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愛我
“寶貝,我們回家了,開心嗎?”
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女人從身後抱住了少年的身體,臉頰輕靠了過來,在耳側輕輕呼着氣。
“是的,媽媽。”文森點了點頭,低垂着眼平靜而又溫順地回復着。
“寶貝,你要是一直都這麼乖的話,媽媽也不會那樣對你了。”女人的聲音帶着些埋怨和無奈,擁抱住少年的動作無比珍惜,“不要怪媽媽好嗎?”
“我需要戒毒嗎?”文森無神的眼轉過頭來看向女人。
“當然不用了,媽媽怎麼忍心讓你受那種苦。”女人連忙搖了搖頭,眼神疼惜而又寵溺地注視着文森,手心撫摸着少年的臉頰,“你想要什麼,媽媽就給你什麼,高純度的毒品媽媽也都會給你的,只要你需要。”
文森冷漠而又空洞地望着眼前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女人。
好諷刺啊。
明明當初自己跪在地上一遍遍哭着求她放她走的時候,聲嘶力竭地渴求這個女人身為母親的最後一點母愛,但是到最後的結果卻是綁在了無光無聲而又狹小的木櫃裏,蜷縮着身體無法動彈,然後從驚恐到漠然地看着這個女人一次次親手將毒品注射到自己的靜脈內。
這個女人是個瘋子,自己在黑暗中潰爛,卻還要拖着唯一的兒子也一起在骯髒和醜陋的泥沼中一起沉淪腐爛,惡臭得令人作嘔。
“寶貝,你的表情終於開始像你爸爸了。”即使看到文森冷漠淡然的表情,女人也絲毫不難過在意,反而眼裏是更加狂熱地看着文森,專註地望着那雙平靜如死水般的眼,那眼裏有她,滿滿的她。
“那我想,爸爸一定很討厭你。”文森微抬了眼,平靜地說了出來。
“為什麼?”女人臉上的笑容隱了下去,蹙着眉,眼神驟然陰冷了下來。
“媽媽是問我為什麼知道,還是為什麼爸爸討厭你。”文森看着眼前面容猙獰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心裏平靜的可怕,曾經種種的恐懼和慌亂在此刻已經完全蕩然無存。大概是,壞掉了,感謝自己的媽媽讓他已經完全壞掉了,就連一直以來感到害怕的本能都消失了。
女人棕色的瞳仁里黑暗的風暴在凝聚着,憤怒而又瘋狂的情感漸漸充斥了胸腔,文森的那雙眼越來越像那個男人,平靜冷漠而又殘酷,明明在看着自己卻似乎把自己當成一個陌生人,沒有喜歡也沒有厭惡,只是乾乾淨淨得排除在外,像是不屑一顧的灰塵一樣。
從來沒有對自己露出過真正的笑,太殘忍了,對任何人都可以肆無忌憚地笑着,去愛着,但是唯獨對自己只有那樣冷漠至極的眼神。是討厭着的,她是被這個男人厭棄的存在,無論她怎麼掏心掏肺,盡心儘力都無法讓那個男人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而現在,那個男人的兒子也是同樣的,以那種眼神看着自己。
女人,也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媽媽,你讓人覺得噁心。”
一個巴掌忽的扇向了文森的臉,在空曠的房間裏格外的響亮,女人尖銳的指甲在少年臉上立刻留下了幾道血痕,而很快那慘白的臉頰上紅腫了起來。文森低垂着頭撇向一邊,而微長的髮絲垂落着看不清少年的神色。
“真的,很噁心。”
過了一會兒,文森才緩緩抬起頭來,用那雙平靜如死水般的眼眸繼續注視着女人。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說得很認真,強迫眼前的女人聽清楚他說的話。
一直以來他一直想說,卻一直都說不出口的話。
女人氣得渾身顫抖着,面容上一貫優雅高貴蕩然無存,只剩下憤怒猙獰瀕臨瘋狂的的表情。女人又伸出手用全身的力氣扇了文森一巴掌,然後手抓住踉蹌着的少年的頭髮,一腳踢向了少年的小腿讓少年摔倒在了地上。女人的高跟鞋一下一下用力地,往死里般地踢着少年的腹部,一聲聲殘忍地傷害着肉體的聲音像是要去碾碎少年的骨頭,踢破內臟一樣。
少年沒有像以前那樣大聲地道歉求饒,也沒有哭喊着一遍遍喚着媽媽,只是悶聲着一言不發,靜靜蜷縮在地上忍受着尖銳而崩潰的痛苦,而雙手卻緊緊地握拳,顫抖得不像話。
“噁心?噁心!哈哈,真想讓你爸爸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他最期待最寶貝的兒子,就是這麼在地上趴着像個蟲子一樣懦弱低賤。”女人越踢越高興,嘴角揚起了肆意而又興奮的笑容,然後蹲了下去一把抓住文森的頭髮猛地拎起來,“寶貝,我說錯了,你一點都不像你的爸爸。你的爸爸才沒有你這麼懦弱膽小,他不會任我打罵,也不會跪在地上哭着一遍遍求我放了你,你和你那個沒用噁心的生你的女人才是一模一樣!”
