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憶的年輪(一)
《育姻寶典》言曰:曾幾何時,花前月下;明年今日,海角天涯;一堵宮牆,一世牽挂。
這日早晨,慕小小少有的起了個大早,因着蘭心這幾日要隨她的師傅張媽媽到臨近的城裏去說媒,蘭心又鬧着說吃不慣別處東西。阿白不能出門。慕小小就只能自己給她買食材做吃的。
路過五香樓的時候,覺得人並不很多,慕小小想着順便給他們帶些梨酥吧,便站在了後面等着。聞着淡淡的梨花香,覺得身心都舒暢。
“喂,你聽說沒有,陳太傅自請告老還鄉了呢。”一個排隊等梨酥的大叔忍不住同身旁的人談起了天。聽到陳太傅三個字,慕小小忍不住回頭看了下,她倒是不知道呢。
“是嗎,我怎麼沒聽說啊!陳太傅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地為國效忠,告老也應該沒什麼啊。”旁邊的人有些無所謂的回答。
大叔露出一副有秘密的樣子,朝那人招招手,靠近了些,壓低了些聲音:“我聽說啊,是因為和咱們的皇上吵了一架!”
旁邊的那人“呀”一聲,顯然一副不能相信的樣子。這勾起了慕小小的興趣,她悄悄的往後仰了仰,在她心裏,這天下在沒有比陳太傅更順從協助皇帝的官了,他們會吵架,可真是奇聞。
大叔瞪了那個人一眼,“你別反應這麼大啊,我聽說啊,是和某個妃子有關呢……”說完,趕緊捂住那個人的嘴巴,防止他大叫出聲,那個人只能幹瞪着雙眼。
慕小小拎着食盒走下台階,心裏還想着剛剛那個大叔說的話,大臣和皇帝因為一個妃子起了爭執,是為了權勢還是只是感情呢……
剛剛繞到育姻小樓門前,慕小小便猛地頓住,這是,發生了什麼么……
門外停着一輛豪華的馬車,外面恭敬地候着四個身着軟甲的侍衛以及兩個服飾精緻丫鬟。這讓她有些茫然,繼而又很緊張,不會是阿白的家人吧。看阿白當時的衣服氣度,大概也不會是簡單身世……
可是裏面卻突然傳來了蘭心的呼喊:“慕姐姐!你快進來!”蘭心常常咋咋呼呼的,但慕小小還從未聽過她這樣急切的呼喊過,看了看門外的侍衛毫無動作,便迅速跑了進去。
“慕姐姐!我在這裏,有人……不對,有一位夫人找你……”蘭心正被兩名高高大大的丫鬟扣着,不住的掙扎,而旁邊的兩個丫鬟則伺候着一位正在喝茶的婦人,長相雍容美麗,阿白並不在這裏。看來,不是阿白的家人了,慕小小暗自鬆了一口氣。
那婦人躺在一張不屬於育姻小樓的華麗貴妃榻上。一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外頭罩着織錦皮毛斗篷,梳着一個簡潔大方的飛雲髻,斜插着銀鳳鏤花長簪,華貴之態自生。婦人自從慕小小來后便一直在品茶,似乎她不曾進來過。
慕小小當下猜測這位婦人身份一定十分尊貴,便朝她低首福了一福,正色道:“民女即是慕小小,不知夫人尋民女所為何事。”
婦人停下了撇茶的動作,懶懶的朝慕小小投過一個目光,漫聲道:“早就聽聞楓都的解緣師是個奇人,便想來探訪一番,不知姑娘可有時間。”婦人半躺在貴妃榻,有些傲慢的打量慕小小,原本商量的語氣也是讓人不容置喙的。
慕小小依舊低着頭,聲線低沉卻是不卑不亢:“夫人前來探訪,民女自是感激,夫人有任何疑問,民女都會盡心解答。”話未說完,將頭抬起來,視線與婦人相接,“只是民女做生意向來有一個要求,民女需要一個安靜的屋子,只有夫人一人可進入。”
婦人輕蔑的哼笑了一聲,“哦,沒想到你這裏規矩倒是多。”婦人身邊的丫鬟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婦人卻搖了搖手,“無妨,你們在門外候着就好。”瞥了眼還在掙扎的蘭心,嫌惡的揮了揮手,“放了她吧,將她帶出去,別吵着我。”
“多謝夫人配合,煩夫人稍等片刻,民女需要去取些東西來。”慕小小向後退了幾步,婦人嗯了聲,她便迅速退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她便拉住了蘭心,問道:“蘭心,你看見阿白沒有?”蘭心正在揉着手腕,聽到這話茫然的搖了搖頭:“沒有啊,阿白可能還在後院吧……等等啊,慕姐姐!你去哪裏!”
