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 117 章
或驚嘆或驚艷的目光中,只有耿天深深皺起了眉頭,近乎執着的目光死死的盯住那塊被眾人稱讚的布料。
久久的注視后,閉了閉眼的耿天上前,粗暴的把布料卷吧卷吧塞到了箱子裏,隨即大步離開。
這一變故驚呆了所有人,面面相覷中,皺着眉頭的顧偉追了出去,短短几分鐘,悶不吭聲的身影已經快要消失。
抬腿就跑的顧偉追了半天才追上生悶氣的耿天,跟在耿天身後,看着好像沒頭蒼蠅似的一個勁往前走的耿天。
顧偉一把抓住耿天的手臂,手腕微微用力抱住了因為生氣而五官緊繃的耿天,入手的僵硬讓顧偉心疼又無奈。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每每耿天的情緒起了變化時,最心疼的也就是顧偉,輕撫懷中的僵硬,不知道過了多久,一下下的輕撫,終於緩下僵硬的耿天抬起手臂環住了顧偉堅實的腰身。
“做的不好?”
想了又想,顧偉發現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讓耿天氣成這樣,而且顧偉隱約的猜到或許還是跟那個已經離世的老人有關。
顧偉溫柔的詢問,抿了抿雙唇的耿天悶悶的點點頭,“七哥,不對,師傅和景大叔做出的不是這樣的,你們看那些面料上的荷花是很刺眼的靈活,可景大叔做出來的是矇著白沙而且上面的圖案忽隱忽現,也就是說,布料做成衣服后,隨着身體的移動而變活,真正精緻的時候只是靜態的。”
低喃着把老師傅、景大叔製作成的香雲紗和自己對比一番的顧偉雖然依然還是不明白但是卻知道,他們看到的是個不成功的布料,說白了就是瑕疵品。
摸了摸耿天的額頭,“認輸了?”
帶着笑意的調侃,瞪大雙眼的耿天白了一眼,耿天沒有說他是真的覺得鬱悶了,在製作的過程中,就連添加的水耿天都是兌的靈泉,可製作出來的只有形而沒有神,用老師傅的話就是皮毛中的皮毛,只能騙騙外行。
想當初,為了盯着耿天學好香雲紗的製作,老師傅是見天的蹲在耿天身邊,手裏的小棍子也從來沒有放下過,只要有一個地方做的不對,小棍子是肯定會落在身上。
七個月的老寨生活,把耿天盯的就差上廁所都打個招呼,而景大叔雖然沒有直接說明教耿天,可那也是一天三趟的走。
“小天啊,師傅希望有一天你能把畢慈卡夕絡流的織錦和香雲紗融入在一起,真要是有那麼一天,小天,記得告訴師傅一聲。”
耳邊好像又響起了師傅臨終時的殷殷期盼,第一次懷疑自己真的能夠有那麼一天的耿天眼中心底充滿了自我質疑。
碰的一聲脆響,還沒等耿天的自我懷疑擴散,一個響頭敲在了腦門子。
快速擴散的刺疼讓耿天齜牙咧嘴的抬起頭,疑惑不解又帶着點惱怒的目光落在手都沒縮回去的顧偉身上。
“七哥,你幹啥啊。”
不悅而又帶着點失望的顧偉看着揉着額頭的耿天,“天娃,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不行?僅有一次失敗你就懷疑這懷疑哪的,扔下一屋子老老少少抬腿就走,哪怕你說一句話也是那個意思可你是抬屁股扔下個後腦勺就沒影了,你讓人家武叔和武嬸子咋想?你讓咱家那四個老的咋想?咱不說別的,就說這段時間,你多長時間沒好好跟爺爺說說話,陪兒子玩一會了?忙,知道你忙,可你就忙的一點時間沒有嗎?整天的香雲紗香雲紗的,如果香雲紗讓你變的不管不顧,那麼我寧願你不會。”
說完,帶着一絲心虛的顧偉轉身就走,快速消失的身影,愣愣的站在山間小路的耿天傻了。
久久無法收回目光的耿天沉默了許久收回目光的第一個感覺不是委屈不是氣憤而是出了一身冷汗。
慢慢的挪動雙腳來到最近的溪邊,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耿天神情恍惚的沒有看到躲在後面悄悄跟着的身影。
站在樹林裏,藉著大樹默默守護的顧偉看着背對着樹林的耿天,暗暗着急。
這些話其實顧偉早就想說了,只是想着耿天不容易一直壓着,不單單壓着心頭的火氣也壓着耿朝福等人對耿天的不滿。
清凌凌的溪水嘩啦啦的流淌,青山綠水的大山在雙鴨屯人的努力下綻放着獨屬於自己的風采,透過茂密的樹蔭灑下的陽光照着在身上,暖的好像能夠直擊心底。
沉默的看着山間溪水,耳邊若隱若現的鳥鳴讓耿天焦躁不安的心緩緩平靜下來,兒子?老人?回想起曾經的豪言壯語。
耿天埋在膝蓋上悄悄的扯動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什麼時候起?從什麼時候起,那個小小的肉糰子不在啊啊啊的找自己?從什麼時候起,老爹也不再喊着天兒天兒?從什麼時候起,老爹不會再問天兒晚上吃點啥?
