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這顯然是一次有目的的驅趕,否則,施慕青縱然是大乘期的修為,也不可能堪堪帶着眾人逃離。
那個穿着黑衣的男人,帶着白色的面具,對着已經敗陣的施慕青低頭說了幾個字,他們離得太遠,眾人能聽見的也只有“飛星盟”三個字,等着黑衣人消失,他們上前去查看時,施慕青已經氣若遊絲,直衝着他們說,“去找江承平”就暈了過去。
還好,只是昏迷。大乘期的修士,只要活着就是保證。他們背着昏迷的施慕青,匆匆忙的下了山,毫不猶豫的向著飛星盟飛去。
當然,在逃出生天後,在感到安全后,他們也曾轉身回望,凝翠宮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那片海照亮了他們的前路,也代表着數萬年的積累蕩然無存,他們在前一天還在做趁機收復大楚,成為大楚第一修仙門派的美夢,可不過一日之後,家園便被夷為平地,他們甚至連烈陽宗和百獸宗都不如,起碼它們還存在。
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凝碧宮人,那些曾經笑話別人無家可歸的凝碧宮人,此時卻如喪家之犬,他們閉上了曾經不屑的眼睛,低下了曾經高昂的頭顱,帶着人,帶着黑衣人給她買的驚慌失措,匆匆逃離。
這一路浩浩蕩蕩,這裏面有凝碧宮上萬名修士,更有其他門派彙集而來的數千名精英,空中的隊伍龐雜而混亂,但卻偏偏寂靜無聲,在凝碧宮和飛星盟之間劃出一道沉重的橫線。昭示着大楚唯二的門派,如今只剩下一個了。
想什麼的都有。
如何去說服江承平讓他們留下,如何去說服江承平為他們報仇,或者如凝碧宮,他們惆悵的在想,若是施慕青一直不醒,他們怕是跟江承平沒有半點公平談判的可能。
就這樣,一隊人馬以極快的速度,浩浩蕩蕩的到了萬象城下,七嘴八舌地要求進入飛星盟。
這麼多人修士,其中更不乏高階修士,饒是萬象城城主江潮聲都不敢做了決定,只能又讓人去保江承平。
於是局面就這樣耽擱下來。
平日裏空空蕩蕩的城門外,如今或站或坐滿是修士。他們焦急,期待或者是仇視地看着飛星盟,人心是什麼樣,在這不過半年的動蕩中,更加不可莫測起來。事實上,他們的生命明明長的很。
江承平接到凝碧宮被圍之後,便已經預料到這樣的局面,他那時說,“白諾姦猾,善用人心,他想不費吹灰之力讓我們打起來。這個晶大人,卻是個將者,他善於用最短時間最少消耗將人迫到最窘迫的時刻。”
最窘迫的人是什麼樣,唯有百分之百純善的人才可以保持本心,但凡心中有一絲雜念,都會放大無限倍,因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者說,為何我要死了,你還活着?
江承平站在飛星峰的十八層,飛星盟最高的地方看向遙遠的萬象城,韓宇和江九帆默默站在他的身後,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如今已經是深夜,那個地方一片黑暗,唯有夜空中的幾個星子,有些亮。
江承平在那裏站了許久,指着那個方向說,“據傳燭龍絕地乃是這個界面的發祥地,但這個傳說已經過了許久了,連我都遺忘了。‘燭龍既生,天下覆滅’,應該是這八個字,如今黑衣人從那裏來,怕是帶着不敢罷休的性子。他們抓走了夏春亭,石中玉,卻放了施慕青,這顯然是陰謀。”
兩人一聽,不由緊張起來。江承平瞧着他倆這樣子,竟是和藹的笑了笑,就如平日裏那樣,如同個老邁的糟老頭子。他甚至伸出手來去給江九帆彈了彈他衣襟上的灰塵,而轉過頭面對韓宇的時候,竟是很自然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韓宇不由愕然——自從要挾要用方鳳換取他娘之後,他以為同江承平之間的和諧關係已經破滅了。
這幾日,他其實是有些故意躲着江承平的,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對他有多好。
在別人都算計他的時候,他派了自己的兒子接他回飛星盟,給他洞府讓他安心修鍊。在五派圍攻想要他命的時候,這個老頭專門下山為他解圍。在他明明想要個繼承人的時候,還是這個老頭,居然毫無困難的答應了他和江九帆在一起。
他來這個世界之後,這是除了江九帆外,對他最好的人。可面對自己的母親,他依舊選擇挑戰這個人的底線。他要用這個人保護的人,換取自己的母親,他以為他們已經反目成仇了,可如今,他如枯木一般的手竟然摸了自己的腦袋,那不是最親密的長輩才有點動作嗎?
