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開始
黑暗的夜,冰冷的空氣,駭人撕扯的尖叫聲。
女人全身顫抖地跪倒在地上,雙眼猩紅地看着床單上大片乾涸的血跡和毫無聲息而趨近冰冷僵硬的少年的軀體。女人的表情痛苦而又猙獰,像是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般。
彷彿被人放了冷槍,在身體裏引發了一場爆炸,炸的她粉身碎骨,所有防線都被擊潰,而她的靈魂也即將就此崩潰,陷入永恆的痛苦黑暗的深淵。
“寶貝,文森,文森……”女人的聲音顫抖而又微弱,像是從乾澀的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的聲音。她似乎猛地驚醒了過來,然後嘭的撲到了床上去,顫抖得不像話的手用力地抓住了少年的肩膀,然後將少年狠狠得恍若嵌入身體般的死死抱住。
鼻尖滿是血腥的氣味,滿眼刺眼的血色,女人頭昏腦漲,只覺得腦海里什麼都想不清了,只剩下那少年的名字,一遍遍喚着似乎匯成了血腥的氣流湧進了她的身體裏,在血管里奔騰,剖開血肉,撞碎筋骨,痛得撕心裂肺。
“夫人!”克洛斯管家的聲音難得有了些緊張,在聽到女人的尖叫聲后,急匆匆的步伐趕了過來。在看到文森少爺房間裏的情景時,卻噤聲得怔在了原地。
那少年慘白如紙,臉色泛着青紫地靠在女人的胸口,身上的白色襯衫早已被大片的鮮血染紅,而女人的身上也被染上了血色,空氣里鮮血的氣味肆意蔓延開來。
管家的手不自主地顫抖了一下,瞳孔猛地縮緊,視線落在了少年手腕上猙獰而又恐怖的傷口,和那落在床單上閃爍着血色冰冷光芒的刀片。
“去,去,去醫院!”女人的唇顫抖了好幾次,才終於扯着嗓子大聲地喊了出來。她踉蹌地將床上瘦弱的少年抱了起來,雙眼通紅,像是被必入絕境而即將崩潰的困獸般,然後繞過管家瘋狂地向大門跑去。
管家看着夫人奔跑的背影,晃了晃神后也緩了過來,緊鎖着眉頭跟了上去。
當管家打開車後座的門,渾身顫抖的女人抱着少年趕忙坐進去的時候。管家關上車門的動作頓了頓,緊抿着唇,視線晦澀地看着那被女人死死摟在懷裏的少年。
“你還愣着幹什麼!開車!快點啊!”急得逼近瘋狂的女人大聲地吼着。
老管家沒有說話,也沒有舉動,只是過了一會兒手緩緩抬起靠近了少年的頸脖。
“夫人,少爺已經……”他的脈搏和呼吸都已經停止了。
“啊!閉嘴!你給我閉嘴!開車去醫院,快!”沒有等管家說完話,女人用駭人的尖叫聲打斷了管家,一手用力拍開了管家的手,她的臉色蒼白,那雙總是高傲淡定的眼睛裏盛滿了恐懼與崩潰,像是馬上就要碎掉了般。
管家的呼吸滯了滯,視線不自然地移開,沒有再多說什麼,將車門關上后坐到了駕駛座的位置,向最近的醫院駛去的途中也立刻打電話通知了醫院和其他人。
“寶貝,別怕,媽媽在這,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女人死命地將少年抱在懷裏,拚命地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少年冰冷僵硬的身體。她的身體顫抖着,一遍遍輕聲地喚着,眼淚無知無覺地落了下來。
“媽媽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你想做什麼都好。寶貝,媽媽不關着你了,也不再打擾你了好不好?媽媽很噁心對不對,你不想再見到媽媽了也好,只要你醒過來,媽媽立刻就離開不再見你,把這裏的房子財產都給你好不好?”女人輕聲不住地哀求着,懷裏的少年身體是冰冷的,而她自己的身體也像是陷入了冰窖般冷得不像話,似乎從來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般無助崩潰的痛苦着。
大概,她終於說出了文森一直想聽的話,可惜懷裏的人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冰冷,僵硬,就連微弱的呼吸也沒有。
她連少年生命一點一點流逝的聲音都未能聽到,開門的那一刻便只看到了已經無法回溯的死亡。
當車子停下的時候,女人仍然處於茫然的狀態,呆愣着臉看着車窗外刺眼的燈,而早就接到通知的醫生和護士立刻急匆匆地圍了過來。
打開車門,將女人懷裏的少年接了出來放在醫院的急救病床上,然後立刻白大衣的醫生皺着眉不知道在呼喊着什麼,擁擠得推着病床上的少年衝進了醫院裏。
“夫人。”走下車的老管家靜靜地站在後座被打開的車門旁,低垂着眼然後默不吭聲。
女人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雙手還是僵持着保持剛才抱着文森的動作。那雙哭得紅腫的雙眼凄涼而又迷茫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心,而這些血,都是那個孩子的,那個喚着她媽媽在努力愛着她被她親手養大的孩子。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
女人的渾身顫抖着,看着自己染血的雙手,崩潰得想要將手上的鮮血擦掉。
她的腦海很亂,記憶複雜混亂,但是往往到最混亂痛苦的時候,記憶卻會奇妙得回歸到了最初的時候。她想起了在文森小的時候,那個小小軟軟的孩子就那麼蜷縮着,安靜而又乖巧地躺在她的腿上,然後她就會輕輕地拍着那孩子的背輕聲細語地講着故事。
她最厭惡的就是那些虛偽到極點的童話故事,但是她卻仍然一遍一遍講給那個孩子聽。只因為那些結局都是美好得太過不真實,就算虛假也好她也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予那個孩子,給他一個最純粹的完美的結局。
那個孩子就應該那樣,一直善良美好,單純而又耀眼,然後一直留在她的身邊。
應該,應該是這樣,但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瘋狂地歪斜了?