極力想去否認,可讓耿天燒的慌的是,想不起來,真真切切的想不起來。
用忙碌當借口的沉浸在所謂的製作中,只有耿天自己知道,那只是一種借口,“天兒,你歇歇,爹替你會,你去睡會,你看你...。”“啥你替會,你會啊你替....。”
什麼時候的事情?想不起來,無論耿天怎麼努力也想不起來,那種帶着不悅的對囊就那麼從口中吐出,而回應的則是耿二生有些漲紅的臉。
突然在腦海里閃過的片段讓耿天瞬間白了臉,抬起手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臉上,刺疼的同時,耿天的眼圈紅了,小時候那些自以為已經消失的畫面一一浮現。
硬生生忍下腳下的步伐,眼底閃過一抹心疼的顧偉死死抓住身邊的大樹,連樹皮摳下來都不知道的顧偉只是看着等待着也守護着。
從天亮坐到天黑,一坐就是一天的耿天終於緩緩動了,就在顧偉以為耿天起身的時候,耿天卻碰的一下仰着躺在了地上。
嚇了一跳的顧偉剛想動,卻發現耿天是自己躺在了地上,潮濕的地面,刺骨的水系子讓顧偉皺起了眉頭。
說什麼也忍不下去的顧偉抬起了腳步,“天兒、天兒,你在哪?天兒,跟爹說句話....。”
一聲高過一聲的喊聲有着清晰可見的焦急,蹭的一下縮回腳的顧偉隨即躲開,而同樣聽到聲音的耿天則呼的一下坐起。
忽遠忽近還在晃悠的電筒讓耿天繃緊的心一下子鬆緩下來,隨即眼角微紅的耿天跳起,“爹,俺在水邊哪。”
邊喊邊奔着燈光走去的耿天腳下的步伐有着不自知的急切,找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找到耿天的耿二生眼淚差點沒下來。
孩子窩憋耿二生不是不知道,就連這段時間因為製作那個啥紗大把大把的掉頭髮二生也知道,二生只是怨自己笨,咋就幫不上哪,一晚上一晚上的翻來覆去把個顧老三愁的恨不得抓住耿天使勁晃悠。
兩雙冰冷的大手一下子握在一起,第一時間把耿天冰冷的手指塞到腋下的耿二生粗糙的大手落在了耿天頭頂,“娃啊,咱不氣啊,不氣,咱天娃最聰明,別說那是啥紗,就是啥綢子對俺兒子來說也是小菜一碟,爹在哪,你說,咋乾爹就去,娃,可不行生悶氣,要是心裏難受就跟爹說,跟小七說,生悶氣傷人,要是氣個好歹的可....。”
耳邊一如既往的絮叨,指尖是順着掌心恨不得一下子跑到心底的溫暖,閉了閉眼的耿天擋住瞬間騰升的溫熱。
淡淡的水霧中,只是貪婪的看着耿二生,直到、直到突然住口的耿二生察覺,轟的一下,乾乾的笑了一下的耿二生有些不自在的挪動了下腳步,“娃,是不是煩了,爹不說不說...。”
懦懦的話音還沒落下,軟軟的把頭搭在耿二生肩膀的耿天悄悄的歪頭擦了把不小心滑落的眼淚,“爹,對不起,讓擔心了。”無聲的收緊手臂,不贊同的拍了下耿天的后脊,“瞎咧咧。”
扯動嘴角,忍下鼻頭的酸澀,趴在耿二生肩膀的耿天咽回喉間的梗塞,“爹,俺是不是特笨?”
