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欺凌的蘇曼睩嗎?
想着他那玩味且沒有絲毫愧疚的眼神,蘇曼睩恨恨咬牙,明明不想再受那人影響,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
「嚴非璽……」蘇曼睩恨恨地吐出那人的名字,烏眸中儘是翻騰的情緒,有怒有怨有恨,更多的是不甘心。
對自己受那人的影響而不甘心,對自己因那人失去冷靜而不甘心,對自己忘記不了過去而不甘心……
為什麽……明明兩年了,為什麽一看到他她就不再像自己,為什麽還是那麽在意他的話?
蘇曼睩惱怒地握拳,這怒火是針對自己的,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她幾乎想把房裏的東西都砸了。
用力咬着唇瓣,她閉上眼,極力壓住心裏的躁動,不讓自己再想着那個人,不讓他再影響自己的情緒。
許久,睜開的烏瞳終於回到平靜,透着一絲冷意。
嚴非璽……她知道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看到他,從他的眼神,她清楚知道他還會再出現在她面前。
哼。蘇曼睩冷冷勾唇。
沒關係,她不怕他找荏,她已經不是那個總是討好他的蘇曼睩了,她在心裏暗暗發誓——
他若敢繼續出現在她面前,她蘇曼睩絕不會讓他好過!
嚴非璽確實是故意出現在蘇曼睩面前,在知道唐吟風到南曦城是要和蘇家談生意,且約在饕珍樓見面時,明知蘇曼睩不喜看到他,他還是出現了。
聽到她的各種傳聞,他確實對她起了好奇心,可最重要的是,他想孺補她。
這些天,他總忍不住想到當年,也想起自己對她說過的那些殘忍的話,離開嚴家時,還到青樓帶走蘭兒。
他知道他這舉動帶給她多大的難堪,因為他,她在北揚城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話,他從來沒為她的名聲着想過。
那時的他只想報復老頭,而她卻成為犧牲品。
當年的他滿心憤恨,他替早逝的娘親抱不平,因此處處跟老頭作對,就是不讓老頭好過。
當年,身為南夷族族長女兒的嚴母不在乎嚴父只是一個家道中落的窮小子,不顧父母的反對而跟嚴父私奔,辛苦地幫嚴父持家,夫妻倆一起打拚將沒落的嚴家扛起,成為北方有名的富商。
當嚴母覺得日子正幸福時,嚴父卻在某天突然說要迎娶二夫人進門,這不禁讓嚴母錯愕,且在這時候她才知道丈夫早在外面有女人,那女人還已為丈夫生了男孩,已經七歲了。
嚴母被這事重重打擊,她無法相信承諾一輩子愛她,這生只會有她這個妻子的丈夫竟會背叛她,可事實就擺在眼前,讓她不得不信。
性情激烈的嚴母無法原諒丈夫,帶着五歲的嚴非璽住到偏僻的別院,從此深門獨居,不再見嚴父。
而嚴非璽也在二夫人進門的那一天,從嚴家大少爺變成二少爺,從那天起,他的日子就變了。
他看着向來開朗堅強的母親天天以淚洗面,咒罵父親的負心,看到父親對母親的無情——在母親搬進別院後,他從來沒到別院探望過母親,甚至在娶進二夫人沒多久後,又迅速納了幾個小妾。
這樣的父親讓母親心灰意冷,短短几年就蒼老許多,最後受不住心裏的折磨而病逝。
在母親生病哭喊着父親的名字時,父親卻是躺在某個小妾的肚皮上。他哭着跑出別院要父親見母親最後一面,卻被下人阻擋在門外,直到早上,那個被他叫爹的男人才出現,可來不及了,娘已經走了。
從那時起,他對父親只有恨,也從那時起,他開始跟父親作對,陽奉陰違,就是不順父親的意。
父親要他娶蘇家千金,他偏不娶,可父親卻拿母親逼他,說這婚約是母親和人定好的,難道他要讓去世的娘親死不瞑目嗎?
