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塔塔與艾倫
環形位面的內層並非一成不變的死寂與沉悶，流光溢彩的空間中，偶爾會浮現出一些半透明的、美麗的物體，它們不知從什麼地方漂流過來，在艾倫與塔塔身前駐留小片刻，然後又閃爍着消失不見。
塔塔說，這些就是這個世界的居民：元素生物與純能量生物……
一反往日的沉默，進入環形位面的內層世界后，塔塔就常常主動與艾倫交談，按照這位美麗的妖精小姐的話來說：在能量世界裏，長時間的沉寂會使精神陷入沉眠之中，而一旦沉眠，就註定再也無法醒來。此外，她還提醒艾倫，不要太過注意四周彩色的光芒，否則會迷失自我，從而被能量所同化。
在艾倫看來，塔塔的語言並不豐富，她說話的調子也是那種不溫不火的平淡語氣，好象在背誦一篇枯燥的課文，讓人聽不了兩句就昏昏欲睡；正如蘿蘿所說，她最討厭聽她姐姐講故事——雖然，那隻可愛的小妖精現在或許已經在為這句話而後悔。
不過塔塔的知識卻異常的淵博，彷彿她那小腦袋裏裝着一座圖書館似的：從南境安奎因，到北部貿易帝國阿索尼，從神秘的奧術王朝其爾到她的祖國——妖精國度夏倫，人文地理、鄉土風俗、王朝秘聞、神秘知識，幾乎沒有能難倒這位小姑娘的逸聞。
她給艾倫講安奎因用以充當照明的燈樹，它們幾乎遍植整個南境地區；她講到這種樹歷史上遇到的幾次嚴重的蟲害，而當地人又是如何想辦法挽救這些他們種植了數百年的植物。
她談到千帆城的漁業和捕魚船，十港商業同盟的創立、發展以及帶錨金幣體系的穩固；而她講商盟那些富貴逼人的大商人時，幾句話之間就披露出他們骨子裏的那種盤剝本質。她又偶爾提及雷鳴海峽著名的風暴七月，以及那裏流竄的亡命之徒——海盜與走私者。
而隨着談話的深入，塔塔話題中所包含的內容也逐漸豐富；她的話題幾乎涵蓋藝術、天文、自然、建築、神秘學、鍊金術、皇室貴族、宗教等十數個領域。
她談銹錨泊地和老林灣的藝術家聯合會，絕風港的鮮血與荊棘戰士工會，遍佈亞敏斯南部的影手兄弟會，以及光輝故都的七賢聖殿；她談哈珀大師的壁畫，法赫大師的雕塑以及數十名著名藝術家的傑出作品；她能與艾倫討論素描、速寫、雕刻與油畫，她甚至能敏銳的指出使用松節油應注意的問題這些細節……
有時候，艾倫都幾乎以為是一個全知全能的神祗在與自己談話。
爾後，塔塔又給艾倫講述破碎之紀以來九個王朝的先後崛起與衰落：薩克森以個人的威望與能力建立了遠東的強大帝國，但這個帝國卻在他死後分崩離析；弗洛爾以仁慈之心重現人類榮耀，一手促成古代文明的復興，但他一手創建的獅鷲之心騎士團與議會卻數百年之內墮落腐化。而奧斯根時代的貿易王朝使阿索尼富甲整個弗蘭泰爾，那些城邦制度下的大貴族們甚至宣稱，他們能用金幣重新鑄造出一個‘泰爾帝國’，只是托薩克魔鬼的入侵將這些人的美夢徹底撕碎。
她講到曠日持久的‘三十年血薔薇戰役’，講到人類與異族第一次握手，講到崇山與鍛造之王、幽歌與聖林之王的傳奇，講到瑟丁地下國度的建立、夏倫妖精帝國的崛起、凡爾丁蠻族領地的成立以及安奎因精靈廷的誕生……
接下來，一位傳奇法師開始構建屬於他的體系——威廉·休斯特。而這位傳奇人物的成果就是今天萬法聖殿，以及強大到令整個大陸都顫抖的其爾——奧法帝國。最後，安休法塔姆，神權下的光輝帝國的創建者，六賢教會第一任教皇，他在血林地區傳播他的思想與六賢教會的教義，而回歸紀末期，六賢教會牧師終取得他們所侍奉的強大存在的回應：那一刻，神術的光輝，重返大地！
而安休法塔姆逝世，六賢教會也從此更名為七賢聖殿。
最後，她與艾倫的話題開始轉向這位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奧法——
“魔法的力量，在凡人看來神秘而又強大，即使是能使用它的我們，也對這種力量抱着敬畏的態度，”塔塔說：“不過，普通人對法師的恐懼，多半源於未知與神秘，而非這種力量本身。”
“正因為這種原因，鄉野中的山民，大多一生都沒有見識魔法力量的機會，但是，一位法師只消在他們面前說出自己的身份，就能讓這些愚昧的人們瑟瑟發抖。”她繼續說，“作為法師，我希望保持這種神秘，就因為它能給我們帶來額外的保護、以及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因此，通常一位法師會謹慎地選擇保存自己的秘密。”
“不過，作為處在這種情況下的你和我，即便是告訴你這些法師之間的秘聞，我想也沒什麼關係。”妖精最後補充了一句。
