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九曲

178、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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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過也,東方白,床前一爐安息香的餘燼殘香未滅。這又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呢?我在凌晨時分終於昏昏睡去。睜眼時,看見一身宮裝的阿顏靜靜立在床前望着我。

她給我帶來兩個消息,一則,皇上昨夜寬慰了以雲熙為首的眾妃嬪,輕飄飄的將此事揭了過去。二則,莫失被太后扣押在慈寧宮,死活不知。

昨夜湘妃留在甘露殿侍寢,她是聰明人,必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我看着阿顏澄凈如太液池的一泓碧水般的雙眼,輕聲道:“阿顏,對不起。”

阿顏半低着腦袋,雙手交握在小腹前,宛如這宮裏任何一個熟練平凡的宮女:“你不要說對不起。”她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垂下來,徒勞的將眼底一抹憂傷蓋住:“我是傻瓜,你不是。你跟我說對不起,就是真的對不起我,我不想聽。”

我一時竟無言以對,愣了愣神才意識到自己還躺在床上。眼看阿顏轉身要走,我急忙起身去拉她,不妨腳底全無力氣,整個人嘩啦一聲連人帶被從床上滾了下來。原以為要狠狠摔在地上,沒想到阿顏的身手快的驚人,我什麼都沒看清,就已經被她緊緊抱住,轉身扶坐在床沿上:“娘娘說你不會死的?”

“對,我不會死。”我順勢拉住她溫熱的手,啞着嗓子誠心道:“阿顏,喜歡一個人從來不是錯誤。只是我沒有想到,如果我知道,我不會讓你那樣難堪,所以,對不起。”

阿顏擔憂的神色緩緩退去,濃厚的睫毛再次覆蓋住眼中所有的情緒。微微一頓,她道:“你不用寬慰我。”

我搖頭,輕輕道:“我沒有,我只想告訴你,我很榮幸。”

“那又如何呢,你不愛我,說這些都沒有意思。”阿顏明艷的面上不見喜憂:“我在你心裏,連那個素心都比不上。”她忽然抬起頭,不甘心的問我:“娘娘說你喜歡擎王?”

我心道難怪湘妃肯放她來見我,可見是要她死心,想想這樣也好,便點頭道:“是。”

“那你跟皇上又是怎麼一回事?”

胸口如壘了一塊大石,鬱悶難解,最後卻也只能說一句:“他是皇上,我愛不起他。”

阿顏秀眉緊緊一鎖,似懂非懂卻大大的搖頭道:“愛一個人還要講價錢的嗎?”她這般直白而單純:“我知道你不會愛我,我還是喜歡你。可見只有愛的夠不夠,那有什麼愛不起呢?”

她見我語塞,又不依不饒道:“你愛不起皇上,就愛得起王爺了?”她的不快呼之欲出:“莫忘,為什麼非要是慕容家的人,他們不好!”

我點點頭,誠心道:“好阿顏,你是我在這宮裏的第一個朋友。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我活一天,就念你一天。若是死了,你也不要為我傷心。我的事情全是咎由自取,沒有誰好不好,也怨不得別人。”

阿顏看向我的眼懵懂不明。心思純凈如她,能在這繁華幽深的後宮中低調而燦爛的綻放,可見湘妃下了不少功夫。我沒有她這般幸運,我的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

然而真正能下床走動,已經是兩天之後。黃昏時分我換了身清爽裝扮,面上施了淡淡的脂粉,靜立在甘露殿的書房門口,眼見皇帝在前廳用完晚膳往這邊走來,便輕巧而默然的行了個大禮。

皇帝的腳步微微緩了緩,對身後的趙明德道了聲:“免。”便幾步上前將我拉起來,旋身進了書房。

趙明德自然知道那聲“免”意味着皇帝今夜不招後宮侍寢,望向我的眼神閃閃爍爍。而我則挑眉沖他微微一笑。

真的,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書房裏如常的燃着明亮的巨燭,將那面綉着山河一統圖的屏風映照得雪白明亮。我記得那上面畫著一條叫做瓊河的河道,彎彎曲曲的連接着數十個繁華美好的城市。我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這個福氣去看一看。

“在想什麼?”皇帝低沉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驚醒。我搖搖頭並不應答,只是柔順的跪在他面前,自袖口中掏出一方寫滿了字的細絹舉過頭頂。他垂目看我,順手接過抖開草草撩過一眼,便扔地上:“莫忘,宮女求皇上破例赦免出宮的,古往今來你是第一個。”

我四肢並用爬過去,拾起那方絹帕,再一次用一個畢恭畢敬的姿勢舉過頭頂,呈到他面前。他沉默着注視良久,不再伸手去接,沉聲命令道:“說話!”

