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各自的命運
海倫在荒野之間艱難跋涉，或者說幾乎是掙扎着前進，她咬着牙將奧修——那片生養她十八年的土地——遠遠地拋在身後，她沒有眷戀，因為那裏只留下她悲凄、悔恨的回憶：她恨自己曾經的軟弱！
白天，烈日張開熾焰化做的羽翼，使整個大地陷入焦灼之中，堅硬開裂的土地磨破了女孩的鞋子，於是她就赤着雙腳搖搖晃晃地繼續前進；入夜，繁星的光輝從天幕垂下，為寂靜的森林披上一層清冷的銀灰外衣，而森林中的荊棘與灌木又扯破了女孩的長裙，於是她就撕短美麗的長裙，然後掙扎着繼續前進……
就這樣，日夜規律地交替，自女孩玻璃似的心破碎以來，已經過去了不知多少日子。
現在，女孩雪白的肌膚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她的雙腳幾乎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能在地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印子……
海倫不知道自己將去那裏，也從未仔細考慮過，她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應該堅強起來，變得和艾倫一樣堅強，然後，親手為他報仇！但如何報仇，女孩不知道……在過去十八年的生命中，她一直都是個性格溫順的貴族千金，內心純潔無暇就像一張白紙——她也本以為這就是自己早已被安排好的命運——聽從父親吩咐，為了家族的命運，嫁給一位穿着體面、舉止得體、彬彬有禮而又頗有地位的貴族，然後生養子女，安安靜靜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但現在一切都被顛覆了——
她迷茫，但卻不彷徨；她一直向前走，她的天真令她自己相信：只要堅持，那麼總會找到希望。何況，女孩心中好象總感到是艾倫的靈魂在這旅途的前方呼喚着她。
因此，她一直緊緊地攥着那枚徽章，一直，就好象這徽章能給她勇氣。但光有勇氣毫無任何意義，飢餓與乾渴一直折磨着這個柔弱的女孩，何況還有那些未知的危險，海倫有好幾次都掙扎在生與死的邊緣，不過奇迹般的，每到最危險的時候，彷彿總有一位掌管幸運的神祗垂青於她，令她脫離險境……
她被飢餓與乾渴擊倒，一動不動地躺在森林中時，身邊就會莫名其妙地出現水和食物；她被野獸所圍困，面臨最危險的境地之時，總會因為希奇古怪的原因而脫險。
這些近似於神跡的情景讓海倫純潔的心靈中更加堅信，是艾倫的靈魂在暗自保護着她。
但現在，海倫終於倒下了——並非因為飢餓與乾渴，也非因為野獸的襲擊，而是長時間的艱苦生活徹底拖垮了這位嬌弱的女孩的身體，她再也找不出一絲力氣，她就那麼靜靜地躺在地上，靜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海倫漂亮的淡藍色眼睛裏湧出悔恨的淚水，但唇邊卻帶着解脫的微笑。
“我的愛人，艾倫……你的海倫……也來找你了……”她的神智已經陷入了生命盡頭的重重幻影之中，嘴裏用最含糊不清的語調呢喃着。
但此時，這個女孩身前出現了一道人影。
“海倫·希伯。”那個人影用低沉、略有些沙啞而又富有魅力的聲音低喚道。
海倫輕輕顫抖了一下，從心靈到身體；她聽出這正是一直以來呼喚、鼓勵她前進的聲音——從在奧修拾起那枚徽章開始，這個聲音就一直在她心靈深處呼喚着她，促使她不斷前進——女孩曾一直以為這是艾倫的靈魂在呼喚自己，但現在，她卻發現這不是艾倫的聲音……
“海倫，”哪個聲音繼續說道，“你想為他報仇嗎，為你的愛人報仇！”
“嗚……”女孩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含糊的調子。
“好了，海倫，你已通過了我的考驗，”那低沉而富有魅力的聲音再次響起，“那麼，女孩兒，我會令你擁有這個能力！現在，你先安心睡去吧……醒來時，你會恢復到最好的狀態！”
海倫聽着這個溫柔的聲音，心中的悲苦一下涌了出來，她再也忍受不住，晶瑩的淚珠不斷線似地沿着雙頰滑落，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夏儂·布索倫，”那人影又說道，這次她換上了低柔的女音，“這個受詛咒的名字，屬於我，記住它，而我也只會告訴你一次。”
※※※
對於艾倫來說，之前所發生的一切猶如一個漫長的夢境。
夢境之中，千億恆星的光芒皆盡化作流虹向身後掠去。時間恍若亂序地倒流，跨過一個漫長的年代，繁星之火終於點點熄滅，生命重歸沉寂，宇宙回歸虛無，這虛空之中只留下無盡的黑暗和寒冷。
