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切的結束，一切的開始

蘿蘿晃動着雙腳，興奮地坐在馬車窗沿上，這小傢伙有時顯得極不安分，一雙白嫩的小手總想去楸腦後那晃來晃去的金色馬尾；她有時又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四周的人，當看到衣服破爛得像乞丐一樣的格蘭特時，她就將一雙翡翠綠的大眼睛瞪得圓滾滾的，好象驚奇得不得了。

這時小妖精的嘴裏就會嘟噥出一兩聲抱怨，抱怨姐姐為什麼不早點叫醒她——好讓她看看艾倫是怎麼把格蘭特打敗的。

塔塔則是習以為常地掃了她的妹妹一眼，事實上，蘿蘿的抱怨也就只起了這麼一丁點效果而已；這位一頭淡綠色波浪卷長發的小姑娘正在研究她手上的一根空心冰針，那冰針里凝固着一點艾倫的血液。

蘿蘿依舊在車窗上晃着小腿，她看到那個肥滾滾的貴族像皮球一樣滾回人群中，“恩，那就是海倫姐姐的父親嗎？根本不像嘛……”這小傢伙嘟起小嘴想了一下，然後很快對此失去興趣，她的目光又重新回到艾倫身上。

海倫亦看着艾倫。

正如這世間總有些恆定不變的真理，比方說凡人的同情心總是理所當然地偏向弱者——而此時此刻，海倫那柔弱身影、以及從這個女孩從那纖細的身體中所爆發出的堅定與勇敢，都成功地擊中了圍觀市民心中那塊最柔軟的地方，毫無疑問，她的表現成功地贏得了他們的心。

四周大多數目光聚集在海倫身上，許多人都用讚揚的眼神望着她，望着這個勇敢、自主的女孩——

但海倫其實只是個軟性子的女孩，甚至有些怯懦，因此當她用盡全部的勇氣說出那些話后，當她的父親惡毒地咒罵著離開后，支撐她身體的力量就好象一瞬間就被抽空了；她需要竭力扶着馬車的車門才不至於摔倒，她小口地喘着氣，覺得之前的一切真的好象夢幻一樣。

“我……我真的說了那樣的話？”海倫蹙着眉，輕輕地拍着自己的心口，緊張得不得了。

而周圍那些熱切的目光使她的這種緊張更加劇烈，有那麼一瞬間，女孩感到自己的心臟快跳出來似的。

她悄悄看着艾倫，悄悄感受着自己的臉蛋像要燒起來似的那種羞怯；當無法忍受時，她就會去尋找黛伯納特的目光，尋找那位她情同姐妹的閨中密友——對方那種帶着淡淡笑意的目光好象能注入她的心房似的，能給人以心靈上的鼓勵。

海倫第三次去搜索黛伯納特的位置時，恰好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她看到他正與一個穿紅底邊灰長袍的古怪男人說話；海倫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將目光停留在這兩個人身上，很快，她就注意到那個古怪的男人又去找旁邊一位穿厚毛皮斗篷的高大男子：那個古怪的男人一邊同那個高大男子交談，一邊伸出手向艾倫的方向比畫。

接着，女孩清澈的眼睛裏就映出那個高大的男子的動作——他向艾倫抬起一隻手，然後伸出一指。

海倫出生在貴族家庭，或多或少了解過一些神秘學知識，因此她一看到這個手勢，就感到自己的心狠狠地糾了一下；“小心，艾倫！”女孩露出驚惶的表情，立刻焦急地沖她的愛人大喊道。

而此刻，艾倫正默然盯着氣得臉色發白、嘴唇和身體直哆嗦的格蘭特，“格蘭特，你還有話說嗎？”他問。

但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海倫的提醒，並有些疑惑地轉過了頭。而就在此刻，一道光矢就已帶着長長的紅芒飛臨他的胸前……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令每個人屏住了呼吸，他們幾乎能預想到光矢擊穿年輕人的身體、使這位玫瑰騎士的繼承人血灑長街的場景——雖然這些人剛才還在唾罵艾倫，但此刻，許多人還是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預想中的場景並未發生，在光矢接觸艾倫肌膚的一剎那，一片他從未見過的粘稠的紅色光芒從那個部位涌了出來，它們扭曲空間擋下光矢的前進勢頭，然後一瞬間將這個法術腐蝕掉，不留半點痕迹。

