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酒入愁腸

第八十三章 酒入愁腸

夜已經深了,燭火不能與日月爭輝,但也將屋內照得透亮。趙長宜獨坐在鶴鳴軒內,桌上的佳肴已經冷透,無論怎樣的美味,現在看來都叫人沒了胃口。

趙長宜已經向元寶打聽過了,今日陛下於朝上確實已經為趙氏平反,然而,他卻並沒有來鶴鳴軒。

趙長宜的眉宇間愁緒堆疊,初時怕見秦桓,等了許久,卻又盼着他來。可等到了現在,趙長宜只覺得自己一顆心空蕩蕩的,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元寶在一旁擔憂地看着趙長宜,也不知該拿什麼話安慰她。他已經出去打聽過了,陛下並沒有去別的后妃那裏,而是自己在寢殿。

又等了一刻,元寶思忖着開口問道:“趙姑娘,不然奴婢去請陛下過來?”

趙長宜沒有立刻作答,她微微咬着唇角,一開始彷彿是不願的,但想了想又有些泄氣,最後她對元寶點了點頭,目中有些期待地說道:“好,你去吧。”

元寶退出鶴鳴軒,先吩咐人去御膳房另取夜宵來,桌上那些東西是不能吃了。無論請不請得來陛下,總該讓趙長宜吃些東西。

元寶來到秦桓的寢殿外,瞧見那裏燭火暗淡,心中暗叫不好,難道陛下已經歇下了?

可是再看階前,無論是自己的師父還是其他宮人,個個都打着十二分精神在門外候着。那份警醒,連在三丈外的元寶都能感受到。

於是元寶走過去時,也格外放輕了腳步。他走到近前,先給宋安請了個安,然後小聲地問道:“師父,陛下歇息了嗎?”

宋安搖了搖頭,他回頭看了一眼寢殿,嘆道:“陛下一直在喝酒。”

元寶道:“趙姑娘今天本來預備了酒席,但左等右等沒見陛下去,所以我來看看。”

“你要是想活命啊,這會兒就別提趙姑娘了。”

“怎麼了?”

宋安想要說什麼,但一開口還是先嘆了口氣,然後才把事情簡要地和元寶說了。

秦桓獨自坐在寢殿內,桌上只有一盞燭火,其餘的他嫌太亮,叫人滅了。

手裏冰冷的酒杯,已經被握地有了溫度。杯中的酒,澄澈醇香,是上等的美酒。但秦桓卻覺得苦,每一杯都很苦,但是他卻一直不停地在喝。

原來自己做了這麼多,但趙長宜卻還是迷茫,還是害怕。她竟要走,要離開我。

苦到極處,秦桓竟森森地笑了出來。

“趙長宜啊趙長宜……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出乎意料呢……你就這麼不想呆在朕身邊嗎?你就連一點最基本的信任也不給朕嗎?”

酒杯摔出,支離破碎。

秦桓豁然起身,經不住腳步踉蹌。可他沒有停留,而是就這麼踉蹌着走到門口,伸手大力地將門拉開。夜風呼地一下,灌進他寬大的袖袍,他一揮袖走了出來。

宋安和其餘宮人連忙趨到近前,宋安伸手,似乎想要攙扶已下秦桓,但還未碰到秦桓的袖子,就被揮開了。

秦桓的步態有些不穩,但一雙眼睛卻黑得發亮,他一下子就看見了元寶。他衝著元寶走了過去。

元寶嚇得立刻跪在了地上。

“元寶?你來這裏做什麼?”

“奴婢,奴婢……”元寶渾身打顫,方才聽師傅說了那些,這會兒自己哪裏還敢提趙長宜。

秦桓卻問道:“趙長宜呢?”

元寶覺得自己快要哭了,這叫他說什麼好?元寶想了想,最後只得一咬牙,說道:“趙姑娘讓奴婢來請陛下過去。”

頭頂傳來一陣狂笑,但任誰也聽得出這笑聲里的森然之意。

“好啊,趙長宜請朕過去,好啊,朕就去看看她,她憑什麼這麼對朕,憑什麼!”

秦桓大步走下台階,宋安恨恨地踹了跪在地上的元寶一腳,連忙跟着秦桓,生怕他磕碰着哪裏。

在這樣的夜風中大步行走,並未讓秦桓稍稍清醒,那些入腹的美酒反而像是藉助風勢,在他體內燃起了一把大火。

秦桓抬腳踹開鶴鳴軒的門,然後背對着宋安吩咐道:“都不許進來。給朕有多遠滾多遠。”

秦桓身子晃了一下,這才大步踏進了鶴鳴軒。

“陛下……”於惶惶燭火下,清瘦的影子被拖地老長。趙長宜站起身來,望着秦桓,她看得出秦桓與平時明顯的異樣。“陛下你喝酒了?”趙長宜上前,似乎想要伸手扶住秦桓,可下一刻秦桓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秦桓的力氣很大,他制住趙長宜的手腕,將她拉近到身前,黑得發亮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她。