但黑暗與寒冷也逐漸被吞噬，身體周圍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時間，空間，冷熱，所有感覺都離他遠去了……
……許久，許久……
不知什麼時候，艾倫感到自己自己靈魂深處輕輕地震顫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像突破了什麼屏障似的；然後，漆黑之中終於又重新誕生了第一縷光明，不是純潔的白芒，而是五彩斑斕的霞光。
彩色光束越來越多，它們扭曲着，蜿蜒穿過艾倫的身體——雖然艾倫自己也無法感覺到身體的存在，但他知道它就在那兒——接着，這些霞光又環繞起來，編織成各種奇異的圖案，向前後兩個方向做無限的延伸。
整個世界都被這光輝所籠罩了，確切的說，是整個世界都充溢着這種七彩的光帶——
艾倫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這些光輝所吸引，他隱約感到它們的變幻之間帶着一種奇妙的節奏，這節奏彷彿蘊涵著一切的規律。
但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不要太過注意那些光，艾倫先生。”這是一句冷靜的、不咸不淡的提醒。
艾倫花了好長時間才回憶起這個聲音的主人，塔塔——那位冷靜的妖精，同時也是蘿蘿的姐姐。這一瞬間，一切回憶全部倒湧入他的腦海之中，但這些記憶的片段，彷彿已是千百年前發生的事，讓人感到如此久遠……
但只要一想到那個淡金色長發、眼睛碧藍的姑娘，艾倫就突然又覺得，這些記憶彷彿都近在眼前。
他感到自己的心臟急劇地收縮起來。
“塔塔……小姐，這是那裏？你為什麼會在這兒？”為了舒緩這種內心的痛苦，艾倫主動提問道；同時他想去找這小妖精的身影，只是卻徒勞無功。
那邊沉默了一陣——
“這是環形位面的內層，能量的世界。”塔塔回答道。
“能量的……世界？”艾倫皺了一下眉，當然，他只是想像了一下這個動作，因為現在他並沒有實質存在的身體，“但為什麼……我們會在這兒？我死了嗎？”
“不，你沒有死，艾倫先生；但是你與我被捲入魔力旋渦之中……而所有被捲入魔力旋渦之中的人，都會順着魔力流動，來到環形位面的內層。”塔塔平淡地解釋，那種冷靜，就好象處在這個環境下的不是她本人一樣。
“那我們會去那裏？就一直在這兒飄蕩嗎？”
“我們並沒有飄蕩，艾倫先生……而是一直順着魔力流動前進，”塔塔停了一下，“……而一切的魔力流向，最後都應該趨向於最終山。”
“我們還能回到亞敏斯嗎，塔塔小姐？”
那邊第二次沉默——
“不可能，艾倫先生，我們無法回到亞敏斯了。”塔塔說這句話時，冷靜得儼然像是一位旁觀者。
艾倫感到自己心中有一根弦崩斷了，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破碎的聲音。他想像自己閉上眼睛，發出痛苦、低沉的嘆息。但玫瑰騎士的兒子絕不會在一切結束之前輕易放棄，他馬上又問道：“那麼，最終山……我們會去那兒嗎？”
剛問出這個問題，艾倫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副塔塔面無表情、緩緩搖頭的情形，果然，那邊很快傳來小妖精的聲音：“也很難，艾倫先生。”
“為什麼？”艾倫不甘心地問。
“你能看到我嗎？”
“不能，塔塔小姐！”
“但其實我就在你身邊，你看不到我，那是因為你與我現在正以純粹的精神狀態存在於這個世界，”塔塔緩緩地說道，“但我的導師曾經說過：環形位面的內層世界只能有一種形式的存在——那就是能量；元素，魔力，正負能量，一切能量形式。它們以最純粹，最狂暴與混亂的姿態在這裏流動，它們流向最終山，經過這個超維環形世界的頂點，然後又從另一側環溫和地流回我們這個世界的三個位面：無上天國，焦炎地獄與泰爾；而正是這些迴流的能量，不斷地從細微處影響着我們的世界……”
艾倫想像自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的模樣，“恕我直說，塔塔小姐，你說這些……”
“聽我說，艾倫先生，”塔塔打斷他，“精神並不屬於能量的一種，因此精神會在這個世界被逐漸消耗掉，一點一點地消磨掉，最終徹底消失。”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聽到妖精小姐的解釋，艾倫的心深深地落入了底谷，一直下墜，墜入無盡黑暗的深淵之中……
“一切都結束了嗎，艾倫？”他在內心深處自問，腦海中重新掠過那些熟悉的身影——父親，海倫，母親……
“父親，請指引我，指引你的兒子……”他低聲祈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