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牛刀殺雞

七、牛刀殺雞

月亮在竹梢窺視林下的園林,高廣深邃的天幕處嵌着零落的星辰。皎潔的月光照在竹子上,竹子倒垂着,地上留下了班駁的影。風兒輕輕的拂過,沙沙響起一陣葉聲,夜鳥叫起來又安靜下去,還有幾聲低吼傳來。

園林有兩畝大小,其中一小潭清幽,名為半月潭,說的是這奇潭狀如半月,旁邊還三奇石圍繞,在夜裏,如怪獸樣蜷伏。小園林中有一小樓,還有幾間庫房,一酒作坊;所有的建築都圍繞半月潭展開。

半月潭水質清澈、甘醇,每天晚間子時起,道道白霧從潭口升起,攏着半月潭口久不消散,到五更時分,聞雞鳴之聲,方又露出半月潭形狀。

六年前,石老實父子剛到這裏時,風陵渡只是一個小碼頭。

一條渡船來回擺渡,十多戶人家臨沙河而居,兩家小店做些閑散生意,驛道也在五裡外的小石橋經過。是看上了半月潭的水,石老實才在荒無人家的風陵渡開起無花酒館。

時間長了,風陵渡周圍越來越繁華,石老實就在半月潭周圍種上竹林;四年前,石老實出面發動大家出錢,在渡口修了座更大的拱橋,把小碼頭也修成大碼頭,這才吸引來往的客商放棄老驛道改走風陵渡。

只是這半月潭周圍的竹林越來越茂盛,它的存在就成了個秘密,大家只知道這片靠近山腳的竹林是石老實的酒作坊,不允許旁人竊探。

這時節,竹林深處冒起陣陣酒香,石老實與小石頭帶着一群夥計在半月潭北邊的酒坊里忙和。

酒坊有前後兩進十六間房,中間是放雜物的院子,最大的一所房子如馬廊樣大小。外間,堆放着劈開的原木,顯然是做木柴用的,旁邊還有擺放整齊的酒罈子,小口圓肚,都是黑色。

房間西山牆,是六個巨大的灶台,火道在外面,六個夥計在西牆外拉動風箱燒火,六口大鐵鍋中正蒸騰着酒氣。幾個夥計在爐灶上下奔走,不斷翻動着蒸煮好的酒糟。

另一間房子裏,是一盤大石磨上,兩個夥計正在碾米,把整粒的粟米碾成半碎后,在大缸中浸軟,然後把拌上曲葯的粟米送進鍋里蒸煮,這樣的粟米經過大半天蒸煮后,濃濃的酒香拌着蒸氣漫溢在作坊內外。

一條青石砌就的水道貫通幾個房間,這是從半月潭引來的,在作坊一角積成一水池,又漫流出去;赤膊的夥計不斷把潭水舀起,蒸酒的也是它,做曲用藥的是它,煮米浸米的也是它。

作坊最裏間是一個庫房,石老實在夥計們榨好的一百一十八壇酒中轉悠着,用竹勺舀起,挨個品嘗;邊嘗還邊搖頭,總算挑出六壇來。從黑色酒罈倒進黃色酒罈,傾進些配好的酒藥,用黃泥封好,石老實帶着夥計們送去酒窖,鎖上裏間的門走了。

小石頭自己留在酒作坊裏間,先把自己脫個精光,取下背後的碩大紅葫蘆,拉過一半大木盆傾倒進去。

紅葫蘆里流出的是淡綠色的液體,沒有酒味,卻有幾分腥臊;小石頭用竹勺攪拌幾下,在木盆旁坐下,閉目默**着什麼,左手微張成虎爪,右手食指在虛空中點化。

房門一響,石老實夾着兩個深黃色酒罈進來,肩膀上還抗着一隻雄壯的紅冠大公雞,小心鎖上門,站在小石頭身後觀察着,到小石頭頭頂冒出汗珠時,拍開黃色酒罈,湊到小石頭嘴邊上。

小石頭依舊閉目,嗅到酒味后,口中呼吸幾下;一道酒箭從黃色壇中射起,都進小石頭口中。

兩壇酒吸完,小石頭瘦削的身子漲大一些,腹部滾圓,頭上汗珠消散掉,呼吸聲又漸漸急促,雙手的動作也越發快速,胸前部位隱隱散發出綠光,一頭捲曲的黑髮張揚而起。

半個時辰過去了,小石頭肚子恢復正常,縷縷水霧從周身冒出;看似瘦弱的身上,筋肉漫漫穹隆鼓脹,稍黑的顏色漸漸變淡,最後竟比閨中少女還白皙些,且肌膚間瑩光暗浮,蘊涵其中的鮮活氣息,也許只在初生的嬰兒身上才得見到。

