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吹徹夜
葉紫弦忘了自己是怎麼回房的,緩過神來已經躺在床上了。她不甘心,無法入眠,憑什麼自己的命運要交給厭惡之人決定。
待葉府萬籟俱寂,葉紫弦披衣而起,拿起桌上的竹笙,那是她從宓影帶回來的唯一一樣東西,也是無吟給她的15歲生日禮物。
施展輕功,一躍飛起,只七步,就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廢宅屋頂。笙聲自她唇邊響起,如泣如訴、不情不願、難捨難離……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詮釋了她此刻的心情。
從小到大,每每在書中看到不解疑難,她也會如此這般,深夜尋一處無人角落,靜靜吹奏徹夜,以抒胸臆。
直至天邊的第一道曙光初現,葉紫弦才起身回府。
半晌,小蝶推開房門,見葉紫弦仍在閉目酣睡的模樣。
“小姐,快醒醒,老爺交代今天要盛裝打扮,進宮面聖。”
葉紫弦裝作初醒,任小蝶為她換好輕絲紗裙,挽好頭髮,戴上首飾。
“好了,真漂亮。”
葉紫弦聽聞抬頭,銅鏡里,一女子膚如凝脂,葉眉明眸,朝雲髻高聳,露出光潔的額頭,頭上佩戴蓮花圖案的青色步搖,一步一擺,好生嬌媚,身上的青色宮裝裙擺飛揚,與頭飾交相輝映,顧盼生姿,詩云:“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大抵如此。
葉紫弦在小蝶的帶領下向正廳走去,葉清遠和朝陽公主已候在那裏。見葉紫弦過來,朝陽滿眼無法掩飾的驚嘆,不得不承認,雖然她討厭這丫頭,可她確是傾國之色。
葉清遠剛準備帶葉紫弦出門,就見一幫人踏進葉府,為首正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東福。
“葉丞相接旨——”
東福的聲音剛出,一干人等跪下。
“葉家之女葉紫弦,才貌雙全,蕙質蘭心,今雪國屢犯我大月邊境,卓葉女遠嫁雪國太子,冊立正妃,以表達我朝平和友好之意,希不辱使命,保月國無恙。”
“臣謝主隆恩。”葉清遠雙手接過聖旨,眾人方才起身。
“公公啊,皇上不是說要面見的嘛?還說要納新妃沖喜,怎麼變成嫁去雪國了。”
“哎,咱家也只是負責傳旨的,這不昨夜八百里加急,說雪國昨夜突襲賀陰山邊境,皇上舊疾未愈,又急火攻心,現在還卧床不起呢。”
“那葉某待會隨公公一起進宮面聖,看望皇上。”
“葉丞相,大家都自己人,我就直說了吧,皇上還沒醒,你現在去也是枉然,若實在捨不得小女遠嫁北寒之地,不妨留在家中,多敘敘舊。”
說完,東福嘆一口氣走了。
葉清遠沉思半晌:“都各自回房吧,葉紫弦留下。”
葉雪依自聽到詔書起便心神不寧,此刻聽聞葉清遠的話方回神,對着朝陽公主不依不撓道:“母親,太便宜她了。”
朝陽公主低喝一句:“別鬧了。”拉着葉雪依出去了。
葉紫弦剛從宓影出來,不問世事多年,完全聽不懂葉雪依為何抱怨。
諾大的主廳只剩下葉清遠和葉紫弦兩個人。
葉清遠沉思半晌開口:“別以為去了雪國就可以耍什麼花招,小蝶得留下。”
葉紫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父親!”
“我會讓琦蘭跟着你,若你有意出逃或煽動雪月兩國戰亂,一旦琦蘭回報,小蝶的命可就不保了,你自己看着辦。”說完不容葉紫弦置疑,拂袖離去。
葉紫弦一個人走回閨房,時間倉促,雪國要求三日後完婚,而路途遙遠,恐怕明日一早就要啟程,葉府上下此刻都在為置辦嫁妝忙得雞飛狗跳。
房門被推開,一位清麗的小丫鬟領着嬤嬤進來。
“小姐,我是琦蘭,這是崔嬤嬤,來為小姐量制嫁衣的。”
葉紫弦看了琦蘭一眼,直覺告訴她,這個丫頭不好對付,表面卻不動聲色,任崔嬤嬤給她丈量。
“小蝶呢?”葉紫弦問琦蘭。
“她被派去洗衣房了,以後由我照顧小姐。”
葉紫弦心下一痛,才剛重逢,又要分離,她不敢表現出心疼,否則父親日後勢必更加難為小蝶,利用小蝶要挾自己。
夜,折騰了一天的丞相府終於重歸寂靜。待琦蘭離去,葉紫弦照例披衣起身,她先是去了下院小蝶住的地方,站在窗外默默看了她一會,旋即飛上屋頂,疾步而去。
宓影湖心亭,一襲青衫獨坐,石桌上是一壺清酒,兩盞玉杯,男子清瘦俊逸,全然不似已半截入土之人,倒顯仙風道骨,氣態脫俗。只他此刻卻未獨飲,只望着一池清水,似在等待來人。
一盞茶的功夫,步風襲來,一襲紫衣飄過,男子莞爾:“弦兒,你來了。”
“師傅。”葉紫弦站定,瞥了一眼酒杯,詫異道,“您知我要來?”
