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姚章離開的消息,楊宛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要得益於氣呼呼沖回來的姚肅,以及苦着臉跟在姚肅背後的青衫。

給姚肅調一碗蜜水送過去,青衫忙不迭地接過送到前者手中,苦着臉道:“少爺,大少爺要走,這是老爺定下的,您就算是發脾氣,也沒用啊。”

姚肅轉過身去不搭理他,青衫也不想自討沒趣,安靜下來。

屋內頓時安靜。楊宛將桌上的書都收拾起來,拿了一本在手中,艱澀地看。

“你看得懂?”忽地就聽姚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楊宛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將書扣到一邊。“不太懂。”她低聲回答,“慢慢看,總能看懂的。”

姚肅看怪物一樣盯着她許久,好一會兒才說:“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楊宛低頭不答。這要怎麼回答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想要說服另一個人他不喜歡的東西有多好,總是艱難的。

她的沉默讓姚肅不快地且了一聲,悶悶地轉過臉去:“幫我磨墨,我今天抄書還沒抄完。”

楊宛連忙答應着,上去幫忙。

姚肅沉默地執筆,身邊的人身上有一點點皂角的清香,總是隨着衣袖的起落若有似無地傳過來。姚肅覺得自己的心漸漸地暴躁了起來,匆匆寫完,擲筆而去。

青衫連忙跟上,打個手勢給楊宛讓她收拾殘局。

楊宛以為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日子就是這樣過了。孰料沒過幾天,姚夫人就讓人來叫了她過去。

來叫人的是曾經伺候過楊宛的珍珠。她依舊是笑得甜蜜蜜的,見了楊宛也親密地過來牽着她的手,一路笑眯眯地陪着她說話往前走。

楊宛漫不經心地回答着她的話,忽地聽到她的嘆息:“現在你進了二少爺的院子,說不得到時候就成了二少爺的屋裏人,也算是不負了。”

楊宛脫口而出:“不會的。”

珍珠轉過臉來,兩雙驚愕的眸子相互對上。楊宛低下頭,囁嚅說一聲對不起。珍珠按捺下心中的不解與困惑,笑眯眯地說:“是我唐突了。”

她捏一捏楊宛的臉頰,道:“原本以為,宛宛還是個小丫頭,結果原來已經懂事了。”她這樣輕描淡寫地將自己方才的失禮揭過,楊宛卻低着頭沉默到了姚夫人的屋子裏。

姚夫人今兒穿着一身雪青色的羅衫,見了楊宛,未語先笑:“平日裏在我院子裏時還不覺得,如今去了小二的院子裏,就總覺得邊上少了個人。”

她拉了楊宛的手,溫柔地問楊宛在姚肅身邊過得習慣不習慣。

楊宛自然是撿着好聽的說了,臉上笑得感激又燦爛:“並沒有什麼不習慣的。謝謝夫人關心。”姚夫人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太過小心。”

“珍珠,你去看看有什麼可口的花露,送兩份過來。”姚夫人吩咐着身邊的丫鬟,不一會兒,就將人都打發了個乾淨。

然後,她才將楊宛拉了在自己身邊坐下,道:“宛宛丫頭,你也是個聰明的,我也不在你面前遮掩。卻是想將你當做自家女兒教養,奈何宮中……如今沒法子,也只好將你權且放在小二身邊,做個面上的婢子。”

“小二雖說是個脾氣暴躁的,可是他心思直,你對他好,他就會對你好。在他邊上,你也盡可以自由些。若是在真真邊上,我卻又捨不得。再怎麼說是在我身邊教養長大的,真真也是個庶女。”

姚夫人這樣說完,低頭去看楊宛,問:“宛宛丫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宛點頭,大膽抬頭去看進姚夫人的眼中:“我明白的,姚嬸嬸。”

一聲“姚嬸嬸”叫得姚夫人心底一酸,趕緊笑道:“是了,宛宛你是個聰明的。”她拍拍她的手,道:“不過雖說是這樣放着了,也不能當真將你當做奴婢來看。我已經替真真和二房的玉丫頭請了人來教規矩,過些時日再另請人來教學識,這些時候,你就跟着去學。”

楊宛驚訝,卻見到姚夫人的微笑,又連忙低下頭去。

姚夫人含笑摸摸她的頭,將她梳好的雙丫髻弄歪:“若是不願意跟着內院的教習學,等過些時日,我讓你給小二伺候筆墨,你就跟着小二去前院學。”

楊宛越發驚訝起來,姚夫人輕輕地笑:“我既然說了要護着你,就一定會護着你周全的。”

她一番話說下來,楊宛只覺得淚盈於睫,聲音都有些哽咽:“姚嬸嬸。”

姚夫人拍拍她的小腦袋:“別想太多,安安心心地在姚家待着。只要姚家不倒,就能護你一日周全。”