他知道父親的目的,不就是看中蘇家的財富和南方的勢力,想藉由這個親事讓蘇家幫忙嚴家往南方發展嗎?
他想破壞父親的打算,可父親卻拿逝世的母親逼他,因此,他不得不娶蘇曼睩。
他將被逼迫的恨加諸在蘇曼睩身上,知道父親疼她,他就對她壞,冷落她,讓她在嚴府處境難堪。
他知道她愛他,可他對她的愛不屑,甚至覺得可笑。
她愛他什麽?兩人從未相見過,她的愛從何而來?是愛他這張好看的面相,還是覺得嫁夫從夫?
可不管是什麽,他都不在乎,他只想搞得嚴家天翻地覆,讓父親不好過。
那時的他只想報復,在成親一年後說要娶青樓舞妓為妾,父親反對,他也不在意,反而故意將事情鬧得更大,最後帶着蘭兒離開北揚城。
蘭兒確實是他的紅粉知己,可他從沒打算娶蘭兒,一切只是演戲,替蘭兒贖身是真,私奔卻是假。
他只是離開北方,然後四處走闖,離去時,沒有帶走嚴家的一分一毫。
沒有人知道母親在錢莊存了好幾箱金銀,甚至在北揚城買了幾塊土地,這些全是為他準備的,母親病逝前告訴他在二十歲前不得動用這筆錢財。
母親留下的財產足以讓他豐衣足食三輩子都還有剩,想來母親早知道他遲早會離開嚴家。
當他決定離開嚴家時,他就決定不再回去,也把蘇曼睩給忘了。
直到最近,他想起她,看到她,想起自己對她的所作所為,這才明白自己對她的虧欠有多少。
他想補償她,真的。今天在饕珍樓,他確實是想為當年的事跟她道歉,可是,她對他卻是漠視。
然後……不知怎麽的,他就開口挑釁她了。
問他後悔嗎?
那倒不。見識到她的利嘴,他只覺得有趣。不過他想,經過那番對話,蘇曼眯對他的忿恨該是更深了。
想到蘇曼睩,嚴非璽不禁彎起嘴角。
在饕珍樓時,他以為她會因他的話而發怒,可她卻是冷靜回擊,冷傲自若的姿態如一抹寒梅,清冽卻又動人。
一旁的唐吟風看到嚴非璽嘴邊的笑就發毛,不過他現在仍沉浸在好友竟是北方嚴家二少爺的震驚中。
雖然和嚴非璽相識五年有餘,不過他和嚴非璽都是偶爾碰面,大多是信件聯絡。嚴非璽從沒說過家裏的事,他也沒問過,加上嚴非璽深邃的輪廓,一看就知有異族血統,異族混血向來少見,他還以為嚴非璽是個孤兒。
直到兩年前嚴非璽來到東北,那時唐家正遇到困難,背着一大筆負債,嚴非璽卻出手幫唐家解決債務,還說這些錢是投資?!他是不知道嚴非璽哪來這麽多銀子,不過對他的幫助卻是感激不已。
不只如此,嚴非璽的經商主意也一大堆,他暗地幫唐家運籌帷幄,讓唐家東山再起,可說是唐家的大恩人。
可以說唐家如今的當家裏,除了唐家三兄弟外,也有嚴非璽的一份。不過嚴非璽不管事,對唐家經營也不理會,他大多四處進山尋找罕見的藥材,不然就是領着商隊前行西邊商路,拿物品和外族換取罕見的東西,再讓唐家開的古玩店拍賣,從中抽些酬勞。
總而言之,嚴非璽一點都不像富家出身的少爺,那張臉是長得俊雅貴氣,個性卻是輕痞且任性,不受禮教束縛,行事恣意妄為,可本事卻又一流,讓人又羨又嫉。
因此聽到嚴非璽是嚴家二少爺時,唐吟風才會這麽吃驚,畢竟大戶人家的規矩那麽多,怎麽可能養出嚴非璽這種桀騖不馴的人,更讓他震驚的是,蘇曼睩就是嚴家二少爺休離的妻。
難怪兩人在饕珍樓時的氣氛會那麽詭異,雙方出口都是夾槍帶棒的諷刺。
不過讓唐吟風最驚奇的是……「非璽,你怎麽敢休蘇家大姑娘呀!」這麽帶種,蘇家大姑娘不是好惹的呀!
