變成這個味兒了。大人喝不慣么?”

“無妨,”韓琅擺了擺手,心中的疑惑被好奇取代,“你倒是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去年年末的時候,山裡突然‘轟隆’一聲響,然後整座山都搖起來了,連村裏的房子都塌了幾處,”農婦邊說邊誇張地比劃出搖撼的動作,“接着,這井裏的水就變味兒了。不過變是變了,倒也沒見喝死人,有人說是山裡原先的龍神渡劫飛升去了,去天庭當高官了!這水啊,定是換了一位龍神大人,當然味道不同了!”

韓琅被她的言語逗笑了,看農婦這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不由得佩服起他們編故事的本事。這山裡哪來的龍神?不過是地劫罷了,當時都鬧到京城去了。聽說山裏的水壩被震壞了,人倒是沒有死傷。京城撥了點賑災的銀子用來重建水壩,負責這事的大臣好像姓周,當時從安平縣經過時,還被權欲熏心的錢縣令拉去最豪華的酒樓,度過了醉生夢死的一夜。

農婦見他興趣缺缺的模樣,以為他不信,下意識地加大了音量:“官差大人,鶴山裏頭真有龍!村東頭姓馮的那個財主老爺就見了龍,冒犯了龍氣,現在得了怪病,整個人都快不行了!”

韓琅“噢”了一聲,他對這些神怪傳說真不大感興趣,甚至避之唯恐不及。隨口謝了這位農婦,就說要告辭了。

農婦一直把他送出院子。

這個時間,村裏的男丁都下地幹活了,日頭正烈,狹窄的土路上只能看到些玩耍打鬧的孩童。他們怕生,遠遠地看到韓琅就停下步子,一起縮到牆根,只露出幾對烏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盯着他看。

四下靜悄悄的,韓琅剛一靠近,那些個孩子彷彿受驚的麻雀一般全跑了,街道上頓時只剩他一個。這會兒韓琅倒覺得有些餓了,趙大娘的包子再結實,也撐不了大半個白天。肚子咕咕一叫,情緒不由得一點點壞下去。

可惜街上連個鋪面都沒有,孩子們也躲着他,放眼望去只能看見幾隻不知道誰家養的雞,閑庭信步一般四處溜達。

去農戶家裏湊合一頓?韓琅有些拉不下這個臉。肚子一餓,腦筋都不願意轉了,竟然連個合適的辦法都想不出來。眼見着前頭就是村子的出口,再遠的地方只剩下鬱鬱蔥蔥的田野。心情越來越煩悶的韓琅,甚至開始思索要不要去田間討個瓜果去。

正在這時,一股燒肉的香味飄來。

農戶一般逢年過節才吃肉,這味道出現在這裏,不但古怪,還把韓琅全身的饞蟲都勾起來了。莫非有人家辦喜事?正好,還能蹭一頓飯。飢腸轆轆的韓琅毫無公職人員的自覺,循着肉味朝村外走去。路越走越開闊,房子都拋在身後了,眼前只有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樹下坐着個赤膊的男人,臂彎里抱着一壇酒。他的面前,火堆正“嗶剝”作響,卻不見烤着任何食物。

香味的確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

等韓琅走近了,對方也正好抬起眼來。四目相對,韓琅額頭青筋凸顯,男人則笑嘻嘻地揚起了眉毛,沖他招了招手。

冤家路窄--居然又是賀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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