慕小小鬆開蘭心便往後院跑,說實話她心裏還是有點沒底,總是在想阿白到底是什麼人,這樣輕易信任她到底是真是假……今天遇見這奇怪的貴婦更讓她心裏不安,所以她還是見到他本人比較好。
在後院跑了一圈也沒見到阿白的身影,慕小小扶住門框,心裏有點茫然,是她大意了嗎……不對,說不定會在廚房。
想到這裏,慕小小又打起精神來,轉身準備去廚房,剛踏出一步,手腕便被扣住,整個人向後退了一步,心裏驀地一緊。
“你要去哪裏,小小。”阿白站在她身後,平靜的問她,彷彿剛剛被找的人不是他。
慕小小迅速抽回手腕,猛地回過頭,表情有點嚴肅,看着一臉平靜到事不關己的阿白,心裏驀地升起一股怒氣,想要開口質問一句什麼,卻因為阿白平靜到有些冷意的眸子而止住。
“幫她解緣,會讓你自己有危險。”阿白居高臨下的看着慕小小,第一次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她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人,這些人-大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你知道了,他們怕是會想辦法威脅你。”
慕小小沒想到阿白會說這樣一段話,剛剛莫名而起的怒氣立刻消散,反而有點溫暖,這算是關心嗎?
溫和的朝阿白笑笑,道:“沒關係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來找我解緣的人是誰,就算是天皇王母,我也一樣對待。”看着阿白還是面無表情,慕小小覺得有點好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吧,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說罷,就要轉身離開。
阿白感覺左掌心莫名的跳動了兩下,好像有一條線牽引着,望着她跑遠的身影,長眸微闔,心中思量萬千。
慕小小再回去的時候,屋子裏已經只剩下婦人,婦人的表情還是高高在上,只是多了些落寞與彷徨,彷彿高處不勝寒的廣寒宮仙子。
婦人看到慕小小回來,看了她一會兒,表情忽然有些迷茫:“我聽說你會解天命姻緣,不過今日我卻不是來解緣的,但你讓人入夢的本事或許能解決我的困惑。”
慕小小擺好小桌,布上了兩個精緻小巧的香爐,從袖袋中拿出了一隻只有四寸長的笛子。坐下來信手撥了兩下瀰漫的香氣,再抬起頭看着婦人平靜問道:“不知夫人有何煩惱?”
婦人突然間覺得慕小小的聲音就變得平靜猶如古寺,輕緩卻流入心底,望着那一雙深不見底眼眸,彷彿被奪走了心魄,不自覺的放鬆了警惕,嘆息一聲,道:“我最近,總是做同一個夢。”
慕小小適時的吹起骨笛,笛聲緩緩流出,安魂的音符飄進了婦人的耳朵。婦人皺了皺眉,有些痛苦地說道:“我總是夢見一道牆,橫亘在一條淺淺的青綠溪流上,那道溪流本來是從一個小山坡流出,可是自從一隻青色的鳥兒飛進那道牆后,便開始倒流。後來那道牆越來越高越來越厚,溪流漸漸乾涸了,那山坡上的花草也都凋亡了。這時候一匹血色的馬跑了出來,它一直沿着溪流奔跑,嘴裏還叫着‘阿予,阿予’,它一直在跑,身上的血色也一直在褪。那條溪流也好像沒有盡頭,最後那匹馬老了,倒在了小溪里,那麼淺的小溪,卻將那匹馬淹沒了,可是我還是聽見它在喊着‘阿予,阿予……可是,我的小名便是阿予啊……”
婦人說著,神情已然有些恍惚,眼眶泛着紅色,倒在了貴妃榻上,但心口卻猛的抽搐了一下,疼的婦人皺起眉頭。慕小小吹笛的動作突然一頓,有東西在抗拒她。蠱蟲?她感受到了蠱蟲的氣息,不會錯的,是蠱蟲……
慕小小站起身來,走近婦人,婦人已然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間只聞到一陣似花似竹的香氣。指尖彷彿有什麼滑過,但婦人只想昏睡並不想睜眼。
慕小小將婦人的手指割開一個小口,擠出來一滴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盒子,倒出了一條肉肉的青色小蟲,血滴到小蟲身上,小蟲扭動了幾下,而後將血吸的乾乾淨淨,不消片刻便翻過身來不再動彈,顯然是死了。
看來,這是中了忘憂蠱了……慕小小回身從窗下的箱子裏拿出了一個落了色的檀木盒子,一盞茶的功夫后,慕小小將婦人未喝完的茶端到夫人面前,灑下了些粉末,輕聲說道:“夫人,說了這麼久,想必渴了吧,民女為你沏了一杯茶,夫人嘗嘗吧,民女再為夫人吹奏一曲。”說罷便靠近婦人,一雙鳳眸緊緊鎖着婦人。
婦人順從的接過茶杯,將茶水飲盡,聞到一陣香氣,不自覺的睜開雙眼,卻望到了一雙漆黑如夜空的眼眸,瞳孔中突然如水波翻滾,映出古老的陣紋,她彷彿被吸進了黑幕中,無法呼吸不能思考,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低緩深沉的笛音,她感覺自己進入了夢境。昏沉片刻,突然就進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腳下踩着虛無,走在一片白霧之中。笛音驀地一頓,白霧散去,她彷彿看到一片青綠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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