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姚夫人見姚肅與楊宛一同過來,不由得暗中瞪了姚肅一眼,臉上卻是含笑,拉了他過來摸摸他的手,見是溫熱的才放下心來。
“如今天氣可越來越涼了,小二你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姚肅滿不在乎地揮手:“有人幫我打理,我怕什麼。”姚夫人看一眼楊宛,心中卻一笑。以前只覺得送了楊宛過去是個權宜之計,如今看來,對小二也是有好處的。
屋內已經擺了飯,熱騰騰的胭脂米蒸出來的飯,另有一道燜鴨,一道銀魚南瓜煲,一道蘆筍百合,外加若干小菜。姚肅見了,只覺唇齒留香,當下就要對身後楊宛招手,讓她坐下來與自己同食。
姚夫人見狀,連忙咳一聲,對楊宛笑道:“這裏倒不用你伺候,你且去邊上候着。”瑪瑙立刻過來拉了楊宛走開,珍珠站到姚夫人身後,準備給她布菜。
姚肅瞪大了眼,卻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麼,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
跟着瑪瑙到了旁邊屋子,才看到翡翠琥珀等姚夫人身邊得用的丫鬟都在裏面,桌上卻另有一桌,與姚夫人桌上相同,唯獨少了那道銀魚。見楊宛好奇,翡翠笑道:“夫人慈悲,特意留了一份給我們同食。就是珍珠要在邊上伺候,卻不得閑了。”
立刻就有人笑道:“在妹妹面前說這些幹什麼。”說著過來拉楊宛的手,“妹妹今兒是第一次與我們一同用飯,不要客氣。”說著將她按下來坐下。
楊宛滿心好奇,卻不多問,只是甜甜地對着幾人一笑,坐下來開始吃飯。
等到最後一碗冬瓜肉丸湯也被撤了下去,琥珀方才似笑非笑地對楊宛道:“二少爺倒是看重宛宛妹妹,說是不想要不識字的丫鬟,夫人還特意讓你陪着三小姐一起去學堂。”
楊宛頓時瞭然,這就是姚夫人對外的說法了。
她當即微微低頭,道:“也是夫人疼愛。”
琥珀見她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心裏面原本有的那一點不快不知道怎地就煙消雲散了。她與珍珠一同進的姚家,有一同成了姚夫人身邊的丫鬟,兩人很是姐妹情深。
只是上次不知道因為什麼事,珍珠卻忽地被姚夫人惡了,三天兩頭的打發她去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旁人不一定看得出來,琥珀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一見之下就清楚,只怕是姚夫人心裏頭有了什麼想法。
思來想去,最後卻落到了這麼個小丫頭身上。
只是琥珀平日裏打聽了消息,今日又見了一面,卻怎麼都不覺得,這麼個小丫頭是那等心思重的人。最後也只能一嘆了。
將這一層揭過之後,再去看楊宛,琥珀就覺得這個小丫頭還是很討人喜歡的。此時翡翠與瑪瑙兩人都已經含笑捧了茶水,與楊宛說笑起來。
細細聽去,儘管說的不過是衣裳首飾這等事情,楊宛卻也能說得頭頭是道,讓琥珀也不得不佩服。
幾人沒有聊太長時間,姚夫人就已經吃完,幾人匆匆地過去服侍。楊宛跟在後面去了,被姚肅一把拉住:“娘,怎麼能讓宛宛和她們一起吃飯。”
他看着翡翠幾人,濃密的眉毛好看地皺起。姚夫人卻分外不解:“什麼?”
姚肅看了一眼幾人,貼到姚夫人耳邊,輕聲道:“宛宛明明就不是丫頭,因為一些事暫時當做丫頭就是了,怎麼能讓她真的和丫頭們一起吃飯。”
“她們哪裏配。”
姚夫人一聽之下,就瞪起了眼睛。楊宛在旁邊聽得不甚分明,卻也能猜出一二,當下心中一驚。
姚肅這般念頭,當真是……
當下,姚肅就被姚夫人揪着耳朵教訓了一陣。回去的時候,姚肅一直在揉耳朵。楊宛跟在他身後,想着之前他說的話,心中又有些甜,又有些不滿。
“你在想什麼?”
停住腳步,楊宛抬起頭來,姚肅已經在前面站定了看着她。她想了想,看着四下無人,回答道:“在想,方才那句話。”
姚肅眨眨眼:“嗯?”他歪頭迷惑的樣子分外可愛,楊宛忍不住笑了笑。
“二少爺說,她們不配與我一同吃飯。”
姚肅卻不曾聽見她在說什麼,只看到了她方才的那個笑臉。“你笑起來明明很好看嘛!”他大刺刺地說著,“平時為什麼都不笑?”
楊宛又低下了頭去,姚肅沒好氣地將路面的石子踢出去:“真沒意思,跟你說話你都不回答我。”
石子飛出去的方向,有人叫起來:“誰在亂丟東西?砸到人了怎麼辦!”
