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14|
家樂一覺醒來,看到陽光透過藍色窗帘灑進來,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走到一樓,艾文迪已經做好了簡單的早餐,打開電視,正在看早間新聞。
家樂有些詫異,“你也看電視的?”
艾文迪笑笑,“慢慢來,你會發現關於我的更多。”
一大早就親手給自己挖了個坑,家樂表示一定是昨晚跟邱家短兵相接,被拉低了智商。
家樂只得轉移話題,一邊給吐司塗果醬一邊說,“昨天……謝謝你,等會兒我自己搭地鐵去醫院吧。”
“為什麼不要我送你?”
“不順路啊……”看着他的表情,家樂驚了,“難道你今天也不去診所?”
他這是打算關門歇業的節奏么?
艾文迪相當淡定,“安迪今天要來,他應該有一些東西要跟我們分享。”
家樂只得繼續當吃貨。
兩人出門,正好對面的門口也有動靜。
邱心婷被她媽往外拉,使出全身力氣去抓門邊的支撐物,“不,我不去,我不去——”
家樂一雷,瞬間想到了熊孩子方威廉。公主這是怎麼了,怕痛不敢去看牙么?
沈蔓莉發狠道,“你必須去!你傻啊,你不去,不就是證明你心虛嗎?不就等於告訴全天下,一切都是你的錯?”
邱心婷彷彿被戳到什麼開關,拚命搖頭,“不,不是我的錯,是他自己不說的,他該——”
“那你怕什麼?不是你的錯,他們還能撕了你不成?”
家樂似有所悟的看了艾文迪一眼。
艾文迪沉默片刻,“今天凌晨,張先生搶救不及——”
一路無話。
雖然家樂心中有所預感,但現場還是超過了她的猜測。
江城口院門口,已經水泄不通,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
艾文迪身高腿長,帶着家樂突破重圍,發現門診大樓台階下,一群人拉了橫幅,觸目驚心,“天理何在,拔牙竟枉送性命”、“孤兒寡母何其無辜,誓要討還公道”、“醫生or殺手?如此醫療良心何在?”
圍觀的有等着上班的醫生、等着上課實習的學生、等着看牙的病人,但門診大樓通道被堵住,無法成行。
周圍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小聲議論,果然是因為張先生之死,家樂才知道張先生原來是個有點身份的人,他老婆昨天守到半夜卻只等來老公病情惡化、撒手而去的事實,當然無法接受。
陣仗着實不小,甚至出動了幾個電視台的記者。
其中一個精明幹練的女記者就指揮着攝像機來到外圍,“在醫患關係無比緊張的當下,我們又得知發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此事發生在享譽盛名的江城大學附屬口腔醫院,昨天下午,一位拔牙患者……”
艾文迪將家樂拉到人少一點的地方,“我看,我們還是原路返回吧。”
現在離正常門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顯然這種情況如果持續下去,醫生病人都沒法正常診治。
家樂搖搖頭,“今天有預約患者,就算真的看不成,至少也要提前通知他們改期。”而患者的資料都在5樓診室的病歷和電腦裏面,她必須要上樓一趟。
艾文迪看了看門診大樓,指了一個方向,“我們從後門上去吧。”
那邊圍觀的人相對少一點,有些醫護人員也是從那邊上樓,家樂便跟着艾文迪過去。
前面幾個醫生在小聲聊,“怎麼就讓他們這樣堵在門口,院方不出來管的么?不管也就算了,還讓我們照常上班,怎麼上啊?”
有人回答他,“你也知道,現在的王院長就等換屆退休,估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等他們自己撤吧。”
“這也能等?拔個牙弄出人命,換我我也不甘心啊——到底誰給那人拔的牙?”
“聽說是實習生……當時邱副院長在場,算了別說太多。”
家樂和艾文迪上了樓,找出今天的預約客人資料,正要打電話通知改期,卻聽說樓下拉橫幅的人散了。
原來是古副校長知道了這邊的事,親自過來指揮,安撫死者家屬,表示會嚴肅調查此事,提出屍檢建議,張太太雖然痛苦但還是同意了,拉橫幅的人散了,記者也被院方勸說離開,門診秩序得到恢復。
艾文迪並不樂觀,“我看,還是讓客人改期比較好。”
家樂猶豫了一下,“後面的時間都安排好了,你也知道,動一個,就要動很多;有些客人,因為安迪出差已經改過一次時間,再改就太過失信於人……”
艾文迪拍拍她肩膀,“我只是擔心,這事影響到你。”
家樂搖搖頭,“我心裏有數,你其實並不需要對我過度保護。”
艾文迪很快說,“是,我的確……關心則亂。”
家樂避開他的目光,顧左右而言他,“——希望能查出確切的死因。”
雖然只打過兩次照面,但她看得出張太太跟她老公感情深厚,何況家裏還有未成年的孩子,一下子失去頂樑柱,誰能接受?