艾倫沒有插話，因為他知道塔塔並不擅長言談，突兀的插話可能會使她忘掉接下來要談什麼。
“在弗蘭泰爾，導師與學徒的第一課，會圍繞魔法的本源以及構成展開，就像我的導師給我上的第一課一樣。不過在前奧術時代，這一課通常充斥着各種希奇古怪的論調，而到了其爾帝國之後的時代，這一課往往會提及一個法師界著名的名詞，”塔塔說，“威廉的環形體系——”
接下來，妖精小姐沉默了一陣。
“內環是能量的世界，外環是精神的世界，兩種存在自最終山誕生，沿着環形世界這個超維環緩緩流動，並間接影響我們的世界，然後又最終回歸原點，永遠守恆；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並且將來也不會改變……你與我幸運或是不幸，能夠來到這裏，見證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本源……”
“而我們存在這個世界——泰爾，焦炎地獄，無上天國，環形位面內層和外層之間，有一層幾乎是堅不可摧的屏障，”然後，她又說道：“元素屏障——大多數法師如此稱呼它，而聖書騎士與七賢教會的僧侶則稱之為‘信仰之壁’，大多數凡人也都聽說過這樣一個屏障的存在，只是他們多半不了解它的特性與之所以存在的意義。”
“物質絕對無法穿過元素屏障，嘗試穿越它的物質界的生物會在一瞬間湮滅掉**，只留下精神的存在；而強大的力量通常也無法穿越它——無論是精神還是能量——不過弱小的能量與精神體，則能滲透過去，”塔塔平淡地補充：“但所謂的弱小，也只是相對而已。”
“因此，你明白我們這個世界——魔法的規則了嗎？”塔塔問艾倫，但卻不給他回答的機會，“我們用‘卑微弱小’的精神力滲過元素屏障，由環形位面外層進入內層，以精神聯繫魔力、能量並調動它們……”
塔塔想了一下，然後乾癟癟地說：“我的導師告訴我一個法師界流傳的冷笑話：我們使用了魔法，恰好證明了我們精神力的弱小。”
“假設某種力量強大到能夠穿越屏障，那會怎樣？”艾倫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塔塔的話令艾倫吃了一驚，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妖精小姐這樣做答，“不過艾倫先生，我們想還是回到魔法相關的話題上吧；雖然在這種狀況下，我不能教你施展法術，但我能給你講解一些理論知識——艾倫先生，你很聰明、很有天賦，以後有機會的話，有了這些理論知識，說不定能在十年內成為一位強大的法師。”
“有機會的話……”塔塔沉吟了一下，“不過我想大概不會有機會了。”
“你竟學會開玩笑了，塔塔小姐！”艾倫少有地微笑，此刻，那種一直以來都繚繞着他的分離的痛苦彷彿也淡了許多，“但不管有沒機會使用到這些知識，我想多學點東西總是沒有錯的；何況，如果塔塔小姐再多開兩三次玩笑，說不定能使我的精神在這個能量的世界多存在一段時間……”他笑道。
塔塔又是一陣沉默——但接着，她竟極為生澀地、輕輕地低笑了兩聲；事實上，自認識塔塔以來，艾倫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的笑聲。
於是，塔塔與艾倫的魔法理論知識課就是這樣開始的……
由於沒有日夜更替，艾倫很難計算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到過了多久，或許是五年，或許是十年，或許甚至是更長的時間消逝了……
在這段時間中，艾倫的魔法知識越來越豐富，就純理論來說，一些知名法師也沒有他研究得那樣系統，何況同時，他還間接了解了無數其他的知識——但與此同時，塔塔的說話的次數卻越來越少，語調也越來越虛弱。
有時候，她的上一句話與下一句話之間，常常隔着長時間的沉默。
終於，艾倫明白了：塔塔，這位在數年時間中與自己建立起深厚友誼的妖精小姐，她的精神已經瀕臨消亡的邊緣；而很快，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這樣一位聰明而美麗的妖精存在了……
年輕人自進入這個能量世界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淡淡的哀傷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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