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生變

179、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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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凝目,手上的勁道已然有了鬆動。我不敢抽出手來,便仍由他握着。一番話說完二人間出現了短暫的冷場,卻又保持着這樣一個貼近的姿態,我想着靜觀其變,而他並沒有要放開的意思。終於他緩了口氣,輕聲道:“你去冷宮——?”

我心知不好,卻不得不答:“——奴婢去看素心。”

“既然知道,還跟朕提什麼出宮?”皇帝言語漠然,眼眸深處一片冰冷的溫情:“莫忘,你當知朕留你一命是不舍,也是盼望着你還能向從前那樣在朕身邊侍奉,可如今你明明心中有事,卻不肯對朕直接道白,反而做出這些姿態。朕——”他的語氣中確然有着無奈的感概:“着實有些寒心。”

我垂頭默默。哪裏還能像從前一樣呢?自他將我送去訓教司,自他將我送去青丘館,一切就都回不去了。正感嘆間,不妨他將我的手一丟,決然道:“你有話就直說,若再拐彎抹角,朕便再不會見你。”

我後退一步,收起原先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垂首啞着嗓子正色道:“奴婢不敢。起火一事皇上已有了結論,奴婢不敢再造次,想是我哥哥救護奴婢時心急了些,卻並無大罪,萬求皇上能護我哥哥一個周全。”想想又道:“這次是奴婢嚇糊塗了,可是即便這次有皇上賜的離火珠保奴婢大難不死,難保不會有下次下下次。奴婢命賤,可也實在怕死,所以奴婢求皇上恩准奴婢出宮。”

皇帝聞言,抬目凝視我良久,冷冷道:“你在想什麼,只管說!”

我亦抬眼,眼中是不得明說的哀傷痛楚。

前面一番扭捏作態,無非就是為了他這句話——若非怕到極致痛到極致,只怕他又會疑心我挑撥搬弄。誠然我確實有些想法,可吃過一次虧,哪裏還敢再跌倒呢?而我要說的話,又萬萬不能直白着說給他聽——我的力氣着實不夠大,實在做不到一擊斃命。那日刺入莫知心口的發簪,叫她在臨死前受了不少苦楚,也叫她為了求死,拉着我吐出幾多辛秘。

莫知對雲熙的心結,起於夏冉,凝於方無憂,最終在炎炎烈日下的罰跪中被煉成心魔。而寧妃,卻是她入萬劫不復的一隻推手——“我好恨!”她死前才恍然明白過來,憑着一口咽不下去的氣息斷斷續續道:“小心——寧妃——”

雲熙與寧妃已然反目,當時只覺得這是一句空言,如今看來,竟是莫知待我的最後一點謝意,而我,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奴婢實在是怕。”我在他冷冷的注視下將心頭所想緩緩吐盡:“奴婢分明不是七月生人,司天監卻信誓旦旦說奴婢是妖怪,可見此話不可信。司天監膽敢欺瞞太后,難保不會欺瞞皇上。且奴婢長居深宮,與司天監一眾官員素未謀面,他們為何要與奴婢過不去,必是受人指使。那幕後之人會是誰?皇上——”我咬了咬下唇,輕輕道:“奴婢斗膽,祭天的日子可是司天監選定的?”

我能想到的,他必然也想到了。若我真是個妖怪,那司天監算得上大功一件,若然我不是——皇帝的臉色發出剛硬的青冷,唇角的線條鋒利如刀:“朕登基已有十載了。”

他固然不願承認十年治國,朝中仍有異動,可我也不甘心頂着個妖怪的名頭死在深宮之內。沉寂下來便又回到原來的話題:“皇上,奴婢實在沒有別的法子證明,奴婢不是妖怪。”我呼出一口氣,輕聲道:“奴婢只求皇上,不要留檔,這樣奴婢日後還能出宮。”說著垂頭,擺出一副任憑發落的模樣。

“不管朕要不要你,你都死了出宮這條心。”皇帝的話來得生冷凝重:“退下吧,朕不傳,不許出浣花閣半步!”

彼時我心中篤定這不會是一場漫長的囚禁,然而時過境遷,我寧願在浣花閣耗盡所有時光,來換得一個轉機。

三天後既是祭天大典——永泰十年二月十四,太極宮清波碧水,繁枝絮蕊,風月無邊。

我會永遠記得這個日子。

祭天當日,皇帝應率百官自太極殿始,過太極、承天、永安、長樂四道宮門,直上天壇叩拜天地。期間長安百姓於承天大街夾道相迎,跪拜天子,場面必定恢弘熱鬧。為做準備,甘露殿從卯時起就開始忙碌,直到辰時皇帝上朝後宮人才清閑下來。我倚在西窗下,聽見兩個宮女躲懶閑話。

“——忙過了今日,可算是能清閑一陣子了吧。浣花閣里這位主子,是不是該有個說法了。”

“你倒操心,左右皇上又封不到你頭上,管那閑事做什麼?”