石老實抓過一壇新釀的酒,當頭澆在小石頭身上,金黃的酒液一接觸到小石頭,圍繞他身體的水霧就散去,微微顫抖的身體安靜下來。

如此九次,等小石頭睜開雙眼時,遠處已傳來巡夜更夫的三聲梆子聲。

小石頭站起活動幾下手腳,對石老實拜一拜:“謝老實照顧,這次操心多給你弄幾壇酒,自己選吧。”

石老實把三壇剛才就選好的酒罈拉過來,放在小石頭面前,小石頭在那邊已開始行功,腳踩奇步,饒行三周,石老實眼前綠光一閃,三個酒罈內輕響幾下,湧起半尺高的酒花。

“又浪費了不少,石頭,你就不能輕點?年輕人到底毛糙;書上說,潤物細無聲,你這樣子,幾時才能到那般境界?”石老實埋怨着,連忙拿過泥封,挨個封好,仔細放在牆角處。那裏還有幾壇,都是灰色泥封,這是石老實自己喝的酒,當然要有記號分辨才好。

“嘻嘻!”小石頭笑兩聲,來在木盆前,“呸!呸!”吐幾口唾液進去,雙手虛罩,嘴裏**叨起無聲的咒語。

一團綠色旋渦漸漸把木盆中的液體旋轉着,漸激漸速,似有無形的手在催動。

石老實又開始忙和了,把三隻雞蛋攪拌好,送進木盆,看裏面的液體旋轉着,變得渾濁起來;石老實又抓起竹勺,澆幾勺半月潭的水進去;看液體清澈了,就在腳邊石板上隨便弄點殘酒倒進去,那都是小石頭剛才沖身子時用的,流了滿地都是。

當木盆中的液體第三次變清澈后,石老實拿出一柄半尺長的殺牛刀,抓起早被酒灌醉的大紅冠大公雞,刀光一閃,雞頭落地,滿腔雞血噴進木盆。

小石頭贊一聲:“好血!”胸前綠光一閃,把血霧攪散,木盆中的液體湧起在半空,小石頭雙手一轉,喝聲:“佳文且下酒,彩雲送佳人。落!”

暗紅色的液體落下,原本的大半盆的液體,最後只剩小半盆,石老實被裝進個黃葫蘆中,還說著:“小石頭,說過你多次了,不要再唐突斯文。做什麼事,都要專心,看你把那口訣**成什麼了。”

邊說邊遊走在一百個酒罈間,每個酒罈中點上剛練好的液體九滴,再次封好葫蘆口,仔細掛在腰間。

小石頭滿不在意,坐在門口擺弄着一那隻公雞:“你說的,咒語最中心咒,語言是表面的浮雲,只有心中有酒,什麼時候都可一醉。這兩句不是你常說的嗎?嘿嘿,這隻雞不錯,一會兒你來燉,多多放辣椒。”

石老實斥他一聲:“只知道燉雞好吃,你看我做了多少次了,只要掌握好火候,誰都能做好,今天你自己去燉。”

“好,好,自己燉。不就是只雞嗎?石頭是欣賞你的手藝。”

這一葫蘆夠用七天,無花酒本無出奇之處,都靠這最後點進的九滴;小石頭常說:“這樣造酒,是牛刀殺雞,如果有如苟氏酒庄那樣的烈酒為底,什麼樣的酒釀不出來?”

石老實也對苟氏酒庄的御酒垂涎良久,只是那裏是朝廷禁地,平常人接近不了;守衛在苟氏酒莊周圍的龍騎將禁止任何人到白水河上游取水,更別說進去看人家如何釀酒了。

其時庄王朝正與北邊的燕王莊紳連年征戰,在丹族鐵騎支持下,燕王莊紳佔據了燕雲六州,聚集起十萬兵士。雖然余政淮率領的龍騎將勇猛,在開初的幾個月攻下了三州,可惜龍騎將只一萬六千,能跟隨余政淮出征的才一萬一千,且燕地歷來民風驃悍,幾年間,戰爭進入了膠着階段。