嚴非璽懶懶地看向唐吟風,肩微聳。「她那時跟現在不一樣。」若當年的蘇曼睩是現在的個性,恐怕當年不是他休她,而是他被休。
「不一樣?」唐吟風皺眉,不懂好友的意思,忍不住追問,「怎麽不一樣?」
「當年的她溫柔順良,被欺負也是忍下來,總是一副溫婉笑容,萬事順從,費盡心思地討好每個人。」尤其是討好他。
嚴非璽不禁想到那時的蘇曼睩,他對她並不好,但她從沒有抱怨,即使他對她冷誚譏諷,她也沒在他面前流過一滴淚。可他知道他殘忍的話確實傷了她,因為她眼裏的愴然是那麽明顯。
以前的他可以無視她的傷心,可現在回想那雙泛着傷痛的烏瞳,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是愧疚吧,對自己以前對她的傷害歉疚,才會讓他這幾天都一直想到她。
唐吟風聽得傻愣,許久……「你確定你說的是蘇家大姑娘?」那個手段冷厲,處事精明圓滑,被人稱為笑面虎的蘇家大姑娘?
嚴非璽沒回答,若不是他親眼所見,他也不敢相信這兩種不同的性情會是同一人。
從嚴非璽的沉默里得到答案,唐吟風卻仍是不敢相信,不過當他看着坐在樓台的嚴非璽——直裾的紫綢錦緞襯出非凡的貴氣,以紫玉簪綰起的墨發隨風輕揚,加上那俊美過人的容貌,連他身為男人,都不得不承認嚴非璽確實是長得過分好看。
想想,當年蘇曼睩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情竇初開下,千依百順也不是不可能的。
從好友口中,他大概知道當年嚴非璽有多對不起人家,也難怪蘇曼睩會性情大變。
而他說想彌補人家,卻又在饕珍樓出口挑釁,不管蘇大姑娘當年的性情如何,如今的蘇大姑娘……
「非璽,我想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蘇大姑娘面前。」
嚴非璽挑眉,「為何?」
「你想想你以前怎麽對人家的,要是我,一定對你痛恨在心。這蘇曼睩雖然沒報復你,可也不代表可以容忍你在眼前晃。」
嚴非璽仍是一副悠然模樣。「所以?」
見嚴非璽仍是不以為意,唐吟風苦口婆心地勸道,「非璽,我說真的,南曦城是蘇家的地盤,現在的蘇大姑娘一點都不好惹,為了你的小命着想,我勸你離蘇曼睩遠一點。」
嚴非璽當然明白好友的意思,以蘇曼睩現在的個性,他若再出現在她面前,她絕不會隱忍。
可知道歸知道,他卻不想避開她。
甚至……想再見她。
「吟風,你明天要到蘇府和蘇曼睩簽訂契約吧?」
唐吟風一愣,點頭,「是呀。」
嚴非璽勾唇微笑,那笑容讓唐吟風有不好的預感。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蘇家。」
「什、什麽?」唐吟風吃驚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嚷着,「嚴非璽你瘋啦!」他都叫他別出現在蘇曼睩面前了,這傢伙竟還想去蘇家,他是想找死是不是?
蘇家除了蘇曼睩外,還有個威名赫赫的蘇老當家。老當家把唯一的女兒當寶疼的事可是人人皆知,嚴非璽真到蘇家,恐怕還沒進門就屍骨無存了。
不理會唐吟風的震驚,嚴非璽只想到蘇曼睩。
不知當她看到他出現在蘇家,會是什麽表情?
他開始期待了。
嚴非璽還沒見到蘇曼睩,也沒看到讓人聞風喪膽的前岳父,他才剛到蘇家門口就被擋下來了。