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好苦,好苦,真的好苦啊!”姚彩衫吼完之後,拚命將小糕點、小蜜餞塞進嘴裏,渴望一解那苦徹心扉的感受。
他從來不愛喝茶,看家裏賣酒、賣花露生意長紅他都能理解,但他不懂,為什麼會有人愛喝這類又燙嘴、又苦口的東西?
“我又不像二姊生病,為什麼要喝這種比葯還苦的東西,苦死人了!”從有記憶就怕苦,姚彩衫低着頭哀號着。
“小老弟,你真不識貨,聞這茶香氣逼人,色澤也美,該不會是‘蒙頂石花’吧?這可是茶中之王,幾千種好茶放在這茶麵前都要下跪的!”
“當然要跪,要我跪了只得一碗也成!”
“一兩茶值一兩金子,這珍貴茶葉還不是買得起就喝得到,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姚彩衫才不管耳邊的羨妒話語,只顧埋頭掃盤甜口,希望能夠忘記曾吞過這爆苦的茶湯,管它有多珍貴他都不愛。
突地--
清冽如山泉的清冷笑聲在人聲嘈雜中響起,姚彩衫猛地抬頭。
端坐在正對面,向來不苟言笑的斯文人兒,彎起了嘴角,深若凝潭的眸子,閃着點點繁星般的閃爍笑意。
不是很明顯,但也不容錯認,他居然笑了?!
“清澄,你不惱我了?”大喜過望,姚彩衫忘了原先的苦澀,歡喜有加地問着。
逕自端起茶碗,季清澄在觸及茶湯前,單單抬起眸光。
“沒有下回。”
冷冷話語卻如春風撲面吹來,姚彩衫聞之如花綻笑,雖然季清澄沒有多說話就自顧自的喝起了茶,但他感覺得到這冷漢人兒已不再生氣。
而且,季清澄還對他笑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哪!
姚彩衫感動得再度眸閃淚花,拚命點頭。
季清澄見狀,眸光一凜,神色似不認可他可以如此開心,手裏放下精美茶碗,有些惡意的問:“要不要再一碗?”
姚彩衫的瞳孔瞬間放到最大,非常沒有骨氣地從細細顫抖變成大抖特抖,不安的大眼左張右望,接着再也忍受不了地跳起,躍上了戲台。
“清澄,你慢慢喝,我唱小曲兒給你配茶!”
從季清澄的反應可以讀出他覺得自個兒很孬,沒錯,他很孬,又怎樣?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又熱又燙又苦又澀,喝下去之後會附在骨頭上,得央華佗再世來刮骨才能去掉的苦味啊!
給他十萬兩黃金,他寧願選擇重新投胎,否則這輩子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令他愛上茶的啊!
【第四章】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端午佳節,大街小巷的熱鬧自然不在話下。
雖說路不好走,人馬又雜,但最近才明白為什麼姚氏姊弟會花三個月才到巴蜀,姚爾爾是多病之身,耐不住長途的連續奔波,只好走走停停,原本以為端午前就能到達揚州,沒想到全是痴心妄想,差得遠了。
季清澄嗅着街上濃濃的節慶味道,苗人也重節日,可沒漢人這麼狂熱,熱中過節非得熱鬧一場不可的心態,其實習慣了也還能有所期待,或許這也是一種貪婪,她隱隱覺得自己不再那麼的清心寡欲。
早上出門前,不可免俗地喝了杯菖蒲酒,季清澄漫步在送瘟廟會人群之中,聽着耳邊的吱吱喳喳,說實話已不再覺得吵,偶爾還會分神去聽姚彩衫究竟在說些什麼。
而按照這男子的愛說話天性,他今天又是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個不停。
“唉,等等得找找書攤子,若有些食書,得幫二姊帶回去,真可惜二姊沒能一起出來逛逛,今兒個好熱鬧,出來走走透透氣開開心,也是一種驅邪的法子呀!”
