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突地,被人拉住手腕,沒有緊得讓她發痛,卻逼得她抬起眸。

“清澄,你熱昏了嗎?在恍什麼神?!嚇死我,我以為你又弄丟了!”

觸及姚彩衫掩不住心焦的面容,突然間,季清澄原先迷失的心神再度歸位,深強的安心感席捲了她。

遠在客鄉不能好好過節,才買完數把應景的菖蒲扇子,姚彩衫一回頭,卻發現原本跟在身後的人兒消失不見。

他瞬間就慌了心。

昨夜聽客棧掌柜說今日是正經節日,有大慶典,大姊要陪二姊,而樂逍遙向來醒得遲,他索性只找季清澄出來散散心。

那夜雖然招他動了大氣,但是之後在自個兒誠心彌補下,季清澄也放下心防流露了不加修飾的淡淡笑容。

高興時就高興,不快時就不快,正直而且溫柔的清淡人兒,比起心思百轉、惡友般的童伴兄長,更是個值得深交的物件,所以他也就放任自己,無視季清澄的無奈,繼續賴着他。

雖然剛開始是想探知此人適不適合做二姊的未來夫婿,但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心裏有數,就算季清澄最後不是兩位姊姊的夫君,他仍會對這人兒有好感。

該死,原本只是想逗他開心,卻沒想到又弄丟了他!

看不見季清澄,姚彩衫手忙腳亂地四處張望,熱鬧的街市變成了妖魅魍魎的橫行圖,他人在其中,心裏急,急那人兒不知身在何方。

更急的是季清澄不知會不會如此心慌。

什麼都顧不得了,在着急尋找了不知道多久之後,一抹青影躍入視線里,正被人推着走的季清澄一臉迷惘得不知天南地北,遊魂般的淡影就像隨時會被風吹散一般。

這個男子,就非得讓他這麼擔心不成?

“清澄,你熱昏了嗎?在恍什麼神?!嚇死我,我以為你又弄丟了!”住不了口,明知他不喜自己沒大沒小地喚,但姚彩衫再也管不了了。

聞聲,季清澄像是突然清醒一般,回過神來,呆了一會兒之後是手足無措,急辯之聲。

“呃嗯……我剛和你走散了……有人在推--”

姚彩衫嘆了口大氣。

“好了,我沒怪你,只是嚇得怪慌的,聽說附近的人全上城了,我怕你又走失,雖然那間客棧已經住了幾日,但你問的若非本地人,只怕還是抓不住方位,又是一陣瞎走了。”

清澄是哪裏比自己年長了?和個走失的娃兒沒兩樣。

“抱歉,我沒跟好。”

季清澄面露些許的心神不寧,和他差不多,姚彩衫頓時沒了尋熱鬧的心思,一間茶館好巧不巧就在不遠處。

“用不着抱歉,咱們先歇歇好了。”

她抬起臉,平素的自製好似鬆開了。

“怎麼……不是要去看競渡嗎?”

姚彩衫二話不說推着人走。

“龍舟年年有,今兒個熱得很,少看今年還有明年,但熱壞了可沒得賠。”

仍在狀況外的季清澄在坐下許久,上了茶食茶具等物之後,才終於元神歸位似的,慢慢動作起來,只是臉色仍有着幾分不明顯的難為情。

“你要喝嗎?”她訕訕地問,語聲不若平時的簡潔有力。

見問,姚彩衫頭搖得比鼓還快。

“免了免了,歇歇就成,我吃這些餅子比較實在。”又來一杯?那他大概會作上一整年的惡夢吧!

之前是為了陪不是,既然季清澄都原諒他,就饒了他一命吧。

他總有一種拿這好喝茶的清秀人兒沒法子的預感。

季清澄沉吟了一會兒,揚聲喚來了店東,不知說了些什麼,又從袋裏摸出小紙包,拿了個小壺,淋過熱水之後,打開小紙包傾入干藥材樣的東西,姚彩衫還沒得細看,就沖入將沸的水,之後倒棄又沖,不久后,一杯透青液體奉在他眼前。

“單吃口乾,之後會胃酸胃脹的,你喝點這個配小食吧。”她淡淡地說著。

看起來並非碧綠的清湯,聞上去卻比平時的濃茶還香,姚彩衫無法控制的疑心大起。

“這,是什麼?”

或許是聽出他的躊躇,季清澄扯了扯嘴角。

“這是‘蟬冀’。”

啥,不逼他喝茶,真的換成喝葯?

