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87_87571芳蘭嬤嬤沒有得到我的答案，太太給了她豐厚的報酬和相當高的禮遇送她出府。而我那出遠門辦皇差的父親，也在芳蘭走後的第五天回到了府中。

我知道，離別的日子終究是來臨了。這個短暫的卻給了我無數溫馨的美滿的家，從此就要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書芸、書綺、雅容、雅璧，還有朝哥兒和辰哥兒……我這些可愛的姊妹兄弟，別了！從此再不能見了！

臨去那一日，我站在蘭花環繞蕙草飄香的蘭蕙苑，微笑看着淚眼婆娑送我的梓露梓菱，這一座別緻高雅的閨閣，這一群可愛可敬的女孩，也都別了，再不能見了！

我沒有落淚，帶着慧雅出了二門上了府里安排的馬車。太太原本準備了踐行的酒席，卻因父親忽然的日程變化來不及預備，因此我只有如此匆匆的便離開了這個給我溫暖回憶的家。跟隨父親的腳步，踏上北去的路。

我們從陸路走，一路走過大好的河山，時間並不趕，因此這一路甚是悠閑。徐書瑤的記憶加上我的記憶，這一路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大約比她從出生起都多。因此父親也似乎很珍惜兩父女這樣難得的相處時光，一路上待我都很是和藹，比起在府里的聲色俱厲，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我們每走過一處古迹，父親總會給我講一些有關這古迹的典故軼事，一路走來，也給我長了不少見識。

我終於忍不住，在某一天，問了父親：“皇上他……怎麼樣？”

父親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會，說道：“皇上天縱之姿，睿智英明，為臣者實難望其項背。”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卻是我意料中的答案。沒趣的住了口，父親卻又說道：“皇上精明得很，你要是真進了宮，可得好好記住：千萬不要自作聰明以為有什麼事可以瞞得了皇上的眼睛，規規矩矩，謹守本分，只要你夠努力，皇上終究是會看見的！”

我明白父親的深意，用力的點了頭表示我記住了。

過了天津衛，進入直隸，京城已經遙遙在望。道上開始會遇着其它待選秀女家裏送女入京的隊伍，同朝為官，不論認識與否，都會互相打個招呼，敘上一敘，有得便的，便結伴同行。

如此到得進京時，我們的隊伍已經壯大到了三隻車隊。除我家外，另有江寧某縣知縣和蘇州知州的一行。大家品級都差不多，算是符合參選資格中的地位最微末的那等。漢軍旗，從五品官。

這中間倒還數我家稍微實力雄厚一點，父親畢竟是京官，而我家又是金陵的豪門大戶。

知縣大人是漢軍正藍旗，他的女兒叫喬佳彩，大我一歲；蘇州知州是鑲藍旗，女孩子才剛剛十三歲，喚作常冬靈。幾位父親聊着官場，我們幾個女孩子就敘了年齒，姐姐妹妹的喚起來。

京城裏因着秀女入京，熱鬧非常。但凡稍有家世的，在京都有親戚或者外宅，而其它寒酸一些的門第，就只有住店。朝廷雖設有專門招待這些待選秀女的驛館，但只有那些沒有油水的地方官家的才會去住。像常冬靈和喬佳彩的父親，官雖不大，奈何地方好啊，江浙最是富裕，光是火耗銀子上頭，就不是別處可比。因此還算寬裕，便投了客棧。

父親在京里辦事，自然有自己的寓所。一進三間房的小院子，比不得金陵的豪門深戶。家中雖不缺在京購置大宅的銀子，可工部是清水衙門，惹得言官們說話卻是不好。因此父親在京低調的很，同僚中甚少知道他在金陵還有着富甲一方的身家。

將我送至寓所安頓下來，父親便忙忙的趕去內務府登記，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帶回了待選秀女的牌子，牌子上有編號。明日便是按着這牌子上的編號從神武門進宮。

漢軍旗照例是排在滿八旗和蒙古八旗后，我是第一千五百四十六號。這次參選的秀女大約總共有一千七八百名，因此是很靠後的編號了。

本來正常的一屆選秀是不會有這麼多秀女，可是上一屆選秀因為太后辭世取消了，所以都遷延到了這屆。一路上喬佳彩和常冬寧都顯得很輕鬆，認為既然累積了這麼多秀女，那像咱們這樣的寒門小戶，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顏色，落選是一定的了。因此純當出來遊山玩水，一路很是歡樂。

她們討論的時候，理所當然也是把我算一起了，都是“必落選”的，卻不知我卻自信得很。

父親回京，要回部里交差事，進宮遞牌子述職，很是忙碌，直到半夜才回到寓所。

我一直沒睡，在等他。明日就要進宮，這也許是我這個女兒留在他身邊的最後一夜。

父親明白我的心意，與我對坐，默默無語。要叮嚀囑咐的，一路上已說了許多，此刻再說便是多餘。

“父親，聽太太說，您的腰疾又犯了，今年皇上北巡，您就辭了不隨駕了吧。”