其實聽來聽去,多少也能慢慢掌握起姚家眾人的情況,不過很奇怪,季清澄今天並不想沉默。
她抬頭望着比自個高些的男子。
“二姑娘究竟是生什麼病,大夫怎麼說的?”看姚衣衣一副想將妹妹塞給她的殷勤,她說服自己會好奇是天經地義的。
姚彩衫一臉不可思議。
“你在意嗎?喜歡上我細膩的二姊了嗎?若是的話,正好,你家裏男丁多,不像咱們家,只有我一個單傳煙--”
“你別扯遠,我僅是好奇她身子怎麼了,別回答前又先繞一圈。”季清澄頭疼地打斷了這個吵吵鬧鬧的傢伙。
雖然認真分辨也並不是討厭,或者該說是她不再那麼抗拒了。
唉,這男子徹底將她當成哥兒們雖然不愉快,但她卻也因此不再那麼害怕,前幾夜的荒唐,在他苦着張臉喝茶,之後扯着嗓子亂叫陪禮之後,變成一股淡淡莞爾……原來一個人愛哼哼唱唱和會唱曲之間沒有必然關聯。
長相英俊的男兒唱起曲兒來難聽得嚇人,茶館店東一陣傻眼后,站在台下哀求他別再唱了,而她因為著實太丟人,所以將剩餘的半塊茶餅贈予店家,彌補客人聞聲而逃的損失。
姚彩衫看起來就像個大孩子,笑得說明不在意她的搶白。
“二姊一出生身子就弱,大姊老說是她和我在娘胎里搶了二姊的養分,所以二姊才長不大。”
長不大和自個兒不用傳香火之間有關係嗎?
季清澄沒細問,倒是想起姚衣衣和姚彩衫確實對姚爾爾呵護有加,不過……
“你很聽你二姊的話?”
二姑娘給人的第一眼印象相當懦弱,可是比起威逼嚴喝的姚衣衣,姚爾爾總是很技巧地去牽引姚衣衣和姚彩衫,她像是將姊弟緊緊系在一起的角色,站在漂亮的姊弟之間雖不惹人留心,但是沒了她也不成。
姚彩衫歪了下頭,皺着鼻子做鬼臉。
“沒有吧,我比較怕大姊,她性子一來,我就等着挨?。”
季清澄無意識微笑,“好歹算是一種兄友弟恭。”
姚彩衫眸光閃耀,一臉竊喜。
“你又笑了!”
“難不成我是雪人兒不成?哪有不會笑的理。”
“你很少笑嘛!”
季清澄無奈的瞟了他一眼,逕自往前行,而那愛黏人的男子又緊緊跟了上來。
“怎麼不笑了?笑嘛笑嘛!”
她回眸微揚,向上望進那對有神的大眼。
“真不知要怎麼你才高興,大驚小怪的,我也不自在。”
他那副小心翼翼,一點也不隱藏的模樣,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不開心?”
或許他又想到她那日的勃然大怒吧!
真是的,明明是他惹她生氣,可之後她反而得付出代價。
“沒。”她嘆着氣回答,舉步又走。
亮眼的男子跟了上來,左顧右盼,?他似乎沒有發現,他更是被注目的焦點。
“我說清澄,你不穿穿漢服嗎?老穿着這對襟硬裳不難過嗎?”
穿他身上這種喉頭、鎖骨到胸際都空蕩蕩的衣裳?她可沒笨到去昭告天下。
雖然這花樣衣裳,袒胸露臂的英勇胡服樣式穿在他精壯的身子上,着實有股誘人的味道。
“不必了,我不慣。”
姚彩衫也沒有強迫的意思。
“你穿這衣服在山裏不覺得,在乎地倒很顯眼呢!”
季清澄懶得回答他更醒目,偷瞄他的笑臉。
“對了,聽說今兒個還有競渡呢!”
對他口中的賽龍舟不感興趣,但她的目光卻隨着他手臂上的五彩絲繩而搖晃。
“你想下去划不成--”
不專心的姚彩衫的眸光似被什麼勾住,大笑。
“欸,有賣避瘟扇,清澄,咱們去買幾個來使,最近開始熱了呢!”
男子大步就往前沖,原要跟上的季清澄卻在一波人潮的推擠之下,被迫與他隔了段距離,不習慣放聲叫喊,她愈是想往他的方向前進,便好似被人群漩渦給拖住,隨即,步伐極快的男子消失在視線所及之處。
季清澄愣愣的望着四周,人潮如魚遊動,說著她若不經思考,就和雜音沒兩樣的話語,全都再自然不過地穿着漢服,非常沒有真實感,將她困在其中,陌生感所衍生出格格不入的感覺猛地湧上心頭,掌管了她的心神,猛然一暈,幾乎就要站不住身子。
在巴蜀時,她也這麼既不是男兒,又回不了女兒身地活着,下了山,仍是找不到屬於她的方向和歸處。
大千世界要迷失其實很容易的,只要忘記些什麼,若是就這麼隨波逐流,什麼都不想的,不知會到何方呢?
歲月年光彷彿中斷了,而她這樣走下去,會不會就此別過這個雙面、虛假、沒有未來的人生,其實,她並不是無知無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