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以假做真
“這麼說，趙長宜只是腸胃不適？”
“是。”
胡志高跪在椒房殿裏，實在是想不明白，今天怎麼這麼多人，都忽然關心起趙美人了。
霍金宵坐在鳳座上，心裏鬆了一口氣，她揮了揮手，讓常春打賞了胡志高后，讓他離開。
常春打發了胡志高，囑咐他不許亂說后，就自己苦着臉回到了椒房殿。原本以為打聽到了重要的消息，結果是自己自作多情。哎，一會兒少不了要被罵一頓。
可出乎常春意料的是，霍金宵沒有罵他。
夜已經深了，霍金宵坐在鳳座上，卻殊無睡意。燭火映照在她的眸子裏，她的眼中彷彿也跳躍着某種火光。
常春小心地挪到霍金宵身旁，說道：“娘娘，都是奴婢多事……天色不早，娘娘還是早些安寢吧。”
霍金宵沒有回應，常春便再也沒有勇氣問第二遍了。
過了許久，霍金宵忽然眸色一動，看向常春，“常春，你入宮幾年了？”
常春沒敢直視霍金宵，但一直都豎著耳朵聽着鳳座上的動靜，此刻聽見霍金宵發問，立刻答道：“奴婢入宮已經七年了，調到鳳儀宮任職五年，有福氣在娘娘跟前伺候，已經有兩年了。”
霍金宵點了點頭，說道：“你很機靈，本宮也很喜歡你。往常本宮脾氣不好，你可不要在心裏記恨本宮。”
常春嚇地立刻跪了下來，連連叩頭，說道：“娘娘這是哪裏話，奴婢，奴婢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會記恨娘娘啊。”話一出口，常春心裏就驚了一下，這話聽着可還不是記恨霍金宵的嗎？倒也是常春機靈，立刻又說道：“娘娘雖然有時候發發脾氣，但每次娘娘賞賜奴婢們都很大方，奴婢們都記着娘娘的好兒。娘娘但凡有吩咐，奴婢為娘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霍金宵聽得發笑，“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說得跟個忠臣義士似的。快起來吧，本宮方才是誇你，你倒是用這一車話來回本宮。”
常春見霍金宵還是笑着沒有發火兒，他這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霍金宵低頭看了看自己秀的指甲，說得：“方才你說，金玉顏和林拭眉也在星月洲？”
常春道：“是，奴婢看見金容華和林容華也都跟在趙美人後面。”
“她們也瞧見趙長宜不舒服了？”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常春聽着霍金宵微微上揚的語調，心裏一陣發緊，好在霍金宵並沒有揪着這個不放，而是接着問道：“你覺得霍金宵和林拭眉，這兩個人怎麼樣？”
常春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霍金宵問這個做什麼，可叫他評價後宮的主子們……常春偷眼往鳳座上瞧了瞧，見霍金宵正看着自己。常春趕忙低下頭，咽了口唾沫，說道：“林容華和宮裏上下的關係都不錯。至於金容華么……咳，金容華容貌過人，不過脾氣就差了些，經常說話不過腦子，得罪了許多人。”
“是啊，這個金玉顏，空有一副好樣貌。大約她這輩子所有的運氣，都花在了容貌上。金大人也沒說請個好點兒的西席，把她交得聰明些。就這麼把她送進宮來了，真是……你明兒請她到鳳儀宮來。”
最後一句來得突然，常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奴婢記下了。”
霍金宵在明晃晃的燭光下，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常春覺得自己有些眼花，可凝神一想，卻又驚出了一身冷汗。皇後主子現在這神情，和當初去玉水行宮之前真是一模一樣。不見怒容，但眼睛裏卻帶着刀刃兒似地薄光……
常春心裏發顫，想要說什麼，可張了張口，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常春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鳳儀宮總管的位置，不得不說他能幹機靈。原本他還有好幾十年耀武揚威的時間，可是現在，他在心裏卻萌生了退意。
次日，太陽在半空中打了個照面就繼續窩回雲里打盹兒了。天氣有些發陰，風也有些大，把鳳儀宮華安閣內掛着的金絡楓葉帳吹得老高。
霍金宵身着雲雁細錦衣，頭梳飛仙凌雲髻，端着小巧的青窯浮花杯，瞧着那金絡楓葉帳，笑着說道：“這還是往年柔嘉公主弄出來的新鮮玩意兒。”
金玉顏坐在霍金宵下手，也瞧着那金絡楓葉帳說道：“妾在家時也見過這個，原來是從宮裏傳出去的，難怪這麼精巧。”