朝廷上下都懷疑,燕王莊紳背後與林氏家族和錢氏家族有很深的聯繫,不然也不會在那個時機出面造反。

無奈當時時庄懷帝根基剛穩,林家在庄王朝各地方衙門門生遍佈,庄懷王沒力量對付他們;現庄懷王羽翼已豐,想剷除林氏家族,卻已經晚了。

苟氏酒庄出產的御酒正在源源不斷的運到前線,除了犒賞將士,有些還要用來與河曲草原部落交換馬匹。

自從庄靖王在大火中失蹤,吐庫大汗車宿沒有妹妹卓王妃的消息,漸漸與庄王朝疏遠,每年送來的戰馬也越來越少。只是以前就喝過這種御酒的人說,苟氏酒庄送到前線的酒,勁頭還是極大,就少了些醇香。但在黑市上,苟氏酒庄出產的御酒還是價格驚人,一壇御酒重七斤,竟要百兩黃金。

夥計們被喚進來,封口加藥后,送進竹林下的大酒窖,存放七天後才能出售。

半個時辰過去了,小石頭已經吃喝完畢,跳進半月潭洗澡,在籠罩潭口的濃霧中時隱時現。

石老實坐在壇邊,泡壺茶,一邊小心看護小石頭,一邊嘮叨着:“這幾天的功課做的不好,字也沒寫夠,這怎麼行?被你母親知道,又要罰你了。一會兒,先背書寫字,今天要把那首。”

“執競武王,無競維烈;不顯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鐘鼓喤喤,磬筦將將,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既醉既飽,福祿來反。這首早會背了,寫也寫了幾回,這樣好吧:我這字是練不好了,你別逼我寫字,母親看時,你就說我寫的甚好,反正她也分辨不出來。你也說過,飲酒高歌不為放肆,當庭賣弄是假矜持。把酒練好了就好,把字寫好了,究竟有什麼用?只為被人誇一句?我這樣的身份,自然不需要那虛假的名聲,難不成,還要去洛陽考個老什子功名?”

半月潭口迷霧散去,小石頭上到怪石上,用軟布擦試身上的水珠,還與石老實商量着。

“你這孩子,怎麼會有如此思想?我來問你,小石頭究竟是什麼身份?連那功名都看不上眼了。”一年來,小石頭口風漸利,石老實每次說他,小石頭竟有八句在等着。

“還不是你常說的,高貴與否不在地位高下,只要有錢,做無位之公卿比有爵之乞丐舒服多了。”

小石頭穿好衣衫,對搖頭嘆息的石老實又道:“其實我寫不好字不是正對你意?每次見了我母親,你都連話也不會說,想什麼誰不明白?我這是犧牲自己為你着想,嘿嘿,我越學不好,母親來的次數就多些,其實,你本就沒好好教我。”

“你放肆,每次都是。”石老實剛開始反駁,小石頭已掠出老遠,回頭笑道:“老實人最不老實,這次就不說你那麼多,天快亮了,我還要把林美人送進山裡,不然,被人找來抓個現行可不好。”

石老實搖搖頭,思量着小石頭的話,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慢慢沉靜下來。

乳白色的晨霧籠罩着竹林,竹林也彷彿沉浸在裊裊的炊煙里。翠綠而狹長的葉子層層疊疊地緊挨着,上面點綴着晶瑩的露珠。一陣風吹來,竹子隨風搖曳着。

竹林通往後山處閃出一人,肩着兩個麻袋,稍顯吃力的跳過一道小溪,消失在悠遠的大山中。

太陽剛把頭抬起在風陵渡后的群峰之上,北門外碼頭處傳來一片熙嚷聲,“咣!咣!咣!”三聲銅鑼響亮,風陵渡主街兩旁的店鋪立即忙活起來,已經開門的馬上凈水潑灑自家門前的石板路,沒開門的也趕緊升起擋板,掛上招牌開門。

開業的第二天,芙蓉酒樓的孫老闆就見識了胡亭長的話。

剛才還一派閑散的風陵渡馬上繁華起來,各路店家的夥計都站在門外,邊吆喝着邊勾頭看向北邊。

孫老闆似乎一夜沒睡,朦朧着眼睛正在芙蓉酒樓二樓看對面睡眼迷茫的石老實,其實是想等無花酒館的小少爺出來,看這個被胡亭長吹噓得魔鬼樣的少年究竟什麼樣?

“咣!咣!咣!”又三聲鑼響,高大的胡亭長佝僂着腰在前面敲鑼,臉色灰暗雙腿還哆嗦着。

在這深山小鎮,誰後面跟着野獸都會哆嗦,胡亭長背後跟着的是百獸之王,一頭漂亮的花斑猛虎,身長過丈,皮毛閃亮,爪牙鋒利,一少年跨虎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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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國色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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