“趙長宜。”

趙長宜曾無數次地聽過秦桓叫自己的名字,或憤怒,或寵溺,但卻從未像這樣,這樣叫自己害怕。

秦桓的聲音很冷,像是渭河冬日被冰封住的河水,但被冰封的河水下,卻依然是濤濤的洪流。

秦桓盯着趙長宜的眼睛,像是要把她這個人看穿。

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手腕上的力量在漸漸加重,趙長宜忍不住痛呼,可秦桓根本沒有要放手的意思。趙長宜不得不用另一隻手想要掰開秦桓的手指。

“趙長宜,你就這麼想要離開朕嗎?你就這麼想要離開朕嗎!”突然拔高的聲音,像是爆發的火山。秦桓不顧趙長宜的反抗,將她整個人拖到了寢室,按倒在床上。秦桓的鼻尖貼着趙長宜的鼻尖,“你知不知道,朕今日為趙氏平反了。朕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

秦桓的身體覆在趙長宜身上,壓制住她,騰出手來,輕輕地撫摸她絕美的臉龐。他的目中彷彿有一陣痴意,可立刻就變作了一團怒火。

“可是你卻要離開朕!朕所做的一切,在你看來,就這麼不值一提嗎?還是說之前種種,都是假的。你對朕的笑,你對朕的心意,這些都是假的?趙長宜,你告訴朕!”

秦桓已經知道了……

趙長宜此刻已經無力去追究,秦桓是從何處得知自己要離開的消息的。面對着秦桓的怒火,看着秦桓眼眸深處的傷心欲絕。趙長宜的心跟着一陣緊縮。她搖頭,“不,不是……我對陛下的心意是真,我愛陛下……”

“你愛朕?”這彷彿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秦桓笑了起來,目光卻越發冰冷,“你愛朕,然後就在背後謀划著要離開朕?”

趙長宜張了張口,卻又顧忌着什麼沒有發出聲音來。

秦桓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這一點黯然,像是一把刀直戳進趙長宜的心裏,她突然不願再隱藏,不能再隱藏。否則,她將會失去他……

“今天陛下和張固在紫宸殿說的話,我都知道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陛下,我不知道……這世上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義父……梁王……我要當面去問清楚。”

秦桓整個人彷彿都被凍住了,他聽着趙長宜說的話,看着她眼睛流出的淚水。他一直努力隱藏的真相,原來她已經知道了。

“陛下,我真的很害怕。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究竟算是什麼人?我究竟還能相信誰?我真的很害怕……”

趙長宜哭了出來,說了出來,將自己所有的脆弱暴露在秦桓面前。她在秦桓懷裏顫抖,像是一隻被人拋棄的幼獸。她以前所相信的一切,全都被顛覆。她的世界都已經崩塌。

這就是為什麼秦桓一直要隱瞞她真相的原因。

或許秦桓比趙長宜更了解她自己。秦桓知道,那個縱使拿着刀,也不願在背後殺人的女子,心中是怎樣的黑白分明。

而現在,梁王已經徹底地毀了她。

那自己呢,自己難道就不是梁王的幫凶嗎?

趙長宜原本已經為自己修起來一堵高牆,努力地支撐着自己的世界。可我卻來打碎了這堵牆。

秦桓指尖是趙長宜冰涼的淚水,可一種灼熱的感覺卻從他的指尖蔓延到他的心裏。

不,趙長宜不能就這樣毀了。他不允許!

秦桓抱緊趙長宜,像是生怕自己稍稍鬆懈,她就會魂飛魄散一般。

“你還可以相信朕。有朕在,你不用害怕。”

朕會重新給你一個全新的世界。

趙長宜也緊緊地抱住秦桓,像是在暴風雨中落水的人,抓住的唯一的希望。

“我不是不愛陛下,我本來是要去告訴陛下,我不怕了。可是我沒有想到……”

強硬的語氣,不容置疑地打斷了趙長宜的話,“除非你不愛朕,否則其他任何,都不能成為你離開朕的理由。因為這世上,無論什麼事,朕都會為你辦到。”

秦桓親吻着趙長宜,他感受着她的顫抖,感受着她的絕望,他不能讓她就這麼毀了,“長宜,告訴朕,你愛朕。你相信朕。”

灼熱的氣息噴涌在戰粟的肌膚上,趙長宜像是被蠱惑一般。她那冰冷的心和身體,本能地尋求着溫暖。她顫抖着貼近秦桓,那衣服都成了礙事的東西,她要緊緊地抱住秦桓,還不夠緊,還不夠緊……

“我愛陛下,我相信陛下……”彷彿是囈語,然而下一刻趙長宜卻張大了眼睛。在她那空洞的眼睛裏,星星點點,彷彿又有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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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京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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