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藉著懲罰姚肅的原因,姚夫人給姚肅院子裏置換了好幾個人出來,楊宛就混在其中,進了姚肅的院子。
只是唯一的不同是,旁人進了姚肅的院子,除了嬤嬤,都是要從三等或二等丫鬟做起。只有楊宛,第一時間就成了一等丫鬟。
姚肅聽到這番情況,瞪着眼看着楊宛,道:“你和我娘到底在鬧什麼?”
楊宛低眉順眼地說:“婢子不知道二少爺在說什麼。”
姚肅瞪她良久,她不為所動,氣咻咻地坐了下來,大喊一聲:“過來幫我磨墨。”楊宛鬆一口氣,這才上前去了。
姚肅被罰了抄《詩經》,如今得了空,就過來抄寫。只是很顯然這份額外的活計他做得不情不願,抄寫上兩三行,就恨不得將丟了筆自己出去玩。楊宛在一旁磨墨鋪紙,後頭原本的小廝默默地在心中吶喊。
宛宛姑娘,你搶了我的活計!
只是畢竟是少爺吩咐,小廝也實在是不好意思上前去,只能在後面默默地看着,若是有什麼其他吩咐,一溜煙地跑過去生怕活計再被搶了。
楊宛對此渾然不覺,她看着姚肅心不甘情不願地抄寫着,字體越來越潦草應付,實在是忍不下去:“二少爺,這般抄寫,不利於習字。”
姚肅瞪她一眼,道:“我又不要習字。”楊宛說:“二少爺將來不考科舉嗎?”
“誰說的?”姚肅對這個倒是很堅持,“自然是要考的。”姚儀本身是學出來的,對兩個兒子也寄予厚望,從小就給他們灌輸里不少要奮發向上的心思。姚肅儘管也許不放在心上,卻從未有過別的念頭。
“可若是二少爺要考科舉,就該好好習字才是。”楊宛說,“考試的時候要用館閣體,若是二少爺這個時侯不好好習字,怎麼寫得好館閣體。”
姚肅被楊宛說得一滯。他不知道楊宛說得是不是真的,卻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凝重與認真,當即有些不快地說:“我怎麼做,不要你教。”
楊宛立刻沉默下來,安靜束手等在一旁。
姚肅被這樣一打岔,方才又靜下心來寫了兩行,聽得屋外鳥鳴啾啾,一時之間又心猿意馬起來。
捏着筆看着窗外良久,一低頭才發現,方才飽蘸了墨汁的筆如今倒是惹了禍,已經寫得七七八八的一頁被滴上了一滴,已然是不能用了。
姚肅恨恨地瞪着那一點黑,飛快地將那一頁拉到了一旁,垂頭喪氣開始重新寫。
楊宛在一旁看着,見他這次倒是認真下來開始平心靜氣地抄寫,心裏面莫名地就有種滿意感。等姚肅一偏頭,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又炸了:“你那是什麼表情!”
姚肅對楊宛莫名地就有一點兒炸刺,但凡楊宛有了什麼不同尋常的動靜,姚肅都覺得她心裏面對自己有想法。況且當初楊宛養病之時,姚肅也不知道捉弄了她多少回,葯都重煎了好幾次,心裏就更加覺得,楊宛對自己是有意見的。
楊宛卻委實覺得姚肅是莫名其妙,一抬頭,臉上卻是一番迷惑表情。姚肅見了越發憤怒,打量着她小小的身軀,卻偏又覺得她臉頰粉嫩圓潤,看上去似個大福丸子般讓人想咬一口。
回過神來只覺得臉頰微熱,姚肅偏過頭去,冷哼道:“看着少爺我寫字還露出那副難看錶情,是不是覺得少爺我寫得不好看?來,少爺我倒要看看,你寫得多好看。”
說罷,也不等楊宛答話,一抬手就將那支筆塞到了楊宛手中。
因為動作急迫,甚至污了楊宛的半扇衣袖。
楊宛捏着那支筆,茫然地抬頭看着姚肅。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握筆了。
“寫啊!”姚肅覺得楊宛的目光讓他不安,更讓他生出莫名的情緒。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他故意惡聲惡氣地說了一聲,偏過頭去不看她。
他聽到她的腳步聲慢慢地走到書桌前,紙張被鋪開,蘸墨,落筆,最後擱筆。這些聲音如此清晰地傳過來,讓姚肅的心弦都忍不住被牽動。
當最後的聲音落下,他迫不及待地轉過臉去。
身形太矮的小丫頭站在就算是特意為了小孩子定做的書桌前依舊顯得很不適應的模樣落入眼中,姚肅就是一愣。
那樣的表情……
彷彿乾渴了許久之後,再次接觸到雨水一樣。
他轉過眼,看向桌上。一板一眼的筆畫,認認真真地寫着幾個字。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姚肅一愣:“你學過《詩經》?”
“學過一點。”楊宛回答,聲音已經恢復平靜。“但是為什麼是這一句?”姚肅看着楊宛寫下的這幾個字,覺得很彆扭。一個六歲的小丫頭,要什麼人理解?