“奴婢的嗓子毀了,不敢有礙清聽。”我儘力朗聲,但是沙沙的嗓音一如銼刀在粗糙的青石板上狠狠摩擦,入耳便是揪心的痛:“皇上明察,奴婢不是妖怪,奴婢不想死。”

“你以為你離了宮就能活?”皇帝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你活着,是因為朕讓你活着。”

“奴婢的一切自然都是皇上做主。”我仰頭望着他黑如夜色,披了滿肩的長發,一字一句道:“可是奴婢不甘心——奴婢的生辰其實是在八月間,具體的日子自己都記不清了。後來逃難時遇見了莫失哥哥,有了活路,便將與他相遇的日子定做了自己的生辰。太後娘娘誤聽他人讒言,以為奴婢是七月生人便要誅殺奴婢,奴婢不服。”

皇帝臉上無喜無悲。我看慣了他這副情緒模糊的面容,心裏知道,其實這后宮裏,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他在乎的,無非是權利爭奪間的優劣形勢。前朝的疊疊風浪吹到後宮,便成了淵深晦澀的暗涌。我們都是棋子,活着,是因為還沒到死的時候。

所以他淡淡道:“朕以為你想明白了。”

“奴婢自知方才的話無人可證,奴婢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法子可以證明奴婢不是妖怪。”我忽略他的原意,大着膽子在他略有詫異的眼神中立起身來,顫着手去解自己的腰帶:“過了今夜,奴婢便可洗脫嫌疑了。”

“混賬!”皇帝微微一怔,轉而勃然大怒道:“你把朕當什麼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壓低了嗓音道:“你真的以為朕不會殺你嗎?!”

他當然不會。昨日湘妃在甘露殿侍寢,阿顏趁機為我傳來一條消息——太后藉著此事在前朝放出風聲,直指皇帝沉迷女色罔顧皇嗣,愧對先皇,惹得一眾老臣紛紛上書,要求冊立皇后、肅清後宮,紛紛擾擾間,太子輔政的呼聲日漸高漲。而此時皇帝若是殺我,便意味着向前朝低頭,認了這個罪名。祭天大典在即,司天監的指認無人敢駁,而皇帝又是萬萬不能低頭,兩廂膠着間,他還願意見我,於我而言便是機會。

我仰着一張驚惶失措的臉,哀哀道:“奴婢實在沒有其他的法子證明自己了!只要茵容華的孩子好好的生下來,奴婢就不是妖怪!皇上,茵容華的孩子會好好的生下來,是不是?”

“茵容華的孩子自有人看管——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到底要說什麼?”皇帝斂眉,目沉似水:“你——莫忘,你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我一咬牙,想到莫失此時生死未卜,便把心橫下來顫聲道:“皇上,後宮亂象頻生不是沒有原因的。奴婢心裏一面盼着皇上徹查此事,為奴婢做主,一面又怕再牽扯出什麼別的事情,連累了他人。奴婢如今能活着已是大幸,再不敢奢望其他,求皇上賜奴婢出宮還鄉吧。”

皇帝手上用力一帶便將我拉至他眼前,黑得不見底的雙眸幽深的令人心底發寒:“你怕連累了他人?怕連累了誰?莫忘阿莫忘,你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嗎?你曾多次與蘇雲暢在冷宮私會,他為了你膽敢跟慈寧宮的人動手,而你一再想要出宮,為的是不是他?今日你做出此種姿態,難道朕就會幫着你去向太后討人嗎?”

他句句緊迫,字字敲在我心頭,驚得我面上一片倉惶,不由得生出幾分震驚——這個時候,皇帝難道還有心思吃飛醋?

“奴婢從未有過此種想法。”我軟着嗓子哀哀嘆道:“奴婢不敢欺君,蘇雲暢就是奴婢的哥哥莫失。奴婢起先並不知他在宮中當差,只是去冷宮的時候偶然遇見這才知道。哥哥於我有救命之恩又有兄妹之情,奴婢偶有探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奴婢與他二人見面不過閑話兩句,問個安好,何來私會這一說?”定了定心又道:“皇上若不信奴婢,大可以去問問冷宮的其他守衛,奴婢與哥哥相見,可有偷偷摸摸避諱他人。宮女侍衛有私情乃是重罪,奴婢行事光明磊落,實在不願平白領受。”

眼看皇帝面上的黑氣退下一層,我便琢磨着下面的話該怎麼說,忽聽他雙眉微斂,淡淡道:“你說你是在冷宮遇見蘇雲暢,難道榮妃不曾和你提起蘇雲暢曾在凝陰閣當過差?”

我心知這個謊是不能不撒了,只願日後雲熙千萬不要說漏了嘴便好——大約也不會吧,莫失是她心頭一塊誰也不能提起的疤:“榮妃娘娘其實並不知道。哥哥雖然與奴婢一同被蘇老爺收留,但蘇家家風嚴謹,男女有別,哥哥與娘娘很少碰面。後來哥哥曾跟奴婢提起過,在凝陰閣當差時知道是舊時主子,覺得不妥,便自請去了冷宮,也囑咐奴婢不要在娘娘面前提起,所以,榮妃娘娘只當哥哥拜了蘇老爺做義父從軍去了,並不知道哥哥進宮當差的事情。”

轉念想到,皇帝連這個都查到了,可見是對莫失的來歷起了疑心,難保不會牽連到擎王,後面的話只怕更難回。不知不覺,後背竟傳來絲絲涼意,原是冷汗已將衣衫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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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如海心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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