“上行下效，宮中本就是領天下之先的地方。金容華入宮后，可還覺得習慣？”霍金宵飲了口茶，放下杯子，又續道：“本宮一直忙於雜事，說起來還未曾好好與後宮的姐妹們一同聚聚。你們在宮裏過得如何，本宮也未曾好好問過你們。哎……說起來也是本宮失職。”
金玉顏有些彆扭地動了動肩膀，今日霍金宵這般和顏悅色，倒是叫人十分不自在起來。
金玉顏說道：“妾在宮中一切都好，娘娘要管理後宮這麼辛苦，妾等不能為娘娘分憂，已是十分愧疚。哪裏還能勞動娘娘過問。”
霍金宵笑了笑，說道：“如今有榮慧夫人幫着打理後宮，本宮輕鬆了不少。”
咦，今日這霍皇后真是轉了性子了不成？
金玉顏在心裏嘀咕，若是換做往常，只怕是自己會提起上官婉瑜來刺一刺霍金宵。沒想到今日她自己提起來了。
“昨天的壽宴，榮慧夫人就辦得很好。不過本宮聽說和你一宮的趙美人，在壽宴回去后就請了太醫。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嗎？”
金玉顏笑了笑，心道，原來兜了一圈，是想問趙長宜的事兒。金玉顏又瞧了一眼站在一旁伺候的常春，然後說道：“太醫說趙美人並無大礙，我見她殿裏連葯也不曾煎來吃。多半是持寵而嬌，昨夜陛下未曾去她殿裏，她興許是要用些上不得檯面的法子來爭寵呢。”
霍金宵聽后，未曾管什麼恃寵而驕，而是一臉詫異地說道：“並無大礙？可胡太醫對本宮不是這樣說的呀。本宮還想着趙氏來本宮這裏報喜，本宮好昭告後宮呢。”
金玉顏原本以為霍金宵根本不知道趙長宜那裏出了什麼事兒，所以找自己來打聽，可現在看來……
“報喜？喜從何來？”金玉顏心裏想着什麼，臉上全都露了出來。
霍金宵看着金玉顏臉色的變化，心中越發地篤定從容起來。面上卻是說道：“怎麼，金容華不知道嗎？嘶……這樣看來……不過也對，到底不該過早說出來……”後面的話霍金宵低下頭，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但金玉顏卻急不可耐地追問道：“娘娘，究竟出了什麼事？那趙長宜……”
霍金宵抬起頭來看着金玉顏，說道：“既然這事兒趙氏未曾報到本宮這裏，本宮也不好多言。要知道，在這宮裏，許多人即便有了天大的喜事，也都是要隱瞞不說的。她們哪，總想着藏着掖着，自己不說，別人不知道，好像就能多些保障似地。其實本宮最不喜歡這樣的人。”稍稍頓了頓，霍金宵又說道：“不過本宮卻是有些替你可惜。論容貌，這宮裏就屬你二人有些看頭。論家世，你卻比趙氏不知好上多少倍。本宮原本以為這宮裏你二人還可一較長短。現在看來……嘖嘖，金容華怕是要被趙美人壓過去了。”
前面的話雖然驚訝，卻還罷了。但霍金宵後面的話卻像是一盆冰水，將金玉顏澆了個透心涼。
霍金宵不動神色地端起茶杯，打量着金玉顏。這個被太后提拔起來的草包，果然是中計了。
放下茶杯，霍金宵站起身來。
金玉顏面上痴痴，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也該站起身來。哪有皇後站着，自己坐着的道理。
霍金宵對金玉顏說道：“我看金容華是累了，本宮就不多留你了。不過金容華要是想來找本宮敘話的話，本宮隨時歡迎。”霍金宵走近金玉顏，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本宮很不喜歡趙氏。”不同於方才那些略顯刻意的和緩語氣，這短短的八個字，帶着一陣刺骨的寒意。
霍金宵後退一步，命人送客。
金玉顏因霍金宵的那一句不喜趙氏，頻頻回頭，然而霍金宵既然說了送客，金玉顏還是來不及再說什麼，就被人請了出去。
華安閣內又安靜了下來，連那金絡楓葉帳也都垂了下來。
霍金宵站在桌邊，拿起自己的茶杯晃了晃，然後將杯子裏的殘茶都潑了出去。
“常春，你家裏還有什麼人在？”
常春猛然抬起頭來看着霍金宵，微張的嘴裏像是含着一聲怒吼，可他終究是什麼也吼不出來。
常春撩起袍子，緩緩地跪了下去，他把頭埋得很低，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用有些乾澀的聲音說道：“奴婢家中父母尚在，奴婢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本宮記得你還有個姐姐。”
常春心頭苦笑，在霍金宵問起他的家人時，常春就知道，她是在威脅自己。但是他沒想到，霍金宵已經派人查過了他。而且聽霍金宵的口氣，若是自己稍有異心，只怕是連自己出嫁了的姐姐一家也不會放過。
皇後娘娘，您究竟想要做什麼？
常春知道，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知道霍金宵要做什麼了。因為那些事，霍金宵必然讓自己參與。不然她不會這麼明着威脅自己。
原來自己連退路也沒有了……
常春點了點頭，但因為之前將頭埋得太深，看上去倒像是在磕頭。他說道：“是，奴婢還有個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