說著,就有人大步走了過來,見到姚肅,頓時肅立行禮:“見過二少爺。”
姚肅掃了一眼,隨口問:“你不是出去了嗎?怎麼今兒又回來了?”被問話的人年約四十許,一張臉上寫滿了忠誠。聽到姚肅問話,他恭敬地答道:“回二少爺,小的幫老爺去辦事,如今已經辦完回來了。”
姚肅擺擺手:“青衫三天兩頭的說起來,你快些回去見他一面。對了,爹讓你出去辦什麼事?”
他這樣隨口問了,那人卻依舊很認真地回答:“小的幫老爺去外面買了些奴僕,府上的人手有些不夠。”
姚肅頓時就沒了興緻,擺擺手讓他走了。“你剛剛說什麼?”眯着眼看那人走遠,姚肅忽地就問,“我沒聽到。”
楊宛卻沒了回答的心思,她盯着離開的身影,莫名地想起那些與自家一同跌落塵埃的高門來。
他們是不是也在這被販賣的僕役當中?
眼前忽然出現一雙還帶着一點肉的手,惡狠狠地捏上她的鼻子:“我在跟你說話,你在聽嗎?”
鼻尖生疼,楊宛立刻回過神:“對不起少爺。”
姚肅狠狠地看她一眼,鬆了手,看着對面玉瓷般的皮膚上一片紅,心下頗有些不好意思:“疼不疼?”
楊宛搖搖頭,低眉順眼地站在姚肅身側。
姚肅莫名地火氣,最後一甩手,快步而去。楊宛不知道自己又哪裏戳中了小少爺,只能疾步跟在後面而去。
穿過花叢,池塘對面,剛剛進入姚家,被洗刷乾淨的新僕役們,個個垂手而立,低着頭聽着頭頂上方管事的訓導。其中一個垂下了眼帘盯着自己的腳尖,粗布的鞋面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裝飾。
他在心中嘆一口氣,這樣的鞋子,幾年前只怕是自家的下人都不願意穿吧。
如今自己卻覺得已經很好。
夜間睡覺前,楊宛在床頭髮現一個小小的瓷盒。打開盒蓋,馥郁芬芳逸散而出。因她年歲小而特意與她同睡的丫鬟笑眯眯地靠過來:“是二少爺拿過來的,說讓你擦臉用。”
“二少爺對你可真好,這香脂,要我兩個月月錢呢。”
楊宛聽到她的羨慕,心中漪漣一盪,隨後又平靜下來。
小少爺又怎麼了?
不是不相信姚肅會對自己好,而是下意識地不去想這個可能。
楊宛將盒子放到了衣箱的最深處。
第二天早上開始,楊宛就跟着姚真一同去學習。雖說姚夫人覺得楊宛的儀態規矩比起姚真要好得多,但是不管怎麼說,都還是個小孩子。她也不忍心讓楊宛當真成了奴婢,只能讓那個楊宛跟着姚真一同去學了。
姚真倒是很高興,從一開始就拉着楊宛的手一同向前走,嘰嘰喳喳地說著教習。
“也不知道來的會是什麼人。”姚真說,“娘曾經想過要請宮裏頭的嬤嬤出來,但是爹好像不太同意。說了什麼宮裏頭的人什麼什麼的,最後請了現在的這位。”
姚真的聲音很清脆,彷彿春日裏的黃鸝在樹梢輕輕鳴叫。聽着她說話,儘管一直喋喋不休,可是卻並不讓人覺得厭惡。
楊宛也在想會是什麼人。不請宮裏頭的嬤嬤,楊宛倒是能明白。姚儀看起來很受重視,可是實際上處於很尷尬的境地。宮裏頭出來的人,誰知道背後又有什麼來路呢。
就算是為了這個,姚儀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和楊宛陷入這樣的可能當中。
“聽說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如今家道中落,不得不拋頭露面來教人規矩供養家人。”姚真說著,皺了皺鼻子,“宛宛,你說教習會不會很嚴肅?”
她拉着楊宛的袖子,楊宛認真想一想,回答:“如果真的是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大約不會。”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女兒,就算脾氣再暴烈,也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有什麼樣的情緒。
姚真滿意地笑起來:“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兩人先到了地方,二房的姚玉沒過一會兒就到了。一進門,姚玉就上下打量了一下楊宛,鼻子裏輕哼一聲,露出不服氣的表情來。
她確實是不太服氣。明明自己才是家裏的小姐,為什麼這個楊宛的穿着打扮,倒比自己都還要好上兩分?姚真是大伯的女兒自己比不過也就算了,現在連他們家的丫鬟都比不過了。
想到這裏,姚玉就慪氣得緊。如果不是來之前自家大哥再三叮囑要好好的不要惹得伯娘不快,她大約已經鬧起來了。
姚真與楊宛淡淡地與姚玉見了一禮,都各自坐了。姚真自拉着楊宛說話,姚玉一個人坐在邊上生悶氣。
沒過一會兒,就聽得外面環佩叮咚,腳步聲輕不可聞地靠近,清冽的香味隨着冷風一同吹了進來。
楊宛抬頭一看,頓時一愣。
這個教習,居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