滿是委屈的詢問中,呼的一下瞪大雙眼的耿二生一把摟住自己老兒子,“誰說的?誰說的?俺兒子那是一等一的聰明,你忘了,小學的時候你回回雙百,滿屯子數數,誰家孩子有你聰明,再說了,要是不聰明,那老卡師傅咋不找別人當弟子,單單找你一個人,說明啥,說明咱天娃聰明有靈氣兒。”
一聲高過一聲的反駁舉證下,就差擼胳膊挽袖跟人理論的耿二生沒有看到眼底已經滿是笑意的耿天又羞又愧的面孔。
一聲聲的誇讚,把個後面護着耿二生的顧老三聽的牙根都痒痒,早就知道在耿二生眼中,那天娃就是了不得人物的顧老三哭笑不得的後退了幾步,把空間徹底留給爺倆的顧老三一雙賊眼四處撒么。
聽着老爹不要錢的誇獎,眼圈漲紅鼻頭髮酸的耿天抬手摟住了耿二生的脖子,好像小時候耿二生抱着那樣把頭埋在了耿二生的肩膀,“爹,俺咋的都做不好,水一樣,顏料一樣,就連製作的手法也一樣,可俺就做不好,師傅臨走的時候告訴俺,讓俺一定要把第一塊獨自完成的香雲紗給他捎回老寨,師傅還說要是能把香雲紗的製作和織錦融合在一起他會樂的醒過來。”
嘟嘟囔囔的把心裏的焦躁不安好像倒豆子似的敘說了一遍的耿天在耿二生無聲的陪伴下傾述,時不時攏着外衣給耿天擋風的耿二生了解自己的孩子,耿天說好聽點叫做認真,說白了就是執着,也就是老百姓常說的“咬着屎橛子給麻花也不換的主。”
要說這個性格好不好,好也不好,這樣的人認真而且執着,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但這樣的人有一點,那就是因為過於執着會特別的辛苦。
而這恰好也是耿二生擔憂的,順風順水的走到現在,耿二生就怕耿天遇到難事,製作香雲紗的第一天開始,耿二生就隱約的察覺到,這孩子鑽牛角尖了。
果然,五十天沒黑沒白,甚至作息顛倒的什麼都看不見讓耿二生知道自己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孩子的吵鬧,老人的絮叨,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叫醒完全沉浸的耿天。
直到、直到失敗,是的,失敗,耿天摔門離開的那一刻,耿二生就知道,自家娃子失敗了。
心疼又擔憂的耿二生從耿天離開一次次的站在門口看着等着,從天大亮等到月上樹梢,從午飯等到晚飯,一整天的時間裏,坐立不安的耿二生終於惹煩了耿朝福。
一腳加上一聲怒吼,耿二生衝出了家門,模糊的沿着感覺找到山林,找到溪邊的耿二生這一刻總算鬆口氣。
耿二生不怕耿天失敗,就怕耿天想不開,讓耿二生沒有想到的是自家娃竟然會出聲,出聲訴說著委屈,好像小時候在外面受了委屈一樣。
一股股往外冒的喜悅欣喜讓耿二生不自覺收緊了手臂,抱着自家已經趕上自己高的大兒子微微晃悠了一下。
“沒事,有爹哪,爹幫你。”
這一刻,啥擠兌不擠兌的,耿二生是啥也想不起來了,豪情壯志的準備大幹一場的耿二生挺着胸脯拉着耿天就走。
連顧老三都忘記的耿二生沒有看到抱着肩膀沉着臉的顧老三,而耿天也沒有看到蹲在樹下眯着眼睛的顧偉。
爺倆是越走越快,越說越樂呵,而蹲在樹林子裏,悶不吭聲的顧老三、顧偉則哭笑不得。
不提第二天清早同時趴窩的耿二生爺倆,早晨六點,神清氣爽的顧偉從顧老三手中接過大兒子,顛顛的抱回了自己屋裏,因為起得早而沒有睡醒的小耿林哼哼唧唧的在顧偉身上蹭。