“蟬的翅膀?!清澄,你又惱我扔下你不成?我不是尋回你了嗎?”姚彩衫苦着臉嘟囔。

季清澄聞言一愣,半晌,突如其來噗哧一聲,揮別了先前那縹緲樣子,忍俊不住后,放開喉嚨笑了起來。

不若女子叮鈴鈴的笑聲,聽起來卻也十分悅耳。

“噗,蟬翅膀?哈,我有那麼壞心眼嗎?噗哈哈哈……”

看着季清澄開心雖好,但聽見她的調笑,姚彩衫還是不敢放心。

“誰教你逼我喝茶……”他囁嚅道。

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也會有氣短的時刻,季清澄擦了擦飆出來的眼淚,努力斂笑。

“這是為了追求香氣而做的散蒸青茶,沒碾碎,水未沸就沖,不會苦的……呵呵呵,不過我不確定您太少爺的耐苦程度就是了。”

說到後來,清淡人兒再度笑得開懷,姚彩衫心想繼續遲疑下去就太難看了。

他捧起比碗略小的杯,慢慢湊到唇邊,撲鼻香味極有存在感地襲來,幾乎逼得他聞不出別的味兒,幽然輕舞的香氣讓他微微心安,輕啜了一小口,雖然還是有淡淡的苦味,但當他要拉遠杯口的轉眼之間,一股極陰柔之香由喉底回甘,他不由得傻眼着又喝了一大口,仍是如此,那先苦後甘的滋味,他着迷般喝得一乾二淨。

“這……”他頓了頓,“還滿不錯的。”

季清澄又笑了,動作斯文的傾壺又注滿一杯。

“煮黃金給你喝嫌苦,這個你倒鍾情,性僻和常人不同。”

姚彩衫不理會她的挖苦,吹了下涼拿起又灌。

“而且,好香呢!”二日醉后喝這個,搞不好會起醒神之功,入口熱燙燙的,喝下去反而沁心涼。

季清澄聽着他的評語未笑,卻流露出了個算得上溫柔的表情。

“那也不枉我特地去尋出這茶來了,這茶得遇知音,被你暢飲,應該也會很幸福吧。”

特地尋出來?

他可以開心地想是因為自個兒怕苦嗎?

原來這冷漢的人兒,還會想再和他共飲……念頭一轉再轉,直達這個結論,有話不吐不快的姚彩衫,難得將感動收住未傾吐。

沒有道理的,但當有些感動太深沉時,便值得珍藏心中,獨享。

沒心思趕熱鬧,喝完茶便打道回府,聽說姚爾爾精神許多,料想明日或後日可能就會為了趕往揚州花露華家而起程,趁着天還亮,季清澄鑽進總管們載着清明前新茶的車廂里,仔細地翻找着。

今年,她記得為了好玩而蒸了幾斤的“蓮心蟬冀”,臨出門極趕,隨身的行李里只帶了少許,但印象中應該還是有打包其他的上車才是。

怎知在茶餅堆中翻不到成包的“蓮心”,她又轉向另一輛馬車。

“二爺,讓咱們來找吧,您不找慣喝的‘蒙頂石花’,是想找‘九華英’嗎?”

聽着老總管的問話,季清澄揮揮手,又埋首進茶堆之中。

“沒關係,我自個兒來,記得沒帶多,不好找,明兒個可能又要動身了,你們成群翻,夜裏又得花功夫整理,都去歇歇吧。”

知道這位二爺不容人插手的硬性,僕婦們都退下。

季清澄樂得慢慢尋找,成長的歲月好比全浸在茶湯之中,摘茶、蒸茶、解塊、搗茶、裝模、拍壓、出模、列茶晾乾,穿孔、烘焙、成穿、封茶這一連串的活兒,她早已銘記在心,偶爾兄弟們開玩笑,還會說姓季之人的血不是紅的,肯定是青的。

雖是玩笑也有幾分事實。

季家出品自是嚴選,向來都是商人捧着大把銀子、金子上門,只差沒有跪着求茶,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天,她泡出來的茶會有人嫌難喝,一副絕對不會再喝第二口的模樣。

被如此嫌棄了之後,她居然沒有不喝拉倒的傲火,反而為了那個怕苦的男子,翻箱倒櫃地找茶葉,不以為苦。

姚彩衫的不同無庸置疑。

他當然是特別的。

好不容易,撥開了幾個箱子,才在一個偏僻角落裏找到她心心念念之物,輕輕拍撫沾上的茶屑,將油紙包放在手裏,正要走出車廂,大紅夕陽餘暉射來,她幾乎張不開眼,抬手閉上眼,眼皮子底合影中,那張好看的面容浮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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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魔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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