“姐姐最後教我的,就是這一句。”楊宛輕輕地說著,輕描淡寫,卻讓姚肅心中一顫。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
仔細看去,楊宛的字比起姚肅來也差不到哪裏去。都是小孩子的字體,姚肅勝出來的,也不過是那一點力氣。可是結構上來說,楊宛卻好得多了。
“你臨的是哪家的字帖?”姚肅這樣問着,伸出手指比劃了兩下,頗有些不忿。一定是她原本臨的字體比自己的好看,才能寫成這樣。
楊宛的聲音依舊平平:“是父親的字。”
姚肅覺得,今天自己似乎不適合說話。
他咳了一聲,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邊上沉默許久的小廝青衫總算是找到了自己出場的機會,連忙上前一步,殷勤道:“少爺怎麼咳了,是不是秋燥?我給您削個梨子吧?”
姚肅讚賞看他一眼,還不及說話,就聽楊宛在一旁道:“少爺今日的抄寫任務尚未完成。”
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姚肅恨恨地看楊宛,甩袖子就走了:“少爺我今兒不抄了!”
楊宛看着姚肅帶着青衫急急離開的身影,又看了看桌上散亂鋪開的紙張,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先去收拾桌子,還是先跟上去。
姚肅離了書房,只覺得楊宛真是個專門戳自己肺管子的。連一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偏偏要來說什麼抄書的話。
越想就越覺得委屈,腳步一錯,就往姚夫人房間去了。
明明一個丫頭片子在妹妹屋子更好,為什麼非要塞到自己這裏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姚肅覺得就該是這樣,下定決心要去與姚夫人分說,讓她將楊宛塞到姚真身邊去。
進了門,卻見大哥姚章坐在那裏,臉上帶着和煦微笑,正與姚夫人說著什麼。
姚家長子姚章今年十二,因為胎裏帶了不足,從小到大都有些瘦削。配上書生的青衫,這瘦削卻顯出幾分風流來。
此時聽到姚肅進門的聲音,姚章含笑側臉來看,一眼就看見姚肅氣咻咻進來,像個小老虎一樣衝進來,將自己摔在了椅子上。
“娘,為什麼楊宛要在我屋子裏?”姚肅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讓姚章不由自主皺了皺眉。
“小二,規矩呢?”他說著,犀利地看過去。
姚肅不由自主一顫,乖乖地起身給兩人行禮。姚夫人笑眯眯地讓姚肅坐下了,方才道:“怎麼,又和宛宛鬧彆扭了?”
姚肅正要將對楊宛的不滿脫口而出,看到邊上姚章,說出的話又收斂三分:“娘,明明她就跟真真挺好的,在真真身邊不好嗎?”
姚夫人卻只是道:“娘將宛宛送到你身邊,自然有娘的道理。”姚肅就氣鼓鼓地鼓了臉頰坐在一旁,像一隻漲滿了肚皮的青蛙。
姚章看得好笑,點了青衫道:“青衫且來說說,你家少爺又做了些什麼?”
“不許說!”姚肅的話剛剛出口,青衫已經口快地將方才書房內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完之後,青衫方才縮了縮脖子,對姚肅道:“二少爺,還請恕罪。”
姚肅瞪着他,一句話都不說。
姚章臉上的笑容卻淺了幾分,轉向姚夫人,道:“這楊宛……也是個聰明的。”
姚夫人嘆了一聲,對着大兒子倒是願意多解釋兩句:“宛宛也是家學淵源,若不是……小二這個笨兒子,若是不認真努力,將來只怕學不過她。”
姚肅分外不滿,對着姚夫人叫起來:“娘!哪有這樣滅自己兒子威風的!”
姚章毫不在意地摸摸他的頭,對姚夫人說:“可是娘,如今明面上,畢竟是個奴婢。”
姚夫人擺擺手:“章兒無需擔憂,這些事,為娘的心裏有分寸。”停一停,她嘆一聲,道:“這些事且先不說,倒有另一件事要與章兒你說一說。”
姚章立刻拱手,恭敬道;“娘且吩咐。”
“前些日子西席來辭,說如今你的課業他已經教不了什麼了。章兒你是想再延請一位老師,或者去書院裏過上兩年?”
姚章好奇道:“先生雖說教不得我,可弟弟卻才剛剛開蒙,先生大可勝任。”
聽到這裏,姚夫人頓時沒好氣地點了點姚肅的額頭,道:“小二前兩天才剛剛將先生氣了一頓,又逃了先生的課。先生也說了,小二性子太過活潑,他的法子倒是不適合小二。”姚章瞭然,目光落到姚肅身上,姚肅諂媚地露一個笑臉。
“你爹的意思,是讓你出去過兩年再回來,畢竟京城裏如今也沒有什麼有名的大儒。只是為娘的想着你的身子骨一向不好,若是到了外地,我卻是不放心。”姚夫人說著,不覺就嘆了一聲。
姚章頓時躬身:“讓母親擔心了,是孩兒的不是。”
姚肅在一旁鬧起來:“我不要大哥走!”
姚夫人又生氣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