安撫的拍著兒子的后脊,回屋的顧偉直接把兒子塞進了耿天的被窩,瞬間的溫暖,一下下的輕拍,哼哼唧唧拱來拱去的小耿林骨碌了一會趴在耿天的腋窩再次睡去。
摸着下巴看着老婆孩子,無聲的笑了一下的顧偉小心翼翼的關上房門,離開了房間。
一覺悶到九點的耿天迷濛的雙眼還沒睜開就被一巴掌呼在了臉上,嚇的騰的一下睜開雙眼的耿天還沒起身就被咯咯的笑聲驚的徹底清醒。
轉頭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小耿林,吐出一口氣的耿天伸出手摸了摸小耿林的屁股,入手的**讓耿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起身抱過小耿林,把孩子圍在屁股上的尿墊子摘掉,隨即抱在懷裏。
掀開被子看向身側,一個大大的地圖出現在褥子上,哭笑不得的耿天拍了下耿林的小屁股,“壞小子。”
咯咯的笑聲再次響起,以為耿天在跟自己玩的小耿林一個勁的往上竄,小手還噼里啪啦的拍着巴掌,“七哥、七哥。”
無奈的拉下小耿林的手,時不時的假裝咬上一口的耿天短短的幾分鐘就被忙活的一腦袋汗,隱隱酸疼的后腰更是讓耿天有些不適。
而聽到喊聲的顧偉則放下手中的箱子快步走進屋,清亮的屋內,一眼看到大地圖的顧偉哈哈哈的笑了,伸手一把抱過胖兒子,顛了顛兩下,“尿炕了。”
哼哼兩聲的耿天趕緊起床剛剛套上衣服,胖小子又被顧偉塞到懷裏,“出去溜達溜達,我收拾。”
邊說邊摸了摸耿天臉頰的顧偉眼底的深情讓耿天呸了一口,打着哼哼離開了房間。
徹底靜下心的耿天放下手中的活計,陪在耿二生身邊守著兒子守着老爹也守着忽略了好久的耿朝福。
親人的陪伴,總是縈繞在心頭的溫馨讓耿天的心越來越靜,眉目舒展的同時,也越發看清內心的耿天終於明白了丟失的,換句話說就是終於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什麼。
有一個黑夜降臨,送走被耿二生哄睡的胖兒子,拉着顧偉在院子裏遛彎的耿天踏着月色,享受着難得的二人世界,寂靜的空間內,半遮半掩的皎潔高高懸挂,滿天星斗好像一個個熒光燈映在眼底。
“七哥,讓你擔心了。”慢慢行走中,並不如預想中那麼難的歉意從耿天口中吐出,無聲的笑了一下的顧偉只是靜靜的抱了一下耿天卻沒有一言。鬆開手臂,彼此對視一言,同時浮現在的笑容閃現。
休整了一個星期的耿天第二天天剛亮就睜開了雙眼,看着身邊即使睡着也在小心呵護的身影,笑了一下的耿天起身的同時也拉開了窗帘。
叫醒早起上班的顧偉,收拾利索的耿天收拾好炕面,倆人相攜離開房間,刷牙洗臉,送走顧偉,把胖小子放在學步車裏,拉着耿二生又抬出一卷綢子的耿天提着顏料桶走到青石板上。
已經把整卷綢子打開的耿二生有些局促的看着耿天,“天兒,要不爹看孩子,你自己干吧。”
呵呵一笑的耿天看了一眼在小車裏玩的嘎嘎直笑的小耿林,搖搖頭,“沒事,爹,一個人太累了,咱倆邊看孩子邊干。趕緊塗上下午咱倆去找泥。”
雖然不懂耿天說的是什麼,但耿二生卻知道,孩子需要自己,忍不住露出笑臉的耿二生重重的點點頭,“哎,哪咱趕緊干。”呵呵一笑的耿天把手中的顏料桶遞給了耿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