“你不知道,我聽別人說,她原是榮妃娘娘身邊的人,也不知犯了什麼事被打倒暴室,是皇上親手抱回甘露殿的。皇上原先喜歡她喜歡的緊,日日放在身邊。後來不知為什麼又把她送回榮妃娘娘身邊了。前些日子好像為了她,皇上跟太后都爭了幾句。她們都說,皇上把她放在浣花閣,是保她的命呢!你說,皇上這麼看重她,日後還不要封個妃子什麼的,不如我們乘着有機會巴結巴結她,也好圖個日後?”

“你要死了說這些!你忘了之前這裏出的事情!不說不說了,前面還有事兒沒做,我先走了。”

說著一人腳步匆匆遠去,徒留另一個不高興的哼道:“瞧你那膽小樣兒。”說著就要抬步,忽然被個什麼東西砸了腦袋,頓時舉目四下怒視:“誰!?”一低頭,瞧見扔她的是個錦帕包着的東西,當即腔調變得溫柔起來:“誰在哪兒?”

“這位姐姐,我的東西掉了,煩請幫我撿一撿。”我站在窗邊,隔着西窗下那叢綠油油一人高的美人蕉沖她欣然招手。

可見得人為財死是一句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那小宮女大約是初初進宮不懂事,被我用浣花閣擺着的一隻小琉璃樽晃了眼睛,當下換了件長衫給我。而我則假作低等宮女的模樣,垂頭混在來來往往的宮人中間混出了甘露殿。

事後想起今日,便覺得能這樣輕易的出了甘露殿,也是一場迫我死心的天意。

出了甘露殿,我起腳直奔韻貴嬪的華容宮。此時我的身份頗為敏感,雲熙那裏斷然不可信,要想知道莫失的情況,思來想去,只有去找韻貴嬪黃氏還有幾分把握。

依我的原意,不過問上幾句話得個准信便回去,運氣好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弄不出什麼大的麻煩。誰知一路越往華容宮越是感覺不對勁,往常人來人往的宮裏現下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處處樹影晃動花色迷離,卻空得像一座死城。我原先還存着避人的心思,然而越走越心驚越走越害怕,最後乾脆不顧一切的往華容宮飛奔而去。

華容宮距離甘露殿實在不近,中間還隔着一道金水橋。想當初我便是在那橋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向伽羅姑姑求援,如今再次路過,老遠便看見有個人身披綵衣,孑然立在橋上一動不動。待我跑近了,才看清楚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麗芳儀。自雲熙被污衊同三皇子有私情后,她二人再無往來,我自然也與她並無交集。直到回了太極宮后,我才聽說她因為受了冤枉,又被雲熙的事牽連受了驚嚇,終日神思恍惚,而皇帝也因此漸漸冷落於她。

眼前只有她獨自立在橋上,身邊隨侍的宮人一個都沒有,本身便詭異的很。我心中慌亂,也顧不得其他,幾步跑到她跟前行了個禮,壓低聲音道:“麗芳儀萬安。芳儀可知,宮中出了什麼事,人都到哪裏去了?”

“人?什麼人?”麗芳儀聞言轉過頭看着我。我這才發祥她的妝化得異常濃艷,完全不似往日,反倒有幾分粉墨登場的味道。她忽然牽起嘴角絢麗一笑,道:“你可來了,我等你那麼久!”

“等我?”我一愣,旋即發現她的目光散漫,飄飄忽忽的穿過我的身影不知飄向了哪裏,心中越覺得詭異駭人——麗芳儀,只怕不是神思恍惚那麼簡單。當下屈膝一禮便要走,忽然被她拉住手腕,一陣刺鼻的香風鋪面而來,嗆得我呼吸一頓。只聽她在我耳邊神神秘秘道:“噓——你來看我的孩子!”

“什麼孩子?”我已被她嚇得兩腿發軟,冷不防看她一隻手從懷中不知什麼地方掏出一個黃色小布人,直直往我面前塞過來。我心下駭然,攢了一股子勁一把推開她的手,顫聲道:“芳儀小主,那是什麼?!”

都說瘋子的勁特別大,果不其然,我用勁全力只能推開她伸過來的手,卻怎麼都掙不開她拉住的手腕。誰料她吃我這一推,反而將我放了,把那小布人寶貝似的捧在胸口,曼聲唱了起來:“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

一邊唱一邊翩然旋轉。迴旋之間她身上那件五色斑斕的絢麗長裙陡然伸展開來,裙邊漫漫延展如天邊霞彩,無窮無盡的迤邐曼妙。抬手回眸之時,彷彿那個一舞傾城的女子又活了過來。然而只在一瞬,也只有一瞬,她又飛速的萎靡下去,抱着那個小布人在白玉欄杆下縮成一團,驚恐萬狀的看着我:“他們來了,救命,他們來搶我的孩子了!”

“奴婢退下了——”我跌跌撞撞的後退想跑,不料身後傳來一聲大喝:“皇上有令,封宮期間任何人不得出宮門一步,何人竟敢在此喧嘩!抓起來!”

我不及回頭腳下已軟,一顆原本急如碳烤的心猛然間驚涼了個徹底——若非有變,太極宮怎會輕易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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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如海心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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