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松鶴延年
眼前這道菜,由一個白如皎月的圓盤盛放,而盤子裏頭竟被構制出了一副極富水墨詩意的畫面,蒼翠不老的松樹,展翅欲飛的白鶴,寥寥幾物,無論是松樹還是白鶴,寥寥幾樣食材,就讓人覺得其形象呼之欲出。
“好一道松鶴延年!”在看到這道菜時,古名泉心中當即就喊出了這麼一個名兒。
這道菜的主要食材,只是簡簡單單的香乾、蛋白糕、黃瓜、白蘿蔔、紫菜與雞肉這幾樣,可是普通的食材卻構成了不普通的菜肴,光是從菜肴的刀工上看,就能知道做這道菜的廚子刀工不俗,這人只用了香乾與白蘿蔔,就把白鶴的羽毛雕刻、切絲成纖毫畢現的模樣,整隻白鶴可以說是栩栩如生了,其他的黃瓜做成的松葉也是針針細膩,這樣的人,可以稱得上是一名技藝高超的刀客。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道菜的意境,似乎頗得傳統水墨畫的特點,盤中的留白部分恰到好處,其他顏色部分也並不會艷麗得獨佔鰲頭,搶了其他景物的風頭,整道菜色彩和諧,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分,寓意吉祥悠遠,所以讓人看了極為舒服,就連他這個烹飪大師,看了這道菜也會忍不住想嘗上一口。
他迫不及待地挑了個黃瓜片做成的青萍嘗了下,“果然,能有這份手藝的人,也不會忽視了菜肴的味道。”
一開始,他看到這道菜時,會先被菜的刀工以及意境所吸引,隨後,他又不由地想到,這菜肴的味道是否會寡淡無味,古名泉的擔心並非空穴來潮,在他廚子生涯的幾十年裏,他見過太多仗着自身的技藝,執着追求擺造型,做雕工的廚師了。
這樣的人,通常會追求極端,追求華美,那樣就會忽略了對味的選擇,而在他們洋洋得意地展示自己的作品,希望得到藝術品的讚揚時,並不會有人會認為這是真正的藝術品。在色香味意形當中,味雖然排在第三位,可是其重要性卻不比前頭兩樣差,廚子做菜,就是為了給他人品嘗的,而一道菜連味都忽視了,那食客們肯定也不會認為這道菜是成功的。
古名泉並不像之前那樣,每道菜只嘗一小口,對於這道松鶴延年,他幾乎是將這道菜的每個部分都嘗了一遍,答案當然是他對製作這道菜的人更加感興趣了。
製作這道松鶴延年的人,顯然也想到了擺形出意的缺點,所以才會用製作涼菜的方式,先將各個食材水焯用鹽用醬,或腌制或清拌一下,而後,用於製作假山的雞肉也是事先翻炒過的,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這道菜的缺陷。
可是,古名泉還是看出了其中的一些問題,比如對各個食材的搭配,並不是最好,在白鶴上,用白蘿蔔跟豆乾搭配,味道的融合併不如梨子與豆乾搭配的好,一方面,梨子本身的甜味可以不用再去腌制一遍,另一方面,豆乾的咸和梨子的甜一起吃,可以提升梨子的甜度。
很顯然,製作這道菜的廚師雖然擁有巧奪天工的刀藝,可是卻缺乏對於食材搭配的經驗,這一點,從業多年的老廚師是不會有這樣的差漏之處的,像他自己,對於食材的搭配,能夠以高屋建瓴的眼光,將食材處理配合得信手拈來。
古名泉的心下起了疑,按理說,他的壽宴,做菜的都是自家酒樓的徒子徒孫們,可是這些徒子徒孫的手藝他也明白,之前他品嘗的菜肴就是他們的正常水準了,要想做出這道松鶴延年,還得從酒樓之外的廚師去找。
可這樣,又有疑問了,全餘杭,能夠數得上名兒的廚師,他都認識,甚至餘杭以外的廚師,只要是淮河以南的他都認識,至於北方的廚師,他也有過耳聞,但這手藝風格明顯是南派的淮揚菜。、
“莫非……”古名泉想起了一個人,可是立馬又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面對這盤菜,烹飪大師倒是泛起了難。
這時,古朗月從另一桌走了過來,“老爺子,你說我的菜做得怎麼樣?”他定定地看着古名泉,心中吐槽酒樓內的那些廚師不敢來問自家老頭子要評價,就連程叔也是如此,最後他只好放棄找人一塊兒來打聽評價的想法,獨自前來,頗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
“差評。”古朗月吐露出了一個極富網絡化的詞。
老爺子用這次,也沒有貶低自己孫子的意思,只不過在他學會了網購之後,就喜歡上了用這種詞來評價自家徒子徒孫的手藝,用差評,很符合他對各種菜肴的大致看法。
古朗月咂舌道:“果然。”他就從來沒在老爺子這裏得到過好評,不僅是他,就連程叔他們,也沒人能獲得好評,他們所得到的最好的評價是中評,但是就是這份中評,也足夠讓他們感動得痛哭流涕啦。
沒理自己孫子的小心思,古名泉皺着眉,指着面前的松鶴延年說道:“小月啊,你知道這道菜是誰做的么?”