“咦？又是這個……嘶！”人群中，那個披厚毛皮斗篷的高大男人輕輕嘆了一聲。

“那麼，試試這個！”他又開始比畫另一個手勢，並用一種複雜的語言低喝：“符文：束縛！”隨着這嘶啞的嗓音，一輪黑光從他的指尖爆出，這黑光越過數十尺的距離射向艾倫，瞬間破開那些紅芒，奪去了他對於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符文：湮滅！”那男人突然舉起手，然後向一下划，伴隨着他的動作，一道黑色火柱從天而降，直接將艾倫籠罩了進去。

不過是眨眼之間的轉瞬，甚至沒有任何人來得及阻止，然而一切就已然發生；這意外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錯覺，這甚至包括了格蘭特。

緊接着，街道上的每一個圍觀的市民，他們皆聽到火柱中傳來一聲抑制后的慘叫。

海倫的臉色一下變得死白，她死命捂住自己的嘴，獃獃地向後退去，身子抵到馬車上時也茫然不察。

“啊！”蘿蘿一下子就蹦了起來，但腳下一滑，她直接一個倒栽蔥就從窗沿上掉了下去，然後像個葫蘆似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手上的紅寶石手杖也拋飛了出去。

“好痛……”小妖精從地上爬起來時抱着腦袋嗚吟一聲；但她立刻想起什麼，忙急匆匆地抓起一旁地上的紅寶石手杖，連跑帶跳地朝艾倫那邊沖了過去。

“妹妹，停下！”車廂中的塔塔身形突然閃爍起來，接着下個瞬間，她就出現在了蘿蘿身邊，並一把拉住了自己的妹妹，“那兒危險！”

“不要，姐姐！”蘿蘿一下掙開她姐姐的手，但馬上又被抓住——這小傢伙望着被籠罩在火柱中的艾倫，第一次感到心中慌了起來，“姐姐！放開蘿蘿！”她尖叫一聲，急得翠綠色的大眼睛裏有些泛紅。

……

除了妖精兩姐妹的爭執，除了那熊熊燃燒的火柱，街道上竟有一瞬間的死寂——

但馬上，一個低沉而有力的嗓音打破了這短暫的冷場，這個聲音從街道附近一棟建築二樓的窗戶中傳出來，直接下達命令道：“是托薩克魔鬼！陛下的騎士們，禁軍們，立刻攔住它！立刻，馬上執行我的命令——我是伊恩！”

“魔鬼！又是魔鬼！蘿蘿討厭魔鬼，討厭死了！啊啊！”小妖精尖叫一聲，聲音雖然細小，但卻蘊涵著極大的怒氣；她氣得小身子直哆嗦，然後突然舉起右手中那枝迷人的紅寶石手杖，舉起那枝從塔塔那兒要來嚇唬海倫父親的紅寶石手杖。

“放下，妹妹！”塔塔彷彿永遠都平平淡淡的臉上，第一次浮上一絲焦急，“那是高級魔法物品，你不能用的！”

但蘿蘿已決定一意孤行，這小傢伙頑固起來時只有她的母親才能管束，她一字一頓地**道：“誕生在混沌之初，能灼盡一切的啟示錄之炎，回應我！”

紅寶石手杖開始發出耀眼的閃光——

“停下，妹妹！姐姐求你！”塔塔急切地叫道。

但蘿蘿板着小臉，只是將紅寶石手杖向那披着厚毛皮斗篷的傢伙方向揮了過去——紅寶石手杖的光輝亮到極點時，突然猛地一暗，然後那紅光一下轉為幽藍，那藍色的光芒一下爆發開來，在街道中央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完了！使用失敗了……”塔塔緊拽蘿蘿左臂的手一下子鬆開了，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那藍色的光芒意味着什麼——那是最可怕的魔力渦流，那是能吞噬一切的魔力渦流！