他再厲害,在江承平面前也不過是個孩子,孩子的心思是多好猜啊。江承平揉了揉他的腦袋,並未多解釋,卻已經讓韓宇感動萬分,他說,“你和阿帆代我去趟萬象城,我在這裏等他們的手段。等結束了這事兒,就該替你們準備婚事了。”
韓宇張了張嘴,往日裏伶牙俐齒,可這一刻,在這個長滿了皺紋的老頭面前,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了。江承平說完,便回了洞府。江九帆這才從後面抱住他。韓宇不敢回頭看他,他不敢承認,這老頭明明什麼都沒做,他卻覺得自己竟然有奪淚而出的感覺。
江九帆也慣着他,他不願回頭,他就這麼摟着他,陪着他看天空中寥寥的幾顆星,嘴巴里慢慢勸着,“我爹又不是只囿於自己情感的凡人,他可是江承平。如果你為了自己的愛人,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救,他那才會失望呢。你那日是有些衝動,可當兒子的,為自己的母親這些衝動又算了什麼。若是當日我在,我卻是寧願替我娘去死的。”
韓宇聽出了其中的無奈,他心情自然好多了,便抽着鼻子衝著他說,“看什麼看,去萬象城了。”江九帆才笑笑,跟他爹一般,寵溺的揉揉韓宇的頭。“嗯,早辦完事,把你娘接過來,咱倆就能成親了。”
等着韓宇跟在江承平後面到了萬象城的時候,施慕青剛剛醒來,聽說十分脆弱,她的徒弟慕容雪獨自站在城下,用聽起來十分氣憤的聲音,質問江潮聲為何要阻擋他們入城,她說,“如今黑衣人肆虐,大楚修士本應同氣連枝,你到如今還持有門戶之見,你的仙就是這麼修的?如今我們受難你們不站出來,他日我們全部身死,你們再遭遇黑衣人時,又有誰可以為你們作支撐?”
她道理是真多,只是奈何隊伍後面不完全是自己人?
當年百獸宗等人去凝碧宮求助的時候,施慕青不也是拖着不見擺架子嗎?如今倒是義正詞嚴的去要求別人了。反正凝碧宮也沒了,施慕青在黑衣人手下壓根沒有回手之力,這麼一想,議論聲便嗡嗡作響。
江潮聲就在萬象城牆上看着這密密麻麻的修士們,縱然他不過只是個化神期修士,離着天道還有十萬八千里,此時也生了一股悲涼之感,都說上古浩劫讓此界面修士十去其八,更是靈氣消失,致使如今連飛升者都寥寥。
可如今,即便那樣的大楚也不見了,他的城下還有他的背後,就是大楚留下的所有力量,那麼一點力量,何其悲哀。
江潮聲能有此感,更何況是比他更出色的江九帆呢?他嘆口氣,卻是衝著江潮聲道,“去請主事人入城,我與他談。”
江潮聲轉頭看着已經易容成江承平的江九帆——他們父子常年在一起,舉手投足甚至說話竟是完全沒有破綻之處,便叮囑了一句,“你要小心,這人選不定有詐,我會遠遠地盯着。”
江九帆點了頭,江潮聲便出去了。他這才衝著韓宇道,“你也別在這裏,省得他們看出來破綻。放心吧。”
韓宇點點頭。想了想,卻是無地可去,最終只能又去了城牆之上,只是隱於暗處,不曾露面。江潮聲已經站在了城牆上,衝著還倔強地站在城門處的慕容雪道,“我們盟主邀你們主事人相見。”
慕容雪一聽,剛剛還如寒冬之雪,此時竟是猛然如春天到來,冰雪融化,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立刻興奮的露出了笑容,點頭道,“我師父已經醒了,我們馬上入城商談。”
她說完,就立刻去了凝碧宮人聚着的地方,不一時竟是抬出一座紗轎來,韓宇自然認得這東西,這東西不就是那日在秘境前,施慕青所坐的那台嗎?沒想到都逃命了,她竟然還帶着呢。
慕容雪吩咐着四位抬轎的女弟子輕一點,然後就領着他們去了城門處。剩下的其他幾派之人自然有所不滿,可惜凝碧宮依舊人數佔了上風,他們不過嘟囔兩句,卻不敢真在這裏惹了眾怒,又想着凝碧宮進了城定不會將他們仍在這裏,這才住了口。
等着城外完全安靜下來,慕容雪才道,“江城主,如今可放我們進去了吧。”
江潮聲仔細瞧了這幾個人的修為,抬轎的都是女弟子,竟都是元嬰期修為,看着動作熟練,應是經常做這事兒的人——這施慕青果然如傳說中,奢靡而霸道,這天下哪裏有元嬰期修士還干這個的?而慕容雪他自然認識,已經是化神期修為,乃是施慕青第一得意弟子,常年都想和江九帆比個高低。
而轎子中,自然就是受了傷的施慕青了。只是讓人奇怪的是,那轎子裏的力量感受起來竟是與往日有所不同,施慕青是高傲而不屑的,可這人的力量是龐大而冰冷的,那股子威壓雖然被控制着,但卻隱隱讓他感到了害怕。
他總覺得,這不是施慕青。
可偏偏江九帆之前叮囑他,“無論有任何異常,將人放進來。”
想到這裏,江潮聲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下令道,“開城門。”
只聽沉重的聲音響起,慕容雪便帶着轎子,慢慢的近得城來。路過韓宇的時候,不知道是哪裏吹來的風,竟是將轎帘子吹了起來,韓宇不由自主的去看那轎子,那轎子裏的人也在看他。韓宇聽見了一聲“嗯?”
那聲音是女聲,可腔調卻讓韓宇的神經陡然緊了起來,他記得那腔調,在記憶里,那些漫無目的紈絝的日子裏,他爹每每瞧見闖了禍的他,都是這個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