楊宛抬手抹去眼淚,狠狠地點了點頭。

這個時侯,被姚夫人打發出去的丫鬟們各自回來,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將姚夫人要的各種東西送上來,擺在了一邊。

楊宛已經站了起來,恭敬地立在姚夫人邊上。此時,她接過珍珠手中的花露,雙手捧着花露,恭敬地送到姚夫人手中:“夫人,花露來了。”

姚夫人對她笑了笑,指了指另一份花露:“說是秋高氣爽,天氣倒是燥得緊。這碗就給你嘗一嘗。”

楊宛恭敬地應是,卻沒有急着動手,而是等姚夫人接過了之後,方才又垂手而立,站在了那裏。

珍珠在一旁笑道:“夫人果然是心疼宛宛丫頭,就連花露都特意取了讓她嘗。”

姚夫人道:“難道我就不心疼你嗎?平日裏哪樣好東西,我沒有給你們。”

珍珠笑眯眯的:“夫人自然也是心疼奴婢的,只是,格外心疼宛宛罷了。不過,誰較宛宛受喜歡,就連奴婢也喜歡得緊呢。”

說著,她伸手在楊宛臉上一抹,楊宛微微皺眉,卻紋絲不動。

珍珠從手上褪下一個金蝦須鐲,送到楊宛手中:“說起來,這些日子倒是不曾給宛宛妹妹什麼禮物,這鐲子是昨兒夫人賞我的,如今我就借花獻佛了。”

姚夫人在一旁笑:“她如今才幾歲,這鐲子就算是給了她也帶不成,罷了罷了,你也就是惦記着我那點東西。”說著,她一伸手,讓另一個一直在旁不出聲的丫鬟翡翠過來,讓她去取了一個盒子過來。

打開來,盒子裏首飾琳琅滿目,流光華彩讓人心醉。楊宛卻連頭都不曾抬。

姚夫人拉了楊宛的手,從盒子中間取了一雙小小的金臂環過來,略微一動,上面的鈴鐺就清脆地響:“我原本指望着還有個丫頭,奈何卻一直不如意。這些東西放在這裏也是浪費,宛宛你且拿去玩吧。”

她幫楊宛將那對臂環套上,然後又從盒子中取了好些東西出來,細細看去都是小女孩的用品。楊宛取了兩樣,卻不肯再取更多:“婢子不敢貪心。”

姚夫人見了,只是一笑也不多勸兩句,讓翡翠將盒子拿回去了。

珍珠一直在旁幫着楊宛選東西,此時見氣氛似乎分外微妙,也漸漸安靜下來。

楊宛卻心知肚明,姚夫人只怕是察覺了珍珠對自己格外的親密,心底有了什麼想法。

不過,這些暫時與她無關。

現在,與她有關的,是姚夫人說的另一件事——給姚真和二房的姚玉請的禮儀教習來了。

新來的禮儀教習來的時候已經是寒霜的時候,天氣已經漸漸冷下來。

消息知會到楊宛時,她已經穿上了胡粉色的夾衣,在淅瀝瀝的秋雨中開始為姚肅準備冬衣了。

過來傳消息的是姚夫人身邊的瑪瑙。她是個很平穩的性子,見了楊宛也只是淺淺的笑,對着姚肅的時候消息倒是真上幾分。

姚肅聽了消息,等瑪瑙一走,就用怪異地眼神看着楊宛:“娘對你還真是好。”

楊宛低頭不語,姚肅沒趣地擺擺手:“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楊宛不得不答一句:“夫人是個善心人。”

“我娘確實善心,”姚肅道,“也沒善心到什麼人都讓她去跟着真真學規矩的地步。”他的視線從上到下掃過楊宛,忽地一笑:“不過學一學也好,免得等過些時候你不如我,還找借口說你沒學。”

姚肅說的,卻是這些日子以來,他時常與楊宛暗中比試,卻始終沒有一次贏過的事。也因為從未贏過,姚肅在學堂上倒是下足了功夫,讓新來的先生覺得,這孩子似乎也沒有姚大人所說的那麼浮躁不聽勸。

這真是個完美的錯覺。

楊宛聽了這樣的話,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屈膝行禮,道:“婢子不敢與少爺比。”

“叫你比你就比,說什麼呢。”姚肅這樣說著,門口篤篤兩聲,青衫敲了兩下門,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少爺,午膳的時辰到了,今兒夫人請您一起去用飯呢。”

姚肅應一聲,轉身出門,臨走前一把拉走了想要留下來收拾屋子的楊宛。

“跟着少爺我去吃好吃的。”

楊宛被他拉着,卻只能苦笑。姚肅似乎忘記了,如今的楊宛身為丫鬟,哪裏又能上桌,又如何與他一同分享好吃的。

她只是默默地跟上,前面的人的步伐在她落後的時候慢慢地慢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她也沒有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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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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