此刻,女人的眼裏只能看到扎眼的血色。
她的那雙手,沾滿了那個孩子的血,明確而又諷刺地彰顯着是她親手殺死了那個孩子的證據。
“夫人。”
又聽到了管家低沉黯啞的聲音,女人猛地抬頭,憤怒的黑焰在瞳孔里凝聚着,近乎於瘋狂到歇斯底里地對管家喊叫着,“為什麼沒有看好他!為什麼!”
管家默不作聲地低着頭,一言不發。
偌大的別墅里到處都裝有攝像頭,而對於文森卧室里特別安置的攝像頭的錄像,只有夫人和老管家能夠看到。在將文森幽禁關閉的這段期間,為了防止文森出現意外狀況,他的狀況一直在被老管家監視着。
女人叫囂着,隨即意識到了什麼。就是因為怕被監視到,所以文森才會躲在被窩裏,那樣偷偷地一刀一刀划著自己的手腕,卻默不作聲地裝作在睡眠,任由自己溫熱的血液在染血的被褥里肆意地蔓延而後冷卻乾涸。
明明這麼痛苦絕望,那個孩子到最後卻還是笑着,安靜得就像只是在做個美夢一樣。
女人不敢再想下去,少年慘白如紙卻帶着淺笑的臉浮現在腦海里,她顫抖着身體踉蹌地走了車,甩開管家準備扶着自己的手,然後小跑着向醫院裏跑去。
刺眼的白色,扎眼的燈光,消毒水的氣味里似乎還夾雜着淺淡的血腥味。一切都白得令人恐懼,女人的視線不經意地瞥到了自己身上和手上的血印,這個白得噁心的世界裏,還有一個更加噁心的血紅的她的存在。
沒關係的。
心裏突然間不知道為什麼平靜了些,有個聲音在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
沒關係的,那個孩子不會死的。
她的寶貝什麼都沒做錯啊?為什麼會死呢,這是不可能的。
步伐漸漸緩慢了下來,女人輕喘着氣,竭盡全力地恢復淡然而又平靜的神色。
神在看着,神會看着一切的,神怎麼捨得將那個孩子的生命這麼輕易地剝奪?做了所有錯事的人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腐朽潰爛的是她,會遭到懲罰的人也應該是她。
所以——她的寶貝,是不會死的;就算是死,也應該是她才對。
對,就是這樣。
她的寶貝,不可能會以這樣的方式就輕而易舉地結束生命的,文森的未來還有很長很長。
女人突然間笑了,嘴角緩緩勾起,眼神柔和而又溫暖。
這是神給文森的機會,在文森醒來之後,他將會得到新生。因為她已經明白了,她看清楚了一切,等她的寶貝醒來之後,她就將這裏的財產都留給文森,將一切最好的都給予她的寶貝,然後她就出國離開這裏,不再出現也不再打擾文森。
對啊,當文森睜開眼后這對他而言就會變成一個全新的完美的開始了。這是神給文森的,也是給她的機會,在這之後神會救贖他們兩個人。就算這樣惡臭腐朽的她沒有得到救贖而是懲罰也好,但是她的寶貝一定是會受到神庇護的那個。
女人在走廊上一步一步緩緩走着,那樣的腳步淡然而又堅定,白色的燈光似乎從腳下蔓延開來,她的視線盡頭恍然已經看到了那可以預見的光明的未來。
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走向一個屬於文森的新的美好的結局。
“克麗絲女士。”不知道何時,一位戴着面罩的醫生邁着緩慢的步伐走到了女人身邊。
“文森已經沒事了嗎?”女人欣喜地抬眼望着那個滿頭冷汗的男人。
“文森先生在送來醫院的時候已經腦死亡,雖然我們儘力急救但,但是……”
女人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液靜止冰凍了般,近乎於不可置信地瞪着通紅的眼。
沒有聽完醫生的話,女人用力推開了醫生,拼了命地向急救室沖了過去。
在那一剎那,女人延伸的視線里恍若看到了整個世界的光亮似乎都在努力拉扯着,那個瘦弱單薄安靜地躺在陰暗的手術台上的少年,但是那曾經恍若看見的光路卻無法觸及那少年的世界裏,中途便戛然而止。
無聲無息,冰冷麻木,那個少年的世界都暗淡了下來獨自陷入了瀕臨破碎的黑暗深淵。
死了。
他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