文森的身體震了震,然後紫眸忽的瞪大獃愣地看着女人。
“你身體裏本來就有那個女人骯髒低賤的血統,所以就註定一輩子只能當個可憐兮兮的小蟲子。”女人越笑越開心,特別是在看到少年一直平靜無波瀾的眼神終於轉變了,內心有一種掙扎而出的病態的滿足感,那肆意張揚的笑聲越來越大聲,“他們要還是都活着就好了,看到他們的兒子現在這個樣子得多開心啊!”
女人的笑聲完全止不住,激動得似乎停不下來,腦海中似乎已經可以幻想到那個男人淡漠的紫眸里該是怎樣殺氣的仇恨和憤怒,而那個單純的女人一定是崩潰得哭着傷心得無法自已,只是這樣想內心就無法平復下來,就像是這麼多年一直壓抑的苦痛和嫉妒就可以徹底爆發了。
文森張了張嘴,然後本想說出口的媽媽兩個字,最後卻消逝在了無聲的空氣里。
一切都扭曲了,崩潰了,這個世界都瘋了。
等女人終於冷靜了下來,笑聲也漸漸停了下來,眉眼裏卻多了幾分凄慘的悲涼。女人死命抓着文森的手鬆下了力氣,然後輕輕撫摸着文森的頭,而眼眸裏帶着憐惜和不忍的神色看着文森紅腫而又血跡斑斑看起來極其凄慘的臉,指尖輕輕得不敢用力的觸碰着臉頰,“寶貝,疼嗎?”
“是媽媽的錯,媽媽不該這麼用力打你的。”女人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少年整個摟緊了懷裏,輕輕地拍着背,輕聲細語地在文森的耳邊說著,“媽媽愛你,真的,寶貝,媽媽愛你,最愛你了。”
“我也愛你,媽媽。”
女人的聲音停了下來,就連呼吸也止住,女人近乎於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忘記了舉動。
“你,寶貝,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好嗎,媽媽,媽媽想聽。”女人將少年鬆開,然後認真地看着文森,眼眸里滿是顯而易見的興奮和激動,身體都在輕微得顫抖着。
“已經夠了吧,已經可以了吧。”文森的聲音很輕很淺,剛出聲似乎就碎在了黑暗的空氣里。
“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愛着你啊,媽媽。”文森的眼裏毫無光芒,暗淡而又悲傷。
——但是,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殘忍的人了。
女人怔住了,呆愣地看着文森。
她一遍遍強求着被愛,一遍遍卻也在心底自我否定着。大概是她內心一直以為自己不可能被愛着,更加不可能被那個男人的兒子愛着,所以此刻才會感覺到如此的震撼而又驚訝。但同時心中卻有一種巨大的不安和恐懼感充溢着胸腔,那黑洞似乎在一點點吞噬着自己。
而眼前那個瘦弱憔悴不堪的少年終於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了視線里,不再是那個男人的替身,而是一個單純的自己的孩子的身份。此刻她似乎才終於清楚地看到了,她毀了一個孩子,一個她親手養大寶貝大捧在心上的孩子。
“媽媽,讓我一個人呆會兒。”文森抬起頭微微地揚起了一個淺笑,“我好累啊。”
女人踉蹌地站了起來,一句話都沒說,近乎於驚慌地看着文森,身體在微微顫抖着,似乎在極力掙扎而又痛苦着什麼,視線都不敢落在文森的身上,然後連忙轉身逃開了。
當看到卧室的門被關上而又鎖起來后,文森悶聲捂着疼痛不堪的腹部從地上站了起來,還沒站穩就因為腹部無法忍受的劇烈疼痛又摔了下去,尖銳而又肆意的疼痛在身體內部蔓延着,不管是動作還是呼吸都能感覺到針扎般的痛苦,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文森的眼淚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滑落,雙手緊緊地握拳,淚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經夠了吧,可以了吧,他到底還要疼到什麼時候才可以結束。