“老頭子,說了多少次了,能別叫我小月嗎?”他趕緊瞟了周圍一眼,見沒人注意到小月的這個稱呼,就放心大膽地說話,糾正古名泉的錯誤了。
“這叫法有什麼不對?十幾年都叫過來了。”古名泉不明白孫子為什麼對這小名這麼在意,想當年,他小時候也被自己的父母長輩叫成是狗娃,另外,當時的小夥伴無不是這種小名兒,驢蛋、牛寶之類的稱呼也不少見。
古朗月捂臉,顯然,跟老爺子這麼說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古朗月以前怎麼叫他,以後還會怎麼叫,根本就不是他能阻止的。
“好了,小月,如果你能在一年內,將刀工磨練好了,我就不這麼叫你了。”古名泉也沒有把話說死,如果能藉著這個機會,讓古朗月在廚藝基礎上,變得成熟一些,不像現在這般毛躁,那麼用這點代價讓他自己不再叫古朗月為小月還是能夠接受的。
“說好的啊!”古朗月興奮極了,為了擺脫掉小月、小月月這種噩夢般的稱呼,他這次要拼了,不過老爺子提到的這道松鶴延年,卻讓他想起了另一個喊他小月月的人,“這道菜啊,王佳琪做的啊。”他無奈地說道,都怪老爺子把這個叫法告訴了王佳琪,要不然也不會被她追着喊小月月了。
在自己孫子說出這個人名時,他的內心是震驚的,沒想到自己感興趣的這個廚子竟然會是自己收入門中才不到兩年的王佳琪。
由於古名泉身在餘杭,而王佳琪人在梁溪,兩地雖然距離不是太遙遠,但也不可能讓他時時陪伴在王佳琪身邊,教導她廚藝,古名泉在餘杭這裏還有一大堆徒弟等着去教呢,所以兩人平時溝通全靠網絡。
網絡雖然交談方便,聯繫即使,可是卻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教導廚藝時,無法親自指出王佳琪的不對之處,因為隔着屏幕的古名泉,也無法將王佳琪做菜的每一個步驟都分毫不留地看下來,這視頻畢竟不如真實的指點指點,所以他就沒有指望過王佳琪能完全搞明白他教的那些菜肴。
他知道王佳琪是個天才,能夠在學廚不到一年的時間勝過老朋友徐林的徒弟王淼,可是卻不會想到王佳琪天才到妖孽的地步,按照他自己的點評,能夠做出這道松鶴延年的廚子,至少也要是高級廚師了吧,雖說比頂級的廚師以及他這樣的烹飪大師要差,可是也不是王佳琪能輕鬆達到的,可是現在,王佳琪的實力就正正噹噹地擺在了他面前,就差王佳琪自己本人的承認了。
所以,古名泉立刻讓自己孫子去把王佳琪給照過來,古朗月雖然不想見到那個叫自己小月月,輩分還比自己高一級,還輕鬆贏過他的人,但是無奈有老爺子的命令,他也只能跑一趟了。
剛才,王佳琪將松鶴延年做了出來,本來是要出去跟其他人一起吃壽宴的,可是派出所那裏打來了電話,說是把玉佛找到了,要她去拿一下,所以她就跟自己師兄說了一聲,就出去拿玉佛了。
雖然這樣貿貿然離開壽宴不好,可是一想到玉佛是她獻給師傅的壽禮,就想着先拿回來再說,在某種程度上,她是那種寧願提早過生日也不願晚一天的人,別人的生日她也是同樣想的,所以送給師傅的玉佛,是肯定要拿回來的。
王佳琪拿了玉佛,從派出所回來,就看到了一臉不耐煩的古朗月站在了門口,“小月月,怎麼不進去?”她順口問了一句。
古朗月翻了個白眼,不過他並沒有糾正王佳琪的意思,“老頭子找你。”
“找我?”她指了指自己,還沒得到古朗月的回復,就被他拉着一塊兒到了古名泉面前。
“師傅,你找我?”她好奇地問着,不知道古名泉有什麼要告訴她的。
“佳琪,這道菜,是你自己做的?”古名泉見人來了,立馬問道。
“是啊,這菜本來是要代替玉佛來作為我給您的壽禮的,可是現在我要給您的玉佛找到了。”說著,她將玉佛從包中拿了出來。
古名泉結果玉佛,並沒有在意這一樣東西,而是先問了一句,“那你做這菜,具體的想法是什麼?”
王佳琪對古名泉的做法雖有疑惑,可是直到自己師傅問自己,也沒什麼壞處,畢竟他老人家的成名已久的烹飪大師了,並不會像那些師風不正的人一樣,竊取自己學徒的創意和靈感,“這道菜,做法上是來自滿漢全席中的松鶴延年,不過我在擺盤做造型時,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弄成了國畫的的樣子,味道上也是咱們淮揚菜的味兒。”她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製作這道菜時的靈感說了出來。
古名泉瞪大了眼睛,事到如此,他還能不明白王佳琪話中的真意么?他的徒兒絕不會說謊,也就是說……“終於!終於啊!老頭子我也後繼有人啦!之後的跟北派的比試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王佳琪見自己師傅一臉興奮拍桌的樣子,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想等着古名泉自己說出來,可是,她還沒等到古名泉將話說完,就見自己師傅突然捂着胸口昏倒在了桌上。
古朗月見此情形,竟是懵了,他畢竟是個不更事的少年,沒見過這種場景,以前看到的老爺子,都是活奔亂跳地教訓他以及酒樓里的那幫廚子的,可是現在的老爺子卻倒下了,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在場的不是古朗月一人,作為靠着古名泉最近的一人,王佳琪率先喊了出來,讓其餘人打急救電話,自己用曾經學過的急救措施去急救。
本來是喜慶的八十大壽,卻因為過壽之人的昏倒而蒙上了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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