說的冷血一點,就算人死不能復生,也要爭取應有的賠償,追究原因,讓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付出代價,避免更大傷害。
張太太在極度悲痛之餘能同意屍檢,想必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安德魯教授一進門就問起這事,尤其是家樂參與的部分,聽了家樂的描述,他連連點頭,“嗯,判斷很準確,處理也沒有問題,看來你在急診科的輪轉沒有白費。”
說話間,上午的客人到了,於是三人收拾心情,投入到醫療中。
到了下午,屍檢結果已經出來。
張先生是死於高血壓危象引起的心腎功能衰竭,儘管進行了現場及手術室搶救,但因為起病急、損害重,到底還是造成了不可逆轉的結果。
結果出來之後,醫務科人員跟死者家屬進行協商,表示心血管意外乃至死亡確實包含在拔牙併發症中,儘管這是雙方都不希望看到的結果,但院方出於人道主義考慮,可適當給予部分喪葬補貼。
這個提議被張太太拒絕。
她的律師提出了幾個疑點,包括未能提前問明張先生的高血壓史,未能在拔牙決定前量血壓確認,未在拔牙前說明可能出現的併發症、包括知情同意書都是後來要求患者家屬補簽……一致指向為張先生實施麻醉的醫生,認為這是該醫生不當操作導致的醫療事故,應該負全責。僵持不下,於是要進行進一步事故堅定。
不到一天,這件事已經擴散到微信微博等平台,迅速引發了一場大討論。
很多不明真相的群眾得知此事,紛紛表示同情張先生,想不到拔個牙也有如此的風險;也有聽說是實習生拔牙鬧出的事,對這種實習制度表示不滿,其中不乏相當激烈的言辭——
“大醫院的醫生就是這樣,永遠板着個臉,好像病人欠多還少一樣,排幾小時的隊就看幾分鐘,也不耐煩聽你講……”
“現在都是向錢看了,不是什麼大case誰有耐心啊,做完手術就巴不得把你趕走,好把床位騰出來……”
“江城口院說起來全國有名,但我上次去補個牙,不痛都給我補痛了,還要做根管治療,不就想多收錢么……”
“憑什麼讓實習生來看啊?我們病人是用來做實驗的小白鼠嗎?”
與此同時,醫療界人士也不是完全沉默,也有忍不住回擊的,其中個別言辭的激烈程度,同樣讓人瞠目結舌。
“哪個醫生不是從實習生過來的?就算江城現在的教授主任,他們也都有實習階段,沒實習哪來的醫生?你不讓醫學生實習,將來誰給你看病?”
“現在的病人也是,自己有問題也隱瞞,多少病人要上手術台了才被查出有梅*毒*艾*滋*乙*肝,只能說諱疾忌醫,害己害人——”
事故鑒定需要時間,在這個等待期,自然幾方人士都在爭取輿論。
其間還爆出一個內部料,沈蔓莉以為張先生看牙的時候他老婆在外面等,不知道裏面的情況,本想偷梁換柱,讓邱心婷的帶教老師認了這件事,那個帶教老師卻堅決不認,關鍵是邱思明當眾責罵邱心婷沒問病史那句話被不少人聽到了,後來張先生在短暫的清醒期也說過給他打麻藥的是“那個年輕女醫生”,沈蔓莉只得死了這條心,沒法讓帶教老師背黑鍋。
醫療事故鑒定小組需要了解邱心婷打麻藥的細節,但那幾分鐘的事並沒幾個人能給出完整客觀的證據,本想調用當時的監控錄像,但張先生那台牙椅的監控錄像出了問題,一片空白,於是調查陷入難題。
邱心婷承認自己忘了問病史,並不知道張先生有高血壓基礎疾病,但她表示自己打麻藥的程序是規範的,沈蔓莉為她請的律師也認為當事人固然在治療中存在疏忽,但這並不是造成張先生死亡的直接原因,絕不需要負全責。
這個時候,一籌莫展的張太太忽然回憶起了一個細節。
她想起來,自己被要求補簽知情同意書之前,量血壓的那個護士走過來,手中拿着針管問給她先生打麻藥的醫生,“……你剛剛用哪管葯給他打的”,當時護士臉上的表情很難看,但被沈蔓莉要求籤同意書把這事打岔開了,沒太多人注意——張太太迅速將這個信息告訴了律師。
這是個相當重要的信息,有可能推翻邱心婷律師所說的,她打麻藥是規範的——一旦推翻,那麼這個案子就有轉機了。
那麼現在的突破口,有可能就在那位護士身上。
家樂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走下樓梯。
安德魯關切的問,“a你有沒有事?要不要明天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家吧?”
艾文迪立刻過來扶住家樂的肩膀,“沒事的,我會看着她。”
艾文迪在安德魯面前一直是謙遜後輩的形象,但他此刻的眼神卻有點宣佈主權的意味,安德魯看着他放在家樂肩上的手,笑了一下。
家樂說,“我沒事,明天照常上班,還有手術呢。”
“不,你還是跟我回去吧,”艾文迪想了一下,“或者,我去你那裏也可以。”
家樂無語。
這時,忽然有人大叫一聲,“有人上天台了——”
原本閑庭信步的人們一下子跑了起來,有往樓下跑的,有往樓上跑的。
艾文迪連忙護着家樂跑出門診大樓,遠遠的望向天台。
天台上有兩個女人,一個是沈蔓莉,一個是錢護士。隔的有點遠,聽不太清她們在吵什麼。
沈蔓莉朝錢護士走過去,表情扭曲,小聲說,“是你把那個藏起來了是不是?我說當時怎麼沒找到,你藏起來要幹嘛?你想對婷婷做什麼?”
這裏是4樓,錢護士往身後一看,連忙將自己穩住,看着沈蔓莉,她冷笑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們現在心虛了?要殺人滅口了?”
樓下的人越聚越多,張太太和她的律師緊張的注視着上面的動向,就連邱思明也被人通知,趕到樓下看到這一幕,心急如焚。
家樂皺眉望向天台。
沈蔓莉找錢護士幹嘛?怎麼還上了天台?她想起當時的細節,關於錢護士的部分——
她臉色一沉。
難道……真是如同自己猜測的那樣,公主她,不光是忘了問病史,甚至……完全打錯了葯?
注意到她的表情,艾文迪無言的將家樂往自己懷中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