“你忘了嗎?為師最擅長的就是占星八卦。”無吟眼中悲傷盡顯,“你其實不必這般小心翼翼,你父親派來的眼線,那個打掃嬤嬤,早被我掉包了,之前一直沒告訴你,是想讓你學會收斂心緒。”
葉紫弦心中震驚,只以為父親老謀深算,卻不想無吟更是技高一籌。
“坐吧,為師有話要說。”
葉紫弦聞言坐下,準備和無吟道別:“徒兒不孝,日後不能常伴師傅膝下了,這麼多年,我早已把師傅您當作父親,我……”
無吟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打斷了她:“為師知道,弦兒,為師今天和你說的話,可能這輩子只會說一次,你必定要牢記心中,永誌不忘。”
葉紫弦恍惚間覺得,今天的無吟好像變了一個人,他恐怕遠遠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閑雲野鶴。
“弦兒,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雪國太子蕭逸瀾,五歲能文,十歲能武,胸懷天下,心繫蒼生,其前途無可限量,值得託付終身。”
“師傅你怎麼……”
“你先聽為師把話說完。”無吟喝了口酒,繼續道,“你父親送你來那年,讓我教你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我便知他用意,他是想讓你日後成為他蠱惑人心的棋子。然,為師見你天賦異稟,又擅自教了你內功心法,藥理醫術,私心裏是希望有朝一日你既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又可以治病救人。可你偏偏嗜書如命,白天學完一切,夜裏還要悄悄去我的書房閱經世治國、三十六計,我叮囑你書房不可去,你從來不聽。久而久之,我也就懶得管了。”
無吟又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師傅,別喝了,酒多傷身。”
無吟好像沒聽到她說話一樣:“弦兒,我教你九重心蓮,怎知你與花無緣,無法練就第九重。我早年欠一人人情,把那本武功秘籍的手抄本相贈,想來如今也已九年,那人的後人恐已學至九重,自此難逢敵手。你的九重心蓮到八重已算緣盡,不可強求,天下也鮮有能與你抗衡之人,只需記得,遇到和你一樣招式的人,不可硬拼。”
“我知道了,師傅。”
無吟從懷中拿出一枚蓮花扳指,通體翠綠,晶瑩剔透,看得出是上好材質,雕刻的蓮花更是栩栩如生,仿若真品。
“這個,你拿着,為師送你的禮物,我宓影所有的暗衛至此都歸你調遣。”
“師傅,你說什麼?”葉紫弦再也無法隱藏自己的情緒,小時就覺得師傅滿腹經綸,不似常人,宓影常年除了打掃婢女,只余他們師徒二人,何來的暗衛,這叫她怎能不震驚。
“宓影暗衛,遍佈天下,皆由我的大弟子號令,我會派一個人隨你去雪國,我的大弟子就在那裏,屆時,你只需出示扳指,宓影眾人從此聽你號令,無論日後你想要做什麼,師傅都支持你。”
“師傅,你到底是誰?”
“哈哈,弦兒你莫不是傻了,一起生活了十年,卻問我是誰?”
“師傅,你有……太多的秘密。”
“為師沒有秘密,為師一直以來只有一個心愿,望天下一統,國泰安民,這個擔子為師背負了一輩子,終於可以放下了。”
“可我……”
“弦兒,我知你心中太多疑問,無法理解,相信我,踏上雪國,你的命運之輪將開啟,所有的答案都將揭曉,而三國未來一統天下的主人是誰,決定權在你。”
葉紫弦睜大眼睛:“在我?”
“是的,在你。”無吟凝視着夜空中兩顆最明亮的新星,它們正慢慢靠近。
“流雲。”無吟輕喚。
一名女子應聲走出,單膝跪地:“參見閣主,少閣主。”
流雲抬頭,葉紫弦看清容貌,不免詫異:“你是……琦蘭?”
“少閣主,這世上有一種技能,叫做易容,真正的琦蘭,已被我送回老家。”
無吟為葉紫弦斟了杯酒,遞給她:“弦兒,幹了這杯酒,至此別過吧。其實這樣的結果,對你而言是最好的,遠離讓你充滿恨意的地方,為師希望你早日忘卻過去,識得人間疾苦。為師相信,你與生俱來的血統,會致使你胸懷天下,就像你愛看治國之道一樣。”
葉紫弦聽得一愣一愣的,只當無吟喝醉了,舉杯和無吟碰杯,心中萬般不舍:“師傅。”
“你去吧,流雲會保護你的,記住,跟着自己的心走,終將守得雲開見月明。”
葉紫弦又深深望了無吟一眼,越步離去,流雲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