“啊！”蘿蘿終於察覺到不對。

一瞬間——

塔塔總是如此漠然的臉蛋上有了一絲決然，她看着小妖精，用出生以來最富有感**彩的語調淡淡地囑咐了一句：“妹妹，請一定照顧好媽媽！”

她小小的手心中開始閃動綠光……

※※※

一切都結束時，街道上又重歸於平靜。

黑色的火柱消失了，藍色旋渦消失了，塔塔也消失了，艾倫也消失了，就像他們從未存在過一樣……

托薩克魔鬼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趁着混亂離開了，同時消失的還有那個裝束古怪的灰袍男子。現在，包括圍觀的市民在內，所有的人都顯得有些獃滯。

艾爾德爾夫人直接暈了過去，但令人意外的是海倫卻卻保持着神智清醒，這個女孩堅強地靠着馬車、掙扎着站了起來。

“艾倫……你們殺死了艾倫！”她神情有些恍惚地呢喃，“……你們怎麼能那樣做！”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街道中央，望着艾倫曾經存在過的地方——那兒焦黑處，靜靜地躺着一枚徽章，躺着一枚閃爍着幽幽紅光的玫瑰徽章。

海倫眼中閃過一絲凄然，她將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那徽章上，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她只需要明白，那是艾倫唯一的遺物。

女孩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拾起徽章，並緊緊將它攥在手心中，緊緊地——那怕是攥得指節發白，那怕是血液從她的手心中淌出來，一滴滴落到地上；她不在乎，或者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甚至連看都不看前面受了驚嚇、但又有些幸災樂禍的格蘭特一眼，只是握着那枚徽章，默默地轉身。

“你們為什麼要殺死艾倫……為什麼！”海倫低聲泣述，她的聲音如此無助與凄涼，就好象脆弱的心靈在着淌血。

所有人都默默地避開這女孩的目光；而她身上那種絕望的氣息又迫使每一個人都膽怯地向後退去——甚至包括想衝上來攔住她的希伯伯爵。

“海倫姐姐，你去那裏……”蘿蘿有些獃獃地仰着小臉望着海倫，這小傢伙癟着嘴，幾乎快哭出來了。

海倫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她只是獃獃地向前走去，渙散的眼神已經沒有了焦距——而她的前方，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無論是禁軍還是騎士，紛紛向兩側退去——他們感受到了女孩身上那種力量，那力量的名字叫做仇恨。

她就走么走了好遠，直到最後，她才緩緩回過頭，臉上浮出一個凄涼而膽怯的笑容，此時此刻，她幾乎又變回了那個軟弱膽小的海倫。

“你們殺死了艾倫……呵呵，呵呵……等着吧，我會回來——”

這是奧修的居民在回歸之紀最後一次聽到海倫的聲音，那個聲音低沉而苦澀，並充溢着仇恨的意味。

……

海倫之後，是蘿蘿，直板的提拉斯甚至仍要阻止她帶走艾倫的母親；但這個小妖精只是冷冷地沖在場所有人哼了一聲，只丟下一句話：

“我，蘿蘿·大拇指·晨星！以媽媽在你們人類世界所享有的特權帶走艾倫媽媽——根據三十年薔薇協議，任何人不得阻止！”說到這兒，小妖精好象福至心靈，突然蹦出一句嚴厲的外交辭令：“還有，你們這些討厭的傢伙，給蘿蘿等着，等着萬法聖殿與夏倫妖精帝國的照會！”

幾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事實上，在整個妖精世界乃至人類世界中，唯一一位享有這種特權的妖精，那就是妖精女王。

……

最後，奎文與塞浦洛斯也緊接着離去，這兩個朋友的臉上離開時帶着譏諷的笑容；與海倫一樣，他們明白，有一天，自己終歸會回到這裏——是的，以另一種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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