文森拖着殘破的身體一點點挪到床上,然後蓋上被子側躺在床上。
少年深吸着氣,極力忽略身體的痛苦,腦海中塞滿了混亂不堪的記憶。
【媽媽愛你,真的,寶貝,媽媽愛你,最愛你了。】
知道,我一直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是媽媽了,所以我也一直有在努力。
【只要你說,我就相信。】
果然喜歡雷歐,明明連他自己都放棄了,而那個人還能這麼直截了當地說相信他。
【你和你那個沒用噁心的生你的女人才是一模一樣!】
還好,對自己這麼殘忍的人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樣就好。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少年蜷縮着身子躺在床上,輕輕哽咽着,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一遍一遍自言自語地呢喃着,眼淚一滴滴氤氳在枕巾上瀰漫著涼薄而又苦痛的澀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終於又一次被打開,克麗絲輕輕地走了進來。
“寶貝,你還醒着吧。”女人輕輕地喚着像是怕驚擾了少年一樣,燈還是開着的,女人有些不安地微皺了皺眉,看着床上側躺着的少年,只能看到那紫色頭髮的後腦勺。儘管沒有聽到文森的回應,女人覺得文森是醒着的但是不願意理自己。
“媽媽知道錯了,寶貝,真的,媽媽錯了。”女人輕輕地說著,面容誠懇地望着少年的背影,“媽媽保證,以後不再監視你了,攝像頭,竊聽器絕對不再用了。其他事情媽媽也不強迫你好不好,只要你說,不管是出去見誰也好,想要做什麼都好。”
“寶貝,你說愛媽媽是不是?媽媽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不離開這個家和媽媽在一起就好。媽媽跟你道歉,我也會很努力地改正,以後不會再做任何出格的事了,真的,媽媽想開了,跟你保證。”
女人輕輕地走向床邊,聲音帶着顫抖和哀求,一直以來她都完全被自己丑惡的嫉妒和仇恨所蒙蔽了,也許即使現在她依舊是那麼令人噁心的。
但是,她可以改變的,為了文森,這個她從小到大一直捧在心上悉心照顧的寶貝。
就算真的改變不了,她也可以將那些醜惡瘋狂地積壓在心底,依舊偽裝成那個人前雍容華貴的女人,其他女人可以,為什麼她不可以偽裝成一個真正慈愛溫柔的母親呢?
只要他愛我,只要他願意說愛我。
“寶貝,你喜歡雷歐是不是?媽媽知道了,他身邊媽媽安排的女人立刻就讓她離開好不好,然後媽媽找人幫他辦大案子,讓他升職。不,媽媽現在就叫他過來讓他看你,這樣寶貝你高興嗎?”女人的聲音已經近乎於小心翼翼地請求了,噙着淚水看着那對自己的話語無動於總的少年的身影。
越發靠近,女人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女人猛地意識到了什麼,大步向床邊走了過去然後掀開了被子。
下一秒,女人渾身顫抖着驚聲尖叫了起來。
白凈的被單上大片氤氳的血跡刺紅了女人的眼,少年依舊蜷縮着,面容慘白如紙,冰冷的軀體上似乎已無聲無息得如同殘缺的木偶般。左手手腕上是幾道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割痕,刀片落在了被血染紅的被單上,此時血液似乎已經流盡般的乾涸,那令人窒息的深紅色鋪滿了整個視線。
而少年的臉上卻掛着淺淡的笑容,像是陷入了美夢般平靜而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