“隨駕不隨駕，部里的人選那都是明珠大人說了算，哪裏輪的上我說話？部里隨駕又不是什麼好差事，說是隨駕，其實離着皇上的大帳遠遠的，連聖駕的面都見不着，事務又多，干係又大，我不肯巴結討好明珠，這樣的苦差十有□□又是攤給我。”父親無奈苦笑。

我正想說家裏不缺這點銀子，您何必非跟明相慪氣，走動走動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輕鬆些不好么。可轉念一想到明珠後來樹倒猢猻散的結局，連忙把那些念頭壓了回去，心道，父親清潔自愛，不去趟明索兩家的渾水最好。

轉了念頭，便道：“父親做的極是，不但明相，就是索相，也不值得您去巴結。父親不是說了嗎？當今皇上英明睿智，必有不能容他二人的一天。”

父親忽然看着我，似有些驚訝，又似有些讚賞：“書瑤，你是個女兒家，不想能有這些見識。這一趟進京，於你，或許真是來對了。”

我低了頭，當不起父親這等讚譽，我哪裏是有什麼不凡見識，我只是開了掛。

“時候不早了，明日一大早就得進宮。快去歇息吧，太晚了明兒慪了眼，可就不美了。”父親第一次在我面前毫無顧忌的露出寵溺的表情，如同原本的徐書瑤兒時記憶中的那樣。

慧雅被叫了進來，陪同我回房梳洗歇下，明日就要進宮了，我知道她的心裏和我一樣忐忑，想着安慰她幾句，卻沒有時間。的確是乏的很，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雞叫第一遍，我就被叫起了床，按照內務府定下的規矩，梳了統一的旗頭，穿上統一的旗裝，初選秀女們的衣服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滿漢八旗略有區別。

唯一可以自由發揮的只有首飾，可也不能逾制。步搖只能一隻，不可有龍、鳳、麒麟樣圖案。其餘簪子飾花也都各有限制，所以發揮的餘地也實在有限。

但誰讓慧雅這丫頭聰明又手巧呢？她連夜趕製，將兩支步搖合作一支，一頭垂下流蘇，一頭墜着明珠。簪在頭上，果然十分别致。

我如果戴了這支步搖，毫無疑問會成為這一批驗看中最顯眼的那個。

但我取了下來，反而叫慧雅揀了支十分尋常的簪上。

“小姐，慧雅做的步搖不好看嗎？”小丫頭委屈地撅起嘴，我看一眼她因熬夜而通紅的雙眸，颳了下她的鼻子：“怎麼會呢？你一宿沒睡，就為做這個。我喜歡得很呢。不過這個秘密武器眼下卻用不着。”

慧雅睜圓了眼：“為什麼？”

我微微一笑：“秀女驗看第一關，只是驗明秀女正身，看有無頂替、冒名、不到年齡或者超齡的，一律勸回。再者就是驗明女兒家身子清白，身上皮膚沒有明顯疤痕，缺陷。沒有狐臭、口臭什麼的。無關相貌好壞，身份高低。”

慧雅這才恍然大悟，又問：“小姐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就連老爺都沒聽他提起過呢。”

我笑言：“芳蘭嬤嬤告訴過我的。”

慧雅當然信了。事實上芳蘭也不可能知道得這般詳細，她那時在宮中並不曾負責過選秀這樣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完全來自後世歷史的記錄。

我將步搖收進盒子裏，把盒子交給她：“把它帶上，後面也許還用的上。”

這一番折騰，時間便差不多了。便聽得門外寓所里的老媽子在外面請道：“內務府的馬車已經到了，老爺請大小姐快出去。”

“都好了，馬上出來。”我連忙應道，又在鏡子裏仔細照了一下沒有破綻才同着慧雅出門，至大門外拜別父親，上了內務府的馬車。

馬車頭掛着兩隻燈籠，象徵著車中人的身份是皇家待定的人。一路上遇着的百姓都遠遠避開，卻仍免不了好奇的張望，指點。

父親的寓所就在內城，因此不多時就到了神武門外。前面的馬車已經排起長隊，按着編號，我被排在了悠長的隊尾。

這還只是漢軍旗，滿蒙八旗的第一關昨日已經過了，刷下去百來人。聽說多數是冒名頂替的。

已經是五月末，天氣有一些熱起來。呆在車中，又悶又熱，實在難熬，便有不少秀女都下車來走動。這裏是皇城下頭，周圍早已經關防，所以倒也不怕拋頭露面，不多時，底下三三兩兩的秀女們就你一言我一語起來。

我扶着慧雅的手也下車來，抬眼便見着了人群中的喬佳彩和常冬靈，她倆也看見了我，忙向我招着手，分開人群擠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